吴淞江，对上海市民来说，是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今天的吴淞江流域尤其是下游区域，以起于北新泾、至外白渡桥东侧汇入黄浦江的苏州河段为人熟知。其实，那只是吴淞江的一部分。它的下游流域被切分成不同河段，冠以不同的名字，部分河道也潜行入地下。
▲1985年版《复旦大学志》中收录的1948年校园图，西侧明显可见吴淞江故道。（图片来自《复旦大学志》）
旧江、新江与虬江
吴淞江发源于太湖，在秦汉以前，是太湖泄洪三大河流之一。唐宋以后，另两条河流——北侧的娄江与南侧的东江相继淤塞，吴淞江成为太湖出东海的大河流。
历史上的吴淞江江面宽阔，利于通航。两宋时有著名的港口华亭通惠镇，也就是今天赫赫有名的青浦青龙镇。上游航道淤塞后，吴淞江上的港口市镇开始向下游移动。元代时，吴淞江下游支流上海浦畔设上海县（今黄浦区老城厢）。明清时期，再下游的江湾镇兴起，皆是吴淞江航运交通功能的体现与转移。
吴淞江因太湖泄洪，流量颇大，携带泥沙量亦不小，江面在宋元后急速萎缩，主航道也一直游移转换。如今的上海志丹苑元代水闸遗址，可能即是元代吴淞江的主航道“旧江”所在位置，距离今天的吴淞江（苏州河）航道超过一公里。
古代吴淞江水道无疑是联系长三角与苏州府、大运河的黄金水道，明代开始，人们便意识到它的重要性。从明初至明中叶百年间，吴淞江得到了一定的疏浚，尤其是下游航道。
明代夏原吉通过疏浚其支流黄浦江，彻底改变了上海地区水系的走向。学界已有满志敏、傅林祥研究，明代中叶以后，吴淞江故道至宋家港以下，经几次修正，转向“新江”，故道逐渐被废直至淤塞，被称为“旧江”。
宋家港“新江”以下河道注入新浚的黄浦江，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苏州河。而逐渐被废的“旧江”主航道，自“叉袋角”以北通过太阳山庙东向至沈家湾芦泾浦段，在近代逐渐淤塞成陆，被辟为马路，分别是今太阳山路与虬江路。
因吴语音近关系，“旧江”被雅化为“虬江”，也正好对应下游河道弯曲复杂、有如虬龙的状态。尤其在其下游拐的两个湾，成为上海近代城市重要的区域。一个是公共租界北区边缘的“沈家湾”，沈家湾租界一侧建起了中国最早的消防站“沈家湾救火会”，就是今天武进路上的消防站。另一个就是“江湾”，虬江在此弯折东向，镇因江而名。
南来的吴淞江航道由芦泾浦与俞泾浦组成，在江湾镇中与走马塘汇合。合流后的吴淞江航道，在晚清《江湾里志》里仍被命名为“走马塘”。走马塘出镇东有支流北向，即为小吉浦，主航道继续东行二里至一处分水，水上有“浜桥”，两股水流南北分开，东行近10里，在虬江码头前重新汇合注入黄浦江。
明清以后的江湾镇核心，就分布在镇中走马塘两岸，东西长约4里，东至小吉浦边的景德观东岳行宫，西至牛郎庙（今广粤路万安路口）。每年农历三月二十八东岳诞辰，举办江湾东岳出行的节庆路线，就在这两座庙之间。
▲吴淞江万狮渡口位于上海青浦与苏州昆山的交界处。（图片来自解放日报）
润泽两岸文化商旅
“旧江”主航道本是明清宝山县与上海县的界河。1843年以后，界河以北的宝山江湾镇区域成了租界北扩的终点，公共租界北部的界路如老靶子路（今武进路）、车站路（今天目东路）以及工部局所绘“熙华德线”（Seward Line），都是参考“旧江”流域实际情况绘制、建造的。
同时，自主发展上海城市、对抗租界扩张的国人群体，也有意限制租界当局北进的意图。自1898年通车的淞沪铁路起，1908年通车的沪宁铁路，以及1909年通车的沪杭铁路，都将“上海站”放到了“旧江”故道的河床上。那里在上海解放后一直被呼为“老北站”，即今天上海铁路博物馆的位置。
自“老北站”出发，沿虬江故道东北行，是近代上海沪北城市建设的重要线索。近代的出版、印刷、教育、工商业，都在这里孕育生发，开花结果。就在淞沪铁路始发站不远的宝山路上，1907年，张元济等在这里建起商务印书馆新楼，并在之后的半个世纪中，沿淞沪铁路与芦泾浦两岸，建起了商务印书馆“集团”建筑群，包括编辑部、发行部、图书馆甚至附设商业补习学校、尚公小学等等。芦泾浦岸边的天通庵站附近，因之成为20世纪初重要的出版发行中心与文化名人聚集地，鲁迅和他的朋友们选择在这里居住，即是代表性一例。
沿淞沪铁路北向，天通庵站之后，经过“新公园”（今鲁迅公园）与江湾路（今东江湾路），至与沙泾港相交处，当年这里有座铁路桥“屈家桥”，西侧有屈家桥镇。此地为江湾至黄浦江的水路中点，为一重要的市镇。从这里起，陆续在近代建起诸多新式学堂。沙泾屈家桥两岸曾有国立上海商学院（今上海财经大学分校）与私立的持志大学（今上外），持志大学西南侧还有江湾路上的上海法政大学（今上海市团校）。与国立上海商学院西侧相对的，就是从租界迁来的爱国女校（今五十二中）。
往北的沙泾港与铁路并行，进入江湾镇核心区，两岸则有立达学园（今复兴中学）、国立劳动大学（今民居）、私立文治大学与私立乐群女校（两校皆在今红旗小学）等学堂。老沙泾港南岸还有著名的两江女子体育专科学校（今运光新村）。
复旦园里有条暗河
北面出江湾镇景德观的走马塘，在小吉浦处分水，它的正面就是1911年建成的江湾跑马厅——万国体育会。北上的小吉浦至高境庙站有广东岭南大学办的上海附中（今上海交大附中）。南下之水在跑马厅南缘，与北来的吴淞江航道“老沙泾”相汇东行，至浜桥处分水，其北行河段合围出一块三面环水的区域。1918年，著名华侨教育家、复旦大学校长李登辉选中了这块土地，复旦大学由此在这里办学逾百年，弦歌不辍。
1918年，李校长亲赴家乡南洋一带，向当地华侨募捐，随身携带《扩充高等教育请愿书》，号召“富而好义之君子”捐资兴学，半年间即筹得资金15万元。而后，李登辉校长将目光转向国内，起初备受冷遇，后经由校董唐绍仪介绍，获得南洋烟草公司简照南和简玉阶兄弟、中南银行黄奕住捐款共计10万余元，陆续投入校园建设。
彼时，走马塘此处分水还是一片荒野，丛冢累累，极尽荒凉。日后国立复旦校长章益在《追慕腾飞夫子》一文中提及当时的江湾校舍：“其时上海市区与江湾之间，公路未辟，惟恃淞沪铁路通至江湾镇，再乘独轮手推车行半小时许，始达校地。”而李登辉校长力排众议，经营不懈，最终才有今日之规模。
复旦迁校江湾时，校园建在河畔的“走马塘畔立黉宫”。走马塘在校园西侧，与北侧的虬江支流界泓浜交汇，又与南侧的无名水沟及复旦燕园相通，将校园围合起来，恰似一条“护城河”。也是因为这个机缘，至今在复旦大学内，从南校区到北校区地下流淌着一条暗河：河水从东走马塘流入涵洞，经过箱涵汇入虬江。2020年初，为进一步推动生态文明建设，复旦大学广泛征集师生意见，将“虬江暗河恢复工程”列入校园建设的“十四五”发展规划。
复旦校园北端的旧江分水的对岸，就是江湾跑马厅的东南缘。这一侧1/4大的跑马厅场地，新中国成立后曾作为“上海建筑机械制造厂”，20世纪末并入复旦大学校园，成为北区生活区。其东有叶澄衷家族所设娱乐场所“叶家花园”。一·二八事变后，叶氏捐出花园，给颜福庆作医学院用地，颜氏在此创办澄衷医院，作为国立上医的第二附属医院（今肺科医院）。
河道的北岸，在抗战时由日伪“华中铁道股份有限公司”（简称“华铁”）修筑了一条铁路，沿“虬江”河段铺设，西接江湾车站，东至“虬江”淞沪路桥，长3.15公里，设跑马场、敷岛园（即叶家花园）、新兴驿（约今江湾体育场）三站。这条铁路在21世纪初拔除，敷岛园至新兴驿间由此诞生了一条网红马路“大学路”。
北段的虬江继续往东过淞沪路，便进入“大上海计划”的市中心核心区。虬江两岸规划了综合体育场馆、图书馆、博物馆、医院、国防医学院、航空协会等等，经过淞沪战争尚存不少建筑遗迹。再往东数里，便是虬江与南股航道重新汇合的地方，共同出虬江码头注入黄浦江。那段南行的吴淞江故道，今天在地图上被称为“东走马塘”。
“东走马塘”继续往下游过了马玉山路（今双阳路），曾经有一座国人经营的大型跑马场“远东公共运动场”，俗称“远东跑马厅”，在抗战后即成为一片废墟，其西侧部分今天成了黄兴公园。出远东跑马厅后，“东走马塘”与西北所来的虬江汇合成一支，其航道南侧沙洲，在1906年就有美国浸礼会在此办学，创办沪江大学（校园今为上海理工大学），吴淞江故道即在此注入黄浦江。（完）
作者/王启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