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霍的《土城山》诗:

西施明艳世间稀,此地曾经换舞衣。

春色不随流水尽,暮山犹见彩云飞。

(附见于朱彝尊《曝书亭集》中)

“云想衣裳花想容”,李白已经将衣裳联想为云,但钱霍诗妙在写不同的时空,当年西施曾经在此换过舞衣,至今千载,春色依然,流水呜呜,消磨不去,暮山之巅,日日依旧彩云扬飞!没人会问这彩云扬飞与西施换穿舞衣有什么合理的相关性?这种历久弥新的反常形容,比李白的联想更显得精彩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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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如清陈三立的《湖楼晓坐》诗:

湖气酿为雾,层裹茧栗纸。

想要联想奇辟,第一是要化抽象为具体,前述将四季寒暑联想为贼即是。第二是要变静态为动态,前述“青山如浪屋如舟”即是。第三是要将因果颠倒,前述“非人磨墨墨磨人”即是,明明人磨墨,说墨磨人,新诗写成“鱼在厨房里煎着妈妈”、“琴也在演奏人”就是墨磨人的技法。第四是要将大小伸缩,小的夸张成极大,前述舞衣变成满天彩云飞即是。清人周再勋的《不第》诗:“泥涂两袖前程泪,洒入青冥作雨呼。”落榜时的两袖眼泪变成青冥间的豪雨。也或者大的浓缩成极小,如本诗将一湖的茫茫雾气,联想成一层裹着茧栗纸的风景,茧栗纸似透明半透明,一纸包裹着湖气,是多美的联想呀!

又如清人惠椿亭的《华峰题壁》诗:

主人爱客独超群,小队招邀过渭汾。

三十六峰无所赠,随缘分与一溪云。

本诗将“三十六峰”与“一溪云”都缩小为可以拿在手里分赠的礼品,主人带着一小队客人过了渭汾一带的山川,没把三十六峰赠送给谁,只把一溪云来分赠,随着各人对大自然眷爱的缘分,缘多的拿走多些,缘少的拿走少些,如此将巨物缩成小品的联想,想见他摆落尘俗,大有凌云迈往的气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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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如宋人蔡君谟的《春日》诗:

东风吹雨湿秋千,红点棠梨烂欲燃。

拟买芳华赠年少,紫榆春浅未成钱。

联想可以是比喻,但不限于比喻,随想所联及,都算联想。本诗看见秋千在春风中荡来荡去,四周又红花照眼,想这些尽情玩耍的少男少女,青春可爱,但也青春可惜,如果青春可以用钱买到,真想多买些来赠送给少年们,让人人青春永驻。可惜此时紫榆树上春色尚浅,还没结成一串串钱呢!

榆树又名榆钱树,结的荚像薄薄铜铸的五铢钱,传说谁做梦在紫榆树下就会升官,谁做梦采榆叶就会得到恩赐,这是一株铺排富贵的树,古人说它结荚是用来“买残春”的钱,所以作者想买芳华来赠人。

又如宋人戴复古的《戏题诗稿》:

冷澹篇章遇赏难,杜陵清瘦孟郊寒。

黄金作纸珠排字,未必时人不喜看。

有时“反言正写”也是使联想奇妙的方法,杜甫的诗太清瘦,孟郊的诗太寒酸,鼻酸喉咽,几人乐意去读?所以冷淡的篇章要想遇到知音欣赏太难啦!

可怜大诗人当然也在可怜自己,忽然发出奇想来:如果用黄金碾成纸,用珠玑排成字,那么当今的人就未必不是人手一卷喜爱不已啦!诗中反着说骂人话,而陈衍在《宋诗精华录》指出:“俗人肺肠,的是如此。”这讪骂的话让诗集没人买没人看的穷诗人,大呼开心。

又如清人范当世的《书贾人语》诗:

去即去耳谁为贤?人生绿草生春田,

镰刀割尽还须长,不闻但有今岁无来年。

东家独患囊无钱,佣保杂作何有焉?

请看朝廷没曾左,也有后相来联翩。

我闻此语怳失色,从此昆仑泰华皆不坚,

明朝便叱玉皇退,何能一帝专诸天!

有时“正言反写”也是使联想奇妙的手法。本诗先记下书店老板的话,摧毁了恒常的价值观。老板说:要下台就下台吧,谁来管你是如何贤能的呢?人生像绿草生在春田里,镰刀割尽了旧草,不久又自然长出新草,从来没听说只有今年长青草,明年就不长青草的!做店老板的人只怕口袋里没钱,不必怕招聘不到人来做佣保,做杂工,有了钱付薪水,天下要来的人多的是,毫不需要伤脑筋。

请看今日朝廷里没有了曾国藩、左宗棠,朝廷照常运作,后来想做相国军机大臣的像李鸿章、张之洞之类,还不是联翩不绝吗?“天下没有哪个人是少不了的”,“只要有金权在,要来的人趋之若鹜呢”,这意思让范当世一听就大受刺激,崩溃了原有的价值观,人分什么贤能不贤能?人分什么有志气没志气?人分什么忠不忠于国家?忠不忠于东家?

这固有的信念遭到颠覆后,一切皆遭否定、失落,觉得昆仑山泰山华山,没有一座山是坚牢的,都可以拆解的!世上的标准既然可以任意改动,不是一元化而是多元化的,范当世于是大发奇想:明天他想到玉皇大帝前造反,叫他下台走吧!为什么他一直称帝专制于天上,拿固定的标准裁判一切,而他自己一直不下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