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 织言 片 语
我想这一定不是随随便便的发明，汉字里的「回」，其结构是如此精妙，人们透过它的构造一眼就能看出它循环往复的意思。它的形态又是闭合的，你可以在这个圆环一样的赛道上奔跑，一圈又一圈，你都说不清自己是在跑向终点，还是跑向起点。
我这也不是随随便便的开头，我是想说说我在多位设计师的作品中所看到的「回」的联系。
1983年，川久保玲四十一二岁，初登国际时尚舞台，跟我现在的年纪差不多。如果你也是这个岁数，你一定会理解中年人也不是没有愤怒。非常可惜，没有创造力加持的愤怒，只能转化为情绪乐色。川久保玲就是愤怒者中很勇很有创造性的一个，她用各种破坏手段否定时代的审美，脱离服装构造方式的时代惯性。你愤怒的时候想要离家出走，想要能砸的砸，能摔的摔，就是这种感觉。
那一年，她做了一条长裙，以一种非西方式的结构方式。乍看之下，裙子的构造非常暧昧不明，叫人看不太懂。它的裙摆似乎看不到终点，连接着自肩部倾斜而下的垂褶，显得高深莫测。
Comme des Garçons 1983
图片来源于www.kci.or.jp
Comme des Garçons 1983 长裙平铺图
图片来源于pinterest.com
实际上，这条裙子的结构再简单不过，纯纯矩形构成，只是将前后裙片的长度努力、努力地延长，再把裙片末端分别缝在腋下两侧，构成两个互不干扰的「环」，其中一个「环」上还留有一条裂缝，以便可以贯头而穿，垂挂在肩。你原来是如此幽默，川久保老师，你简单地开了个复杂的玩笑。
Comme des Garçons 1983 长裙结构图
图片来源于Exploding Fashion: Making,Unmaking,
and Remaking Twentieth-Century Fashion
既然如此简单，我也要做上一条（笔者所做基本皆是1/2比例的样衣，以下不再说明）。你瞧，我所做的造型就与前图迥异，可见这条裙子的裁剪之妙就在于它提供了多种不同的穿着方式。之后不久，我无意中发现Uma Wang 2022秋冬系列中也有一条裙子，简单的一片式裙片经横向延长其宽度，形成足以披挂在肩的幅度，裙片靠近末端设有开口，能够使它像非洲的Kaftan长袍一般套过头部。同样的智慧，同样的矩形裁剪，同样的一衣多穿，我们在这里看到了「回」。
笔者所做坯布样衣
Uma Wang 2022秋冬
图片来源于nowre.com
山本耀司对川久保玲说过：「咱们不是纪念品设计师。日本设计师把日本的理念带到巴黎让我感觉不怎么舒服。我可不想向全世界介绍日本。」可能他大概是在说我们不模仿西方，也别囿于东方。但是川久保玲的设计中是不是真的就能完全体现非东非西的「不明的根源」呢？我们从她80年代的作品裁剪方式中也能探知一二了。
很快，1987年纽约时装学院博物馆举办了一场名为「Three Women：Kawakubo, Vionnet，McCardell」的展览，展出了分别象征颠覆性、技术性、实用性的三位女性设计师的作品。出道寥寥几年的川久保玲对时尚界的贡献已经足以和Vionnet 及McCardell 相提并论。之所以将这三位杰出的女性并列在一起，很可能是因为她们中的每一位都背叛了她所处时代的结构惯例，她们的智慧灿若明灯，指向新的设计方向。
关于是谁在20世纪初率先从紧身胸衣里解放了女人这一话题，一向众说纷纭。有人说应该归功于Vionnet，也有人说这是Paul Poiret 的功劳，Poiret 认领了这份荣耀，并带有一点谦逊和一点夸耀地说，对对对，我是把女性从紧身胸衣里解救了出来，可是我却束缚住了她们的双脚。为什么我们不能认为解放女性身体的可能是女性自己呢？Vionnet 就看不上Poiret 的设计，她认为Poiret 相当业余，就技术层面而言，Vionnet 完全有资格看不上绝大多数的设计师。
即便是善于计算、精于斜裁的Vionnet，她也循着「回」的道路走着。在高级定制行业中训练多年的Vionnet，极富开创性地在20世纪初期毅然舍弃西方紧身琐碎的裁剪传统，接受了一些东方文明的影响，在古希腊服饰中找回了一些灵感，回归于矩形裁剪。矩形与矩形的结合很好，这很松弛，令人不再耽于完美的曲线，不再陷入自我厌弃与无谓的比较。
笔者所做Vionnet 1921 矩形裁剪连衣裙样衣
千万别小看了这些矩形，后来，Vionnet 也正是在简单的矩形裁剪基础上，探索了基于各类几何形的裁剪方式，或试着将矩形裁片斜着摆放，或试着在矩形上剪开切口加入插片，塑造丰沛的波浪，最终形成独创的斜裁技巧。
我觉得我也可以跟在Vionnet 和川久保玲她们身后，跑上「回」的跑道。比方说下面这条宽大的长裙，就是我用两块长长的矩形的布，以「回形针」般彼此围裹拼接而成，当然我也没忘记用上45°斜裁，算是向我喜爱的设计师表达崇拜。
笔者所做回形针式长裙的立裁步骤
基本上，我这条长裙就是即兴创作的产物。正如川久保玲所说：「我的工作就是寻找意外。」说出所有不谙裁剪的人的心声，她又说：「Something is new because it's an accident.」后一句我不知道怎么翻，怎么翻都不那么简洁，反正我亲爱的读者肯定一看便心领神会。
在「回」的跑道上跑着跑着，有一天我意识到，这个跑道不能算是一个平面的「环」，硬要比喻的话，也得把它比喻成是一个莫比乌斯环，富有变化，耐人琢磨。本来嘛，这个「回」字看起来也很像是一个圆环。说到圆环，时装界中不乏有基于圆环灵感的设计，Vionnet 和Charles James 都有所涉猎。巧的是，这两位设计师也都十分钟爱几何元素。Vionnet 就设计过一条一头宽一头窄的圆环状围巾，完美契合人体颈部。
笔者所做Vionnet 环状围巾
至于Charles James，他曾原封不动地使用莫比乌斯环的结构设计过一条丝质围巾。看起来很简单的样子，我也能做。于是我做出两条跟他不一样的围巾。其中一条还应用了Halston 的螺旋形裁剪。
图片来源于Exploding Fashion: Making,Unmaking,
and Remaking Twentieth-Century Fashion
笔者所做的两条莫比乌斯环围巾
应用了Halston 螺旋形裁剪方式的围巾
圆环结构的设计，简直是Charles James 和Vionnet 的竞技场。Vionnet 使用环状结构的设计不胜枚举，她或是将裙子上的腰带、围巾设计成环状，与裙片连裁，或是直接使用环形的裁片，以此塑造各种造型。
1937年，Vionnet 设计了一条包含三个圆环的礼服裙。 腰线下方的小圆环蕴含了她的巧思，这个圆环并非360°的正圆，前面的圆环为270°，后面的圆环为180°，以便使前裙片产生数不清的细密波浪 。构成裙片的大圆环的裁剪方式也很独特，或因受限于面料幅宽，或因其讨厌人体上本就不存在的「侧缝」，而做出如此设计，从而产生了一种美妙的分割形式。裙子背面还有一条自脖颈处垂至腰间的圆环，仿佛在为这条裙子画上一个句点。
Vionnet 1937 环状礼服裙
Charles James 也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型选手，与Vionnet 精密的数学计算不同的是，他使用圆环的方式更为随意，产生的结果自然带有不可预见性。他曾将布料裁剪成圆环状，圆环外直径为展臂长，当此圆环套穿在人体上，再以肩部为支点，对垂落下来的布料进行裁剪，便可创作出一件富有层次感的晚装。
Charles James 应用圆环的方法
图片来源于Charles James: Designer in Detail
Charles James 设计于1953年的圆环灵感晚装
图片来源于google.com
一旦在人体上为衣服找到恰当的支点，结构设计就会畅通无阻。这是立体裁剪有别于平面裁剪的最显著价值，在没有衍生出诸多技巧前，「draping」首先指的是垂挂。Charles James 能做，我也能做。没有哪位大师不是从零开始的不是吗，我经常这样鼓励自己。下面这件就是我使用Charles James 的方法，在人台上套穿圆环，圆环的上半部分像斗篷般垂落，圆环的下半部分稍作修葺，形成与上半身相连的短裙。必然，我的造型与Charles James 不可能相同。
笔者应用圆环灵感的一款设计
如此看来，这条「回」之环形路仿佛被施了魔法，你好像跟随前辈正走在同一条路，又好像跟他们走的不是同一条路。
主要参考资料：
1. Alistair O'Neill. Exploding Fashion: Making, Unmaking, and Remaking Twentieth-Century Fashion
2. Betty Kirke. Madeleine Vionnet
3. 南谷绘里子. Comme des Garçons 研究
4. Timothy A. Long. Charles James:Designer in Detail
最后，相信很多细心的小伙伴已经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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