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遭遇职场危机,降薪还是离职,我选择了第三条路

1

我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噼里啪啦地算离职补偿金。

行业形势不好,我们公司也对一些项目进行了“关停并转”,伴随而来的就是裁员。

我最不愿意干这种事,虽不忍心,却无能为力。

“苏姐,”

一个项目组的同事突然推开我办公室门,神色惊惶,“不好了,你快去看看吧,周哥要跳楼!”

我蒙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谁?”

他跳着脚,“周哥啊,我们项目经理周平安!”

我猛地站起来,椅子撞在身后的墙上,“什么?快带我去!”

冲出办公室的时候,我喊外间的专员,“赶紧打电话报警,快点!”

跑了几步,又回头喊,“查一下他紧急联系人是不是他老婆,打电话,让她马上过来!”

我觉得自己的腿都是软的,一级台阶踩上去,都没力气抬另一只脚。

怎么上午我才沟通过的人,吃了中午饭就要跳楼了呢?

这要是真的跳下去,先不说牵连不牵连我,这辈子,我良心上是肯定没办法过去了。

就算做决定的人不是我,可和他谈的却是我。

他死了,我该怎么面对他的父母家人?又去哪里给他们赔个丈夫、父亲?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爬上天台,推开沉重的铁门,正好看到周平安张开双臂站在天台最边缘的背影。

风吹起了他的衣摆,他摇摇晃晃,好像下一秒就要随风飘落。

我想要开口,却哆嗦着,发不出声音。

周平安的部门经理站在他身后两三米远的地方,紧张地搓着手。

项目组里几个同事也在旁边七嘴八舌地劝他回来。

不管他们怎么劝,周平安却头都不回,只是低声说:“我是老实人,可公司不给老实人活路,那就算了,大家都不要活了。”

说着他又往前迈了一步。

我目眦欲裂,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大声喊了一句:“周平安!你老婆就在下面,你是不是要她亲眼看着你死,后半生都痛不欲生啊?要是这样,你就跳吧!”

他的身影一僵,然后仰起头,发出了一阵比哭还难听的笑声。

2

周平安是公司的老员工,公司成立十二年,他在公司十年。

全公司四百多人,不认识总经理的都有,却很少有人不认识周平安。

这是因为公司有一个传统——每年年会除了评比优秀员工、优秀团队,为了鼓励员工拼搏奉献精神,还要颁发一个奖项,叫“年度酬勤奖”。

这个奖项不需要推荐评选,直接根据加班数据来评,加班最多的人获得。

过去四五年,这个奖毫无异议地,全都落在了周平安身上。

所以,他是公司里的名人。

虽然出名,但大多数人并不认同他,我就听见过不少人说周平安有病,他们叫他“加班狂”。

对他这种疯狂加班最反感的,就是他带的项目组的人。

一个月前有一天,我刚上班,就收到了OA跳出来的两条离职请求。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本来也是正常的,引起我注意的是,这两人恰好是同一个部门同一个项目组的。

这就有些不正常了。

我找他们谈话,开始两人都坚持说是“个人原因”,后来经不住我反复沟通,他们终于说了实话——加班太多,受不了。

996、白加黑也就算了,关键是晚上时不时就通个宵,让他们感觉身心俱疲,家庭生活也没办法保证,实在是不得不走了。

本来大多数老板都喜欢员工加班,所以HR一般不会去干涉业务部门的加班安排。

但如果加班已经严重影响了员工的工作状态,甚至有可能出现大规模的离职,那就另当别论了。

我决定找他们的项目经理周平安聊聊。

3

还没等我找他,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和周平安就在楼下一家餐厅偶遇了。

作为高大的北方男人,周平安人也比较开朗。

他有一儿一女,小女儿和我家薛安然一般大,因为父母都在外地,他妻子吕薇辞了职在家带孩子。

两个小姑娘在同一个早教班,我和吕薇也认识,还经常聊几句。

打了招呼,他主动说:“苏耘,一起吧,我请你。”我欣然接受。

我们点了两菜一汤,吃饭间,我委婉地问到他们项目的进展情况,周平安只说还算顺利。

绕来绕去,周平安终于提到了加班,我于是趁机说:“你们最近加班是不是超多啊?”

他淡淡笑笑,“做软件的哪有不加班的?”又似想起什么,问我,“怎么?吕薇又和你控诉我了?”

吕薇的确经常和我抱怨周平安,说他除了是两个孩子生物学上的父亲,没有尽过半点做父亲的责任,从来不陪伴孩子,甚至孩子都很难和他说上话。

她经常说自己是“丧偶式育儿”,周平安整天除了加班还是加班,什么事都不能指望他。

我偶尔也会劝她,周平安也不容易,做软件的到了这个年龄,不多拼一下,职场上真的就没有他的位置了。

吕薇总是摇头,无奈地笑笑。

虽然这次并不是吕薇说的,但让周平安以为是他老婆说的也好,毕竟不好直说他下面的员工。

于是我模棱两可地说:“还用谁说啊?我偶尔也要看看考勤表的好不好?不过你总加班,家里照顾不上,吕姐蛮辛苦的。”

他示意我吃菜,又深深叹了一口气,“能不加班,谁愿意加班?回家陪陪老婆,逗逗孩子,享受一下天伦之乐,谁不想啊?

“我做通讯软件这些年,最厌恶的就是加班,可现在还得加,为什么?现实逼的,没有办法!”

周平安吃完一碗饭,自己又添了一碗,把红椒炒肉拨了一点在饭里,吃得热火朝天,

“上面的人对你有所期望,你做不好,一次可以,第二次,他就未必肯再给你机会了。

“下边的人也有自己的发展诉求,跟着你,如果越混越差,谁还愿意陪你熬着,只有走人或者取代你。”

4

“最主要的是,”他放下碗,抽出纸巾来擦嘴,

“苏耘,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年轻,机会多,可能不觉得一份工作有多重要,我当年也是这样想。可现在我已经三十八岁了,行业情况怎么样你比我清楚,我的几个同学都陆续接到了裁员通知。”

周平安又叹了一口气,“原本还没在意,反正东家不打打西家嘛,我们做技术出身的,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结果,”他苦笑,

“自己觉得很合适的职位,投出去的简历却都石沉大海。打电话去问,人家客气地说,对不起您的年龄不太合适。”

“就连降低要求去做程序员,人家都说我们的程序员希望招聘30岁以下的。”

“原来,我们已经老得让这个行业拒之门外了。可离开这个行业,我们还会做什么?”

我俩都沉默了。

我看着坐在对面的男人,有些心酸。

三年前我调职到公司时,周平安还算英俊帅气,然而现在,就只剩下了后移的发际线和一张疲惫的脸。

这个行业的中年危机来得未免也太早、太残酷了。

然而,作为一名HR,我承认,即使是我去招聘项目经理,也会倾向于那些二十七八岁、朝气蓬勃的小伙子。

可我还是安慰他不用过分忧虑,一来公司业务稳定,裁员的可能性不大,二来他在公司十年了,即使裁员应该也不会动他。

“就是因为做得太久了,所以才贵啊。如果你们HR可以用我的价格招三个年轻小伙子替换我,你们不愿意吗?”他反问我。

这个问题我无言以对。

“说到底,我也只能拿业绩说话,没有办法,我首先得保住这份工作。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每天开门就要花钱,我输不起。”周平安说。

他有他的不得已,但这样加班下去,恐怕团队里面会有意见,人心散了,更出不了业绩。

我和他说了自己的想法,他仰头看着天花板很久,叹息一样地说:“那就希望老板能顾念一下我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可职场只认得功劳,这话,我没有忍心说出口。

5

离职流程也要通过项目经理,周平安天真地以为两个人的离职原因就是流程上写的,还希望我和他们谈谈,挽留下来。

我只好把真实原因告诉他,并且劝他,如果继续这样加班,很可能离职的人会更多。

他听了以后沉默半晌,最后说“我尽量吧”。

后来他们加班的确少了些,上班的时候,我偶尔几次路过他们项目组所在的区域,感觉大家的工作状态明显要更加专注了。

这也可以理解,如果下班以后无论工作是否完成都要加班,那么八小时以内,谁还会抓紧时间做事呢?

只是周平安自己,还是每天加班,经常成为全公司来得最早,走得最晚的一个。

周末我带小安然去早教班,又遇到吕薇一个人带孩子过去。

她看着陪孩子做游戏的薛博士,又是羡慕又是无奈。

“我倒是不指望周平安每次都陪我们来,可你看他,要不就没完没了地加班,要不就躲进书房里看书。儿子作业不会做去问他,他一点耐性也没有,整天一副沾火就着的样子,吓得儿子都不敢和他说话。”

“这叫什么父亲?不是看在两个孩子的份儿上,我真是和他过够了。”吕薇有些心灰意冷。

“我觉得,周哥最近,可能有点中年危机。”

我把周平安的话告诉了她,末了又说,“他压力大,焦虑一些也在所难免,你多理解他鼓励他,我怕真有裁员的话,他承受不了。”

吕薇怔了怔,“真的会裁员?”

我觉得暂时还好,但谁也不能保证,她听了有些恍惚,“那要是真的裁员,他这种除了软件开发什么也不会的人,该怎么办呢?”

薛博士在旁边逗着安然,笑着插话,“怎么什么也不会啊,人真到了那一步,干什么还活不下去呢?我都和苏耘说了,我要是失业了,我俩就开个早餐铺,她炸油条我打豆浆,照样养家糊口,怕什么?”

吕薇也笑了,“说得也是,那我就开个熟食店,他切我卤,两个人还能一起干活,比现在见不到人影还好点。”

本来都是说笑,谁也没想到,裁员竟然真的悄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