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菀如

将军府火光冲天,老将军被人陷害,家被抄没,慌乱之中,只有将军的女儿青儿背负着老娘从后门逃出,一路上逃到后山。

眼望着山脚下的将军府浓烟滚滚,青儿抹去满脸的泪水,咬着牙,手握着短剑,对老娘说:“阿娘,这个仇我们一定得报!”

青儿自小习武,脚步轻快,背着老娘不知道渡过几条河,爬过几座山,饿了吃野果,渴了喝泉水。这天,她们来到一个僻静的小村庄,村庄外绿树环绕,小河潺潺。

她们决定在这里住下。这里离开家乡已经很远了。

青儿问了村里的老人,找到一间无人居住的老屋安顿下来,她们对外称是投奔亲戚,但是亲戚已经不在了,只好暂时在这里居住下来。

青儿和老娘走得匆忙,什么银两也没带,青儿扶老娘在老屋的破凳子坐下,就走出房屋,来到隔壁邻居家,想借些米煮粥。

这家邻居姓顾,家里只有母子二人。顾生还有个住得很远的舅舅,家里也很穷,很久来看望顾生母子一次,给些少量钱米。

顾母心善,自己家里虽然很穷,也常叫顾生拿些食物给乞讨之人。

顾生,年纪有25岁了,因为家贫,娶不到妻子,他很擅长绘画和书法,平时靠卖些字画为生。

这天,顾生刚从外面回家,就见一个18、19岁秀丽端庄的女子从自家门口走出,顾生一瞥,惊为天人,心里直跳,但发现这女子表情很严肃,凛然的样子,就不敢多说话。

回到家,顾生问母亲:“那女子来干什么?”

母亲说:“那女子来借些米,说是来投奔亲戚的,亲戚不在了,问她哪里人也不肯说,我们明天去她们家看看,看能为你聘个媳妇吗?”

第二天,顾生母子二人来到青儿住的老屋里,发现屋里什么吃的也没有,只有青儿和衰弱的老母亲。

顾生的母亲试探着对青儿的老娘说,愿意聘青儿为媳妇,这样两家人一起生活,一起奉养青儿的母亲。

青儿的母亲看了青儿一眼,对顾生的母亲说:“愿意啊,就看青儿的意思了。”

青儿坐在墙角,一言不发,很不乐意的样子。

顾生母子只好回家。顾生的母亲对顾生说:

“想是那女子嫌我们家穷吧!看她的风姿像大户人家出来的,我们也不要妄想了。年纪轻轻的长得好模样,却那样冷若冰霜,真是奇怪。看她们家也没米下锅了,你明天拿些米过去,怪可怜的。”

老屋里,青儿的母亲对青儿说:“孩子,忘记仇恨吧,我们报不了仇的,只愿你找个好人家嫁了,有个归属,娘也安心了。”

青儿说:“阿娘,这个仇我一定要报,不然对不起爹爹和哥哥。我不想嫁是因为我不想连累人家,顾家送米给我们,有恩于我们,我会报答他们家的。”

一天,顾生正坐在书房,一个少年来求字画,他长得姿容俊美,但是说话很轻佻。

顾生问他是哪里人,少年答道:“邻村。”

此后,少年每隔两三天来找顾生一次,两个人渐渐熟识了起来,说话也开始互相嘲讽。

一日,少年正和顾生在调笑,瞧见青儿来顾生家,就一直盯着人家看,他问顾生:

“这个女子是谁?”

顾生回答:“住在我家隔壁的。”

少年说:“这样漂亮,神情为什么这样使人畏怕?”

顾生朝他翻了个白眼,就不再说话。

少年走之后,顾生来到母亲房间。

老太太说:“儿子啊,青儿来我们家,帮我做衣服,打扫屋子,该媳妇做的事,她样样都做,你如果得到别人给的酬劳,也分给她们家一些。”

顾生答应了。之后顾生得到别人送的东西,都拿一些去给青儿,青儿收到东西依旧一言不发。

顾生的母亲生有暗疾在私处,痛得经常忍不住呼嚎。

青儿知道了,就经常帮顾母清洗患处,敷药,一天好几次。

顾母觉得过意不去,青儿却不嫌脏。顾母说:

“如果你能做我的儿媳妇,我死了也值得了。”说完,眼圈也红了。

青儿安慰顾母说:

“阿婶,您的儿子很孝顺,比我们寡母孤女强百倍。”

顾母含泪道:

“这种护理琐碎的事,一个孝顺的儿子能做到的吗?我已经活不长久了,经常这痛那痛,只可惜我们家就要绝后了。”

说话间,顾生来到母亲床前。顾母强忍住泪,对顾生说:

“全靠青儿护理我,不知道怎么报答才好。”

顾生忙俯下身体,对青儿行了个大礼。

青儿连忙说:

“君经常帮助我们家,我不说谢谢,君有什么要谢谢的?”

顾生眼望着这个懂事的女子,心里更是敬重她。

然而,青儿对他还是冷若冰霜,一点也不可接近。

一天,顾生又痴痴地站在门口,傻傻地望向对面。

只听“吱呀”一声,对面打开门,只见青儿穿着一身青色粗布的衣裳走出来,窈窕的身材更显得动人。

这时,青儿忽然扭头对着顾生嫣然一笑,顾生一颗心都要融化了。

他的脚不听指挥地跟着青儿移到青儿家。

顾生鼓起勇气拉住了青儿的手。

山中木芙蓉纷纷开且落,谁与你今生有缘?谁又能让你敞开心扉?

顾生和青儿坐在床前,顾生把青儿芊芊如玉的手指放到自己火热的唇边。

青儿默默地把头靠在顾生的胸前。

窗外,下起了绵绵细雨。微风吹落了路边的木芙蓉花,殷红的花瓣散落一地。

谁识?亦或是前世的宿愿。谁辩?三生石上可怜人。

顾生整整在青儿家歇了一宿。鸡叫时才离开。

顾生走时,青儿正在打扫院子,她看见顾生走了,也不理会,表情又变得冷冰冰的了。

顾生依依不舍地离开青儿家。

过了几天,顾生特意在门口等青儿,青儿出门,仿佛不认识他一样,一副凛然的模样。

顾生叫她,她也不搭理。

顾生不甘心,天天来找青儿,青儿依旧不理他,好似不相干的人一样。

顾生的心就像在油锅里煎熬一样,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有一天,青儿眼色凌厉地对顾生说:

“白天来的那少年是谁?竟敢调戏于我。”

顾生回答:“一个相好的朋友。”

青儿说:“是你的朋友吗?请转告,如果再这样,是不想要命了?”

隔天,少年来找顾生,顾生转告了青儿的话。并强调说:

“你不要去招惹她,她是不可以随便冒犯的。”

少年却嘲笑道:“不可冒犯吗?那你又冒犯?”

顾生答道:“没有。”

“那我私底下所说的话,你怎样知道?”少年嘲讽地说。

顾生无言以对。

“请转告,不要假装贞洁,要不然我将她的事到处宣扬。”少年冷笑道。

顾生愤怒之及,想要动手打少年一顿,少年却推开顾生,洋洋得意地离开了。

一天晚上,顾生正呆呆地坐在书房,青儿忽然出现在他面前,顽皮地笑着对他说:“发什么呆?在想我吗?”

顾生欣喜若狂,他抱住青儿芊芊的细腰,眼泪都快掉下来。

顾生的脸贴着青儿的头发,嗅到青儿身上一阵似兰非兰的香气,就好像喝醉酒一样。

青儿的脸滚烫滚烫,她对顾生说:“我与你情缘未断,这可能是天意。”

这时,房间里的烛火被风吹灭了,月光从窗沿照进来,清辉撒了一地,房间里暖意融融。

此时,院子里却传来脚步声,两人吃了一惊,只见那少年推门而入。

顾生诧异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贞洁人呀!”少年瞟了青儿一眼,讥笑道:“现在不怪我冒犯你了吧?”

青儿柳眉倒竖,满脸通红,一语不发。她急速翻开自己的上衣,露出一个剑袋,一把尺来长的晶莹匕首应声而出。

少年吓得脸色煞白,腿部发软,瞬间逃出房间,不见踪影。

青儿追出院子外,把匕首望空一抛,只见空中发出嘶嘶声响,闪过一道红光。

不一会,“扑”的一声,坠下一物。

顾生急忙点燃蜡烛查看。

只见一只白狐满身血污,跌落在那里,眼里尽是哀求之意。

顾生被吓了一跳。

“这就是你的好朋友,我本来要放过它,它却自寻死路。”

青儿收了匕首,不高兴地说。

“留它一条命吧!”顾生动了恻隐之心。

“你处置吧。”青儿深深看了一眼顾生,收拾好衣物:

“今天妖物扫兴,改天再过来了。”青儿说完,脚步一闪,不见踪影。

顾生回头看那狐狸,已经消失不见。

又过了几天,顾生不见青儿,相思难耐,他用水墨在纸上画出了一个身材窈窕的青衣女子,乌黑的云鬓,清澈明亮的眼神,微微抿着的红唇。

他看着那女子,不觉出了神。

“在画我吗?”随着一声银铃般的笑声,青儿出现在眼前。

顾生默默无言,他的眼睛湿润了。

他把青儿拥入怀中……

一夜绸缪。

“那夜,你用的是什么剑术斩杀妖狐?”

“你知道了对你没有好处。”两人在枕上细聊。

“青儿,嫁给我,好吗?”顾生满怀期待地问。

“操持家务,护理老人,我不是在做吗?我们现在已经是夫妇了,又何必谈论嫁娶?”青儿回答。

“你是不是嫌我家穷?”顾生问道。

“你是很穷,可是我就有钱吗?今晚的相聚,正是可怜你家穷才这样。”

青儿很认真地答道:

“偷偷摸摸的事,我们不能经常做。该来你这儿时,我会来,不该来时,强求也没有用。”

天将明,两人分别。

此后,顾生看见青儿,总想私下跟她亲热一番,可是青儿见他就躲避,顾生连青儿的衣角也没碰着。

然而,洗衣做饭,操持家务,青儿样样为顾生家做,好像他家的媳妇一样。

这样过了半年,青儿的母亲去世了。

顾生忙上忙下,为青儿母亲操办丧事。

这天晚上,又下起雨来,雨声滴滴答答,顾生怎么也睡不着,心里像揣着一团火。

青儿一个人在干嘛?顾生想着,就走出门。

看看对面老屋的围墙并不高,顾生就使劲地翻了过去。

他来到青儿窗前,敲着窗沿,呼唤青儿。

敲了一会,并不见有人应。

顾生从门缝里看进去,好像里面也空无一人。

顾生怀疑青儿与他人另有相约。

第二天晚上,顾生又去青儿家看,依旧没有人应。

顾生只好解下自己的玉佩放在青儿的窗台上,才匆匆离去。

几天后,顾生与青儿在顾母房间相遇。

顾生走出房间,青儿紧跟在后面轻声说:

“你在怀疑我与别人约会吗?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不能告诉他人。今天我是不能消除你的误会了的。然而我有一件事需要与你商量。”

顾生忙问青儿是什么事。

青儿叹了口气,说:

“我怀孕已有8个多月了,还有一个多月,孩子就要出生了。我因为有事情拖累,我只能为你生下孩子,却不能为你养育他。可以悄悄地告诉老太太,找一个乳母。就对外说你收养了一个孩子,不要说是我生的。”

顾生黯然,他回去告诉母亲这件事。

顾母高兴坏了,感叹道:

“青儿想是遇到了什么不得已的事,不肯好好地嫁到我家,却愿意为我家生一个孩子。”

顾生母子喜滋滋地为迎接小朋友在做准备。

一个多月之后,青儿有好几天没上顾生家,顾母怀疑青儿生了。

顾母来到老屋,大门关得紧紧的,顾母敲门很久,青儿才蓬头垢面前来开门。

顾母进门后,青儿马上把门扣好。

顾母走进里屋,瞧见一个宽额丰腮的婴儿在呱呱大哭,解开包裹一看,是个男婴。

顾母惊喜地问:“生了几天?”

“三天了。”

顾母怜惜地对青儿说:

“我的儿,你为顾家生了一个孙子,可怜你孤身一人,将终身托付给谁?”

青儿冷静地回答道:

“我有不得已的隐衷,不敢让阿母操心,等夜深无人,你们把孩子抱去吧。”

顾母回到家,跟顾生说了此事。

顾生沉默不语,半响才说道:

“看她的样子也不是普通人家出来的,一切听从天意吧!”

半夜,顾生把孩子抱回了家。

又过了几个月,夜深之时,顾生家门口传来款款敲门声,顾生起身去打开门。

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含笑面对着他。顾生怀疑自己在梦里。

只见青儿走进来,手提着一个皮囊,笑言道:

“我的大事已了,这次来是跟你们告别。”

顾生急忙问青儿是怎么回事。

青儿不舍的目光在顾生身上停留了一下,言道:

“你为我奉养老母亲,你家的恩情我时刻不能忘。我报答你不在床第之间,所以不能经常和你在一起。因为你家穷出不起聘礼成婚,所以我为你家生下一个孩子延续血脉。今天你家的恩情我已报答,我家的大事也已了,我再无遗憾了。”

顾生听了,不由放下心来,他盯着那皮囊问道:

“这个是什么?”

青儿瞄了顾生一眼,答道:

“仇人的头颅。”

顾生打开来看,只见一个血肉模糊的头。

顾生骇得手脚冰凉。

顾生缓过神来,追问青儿,为什么不对他说出事情的真相,难道自己是怕事的人吗?

青儿无奈地回答:

“我从来不敢跟你讲这件事,怕泄露出去,办不成事。今天我的大仇已报,可以告诉你,我的身世了:

我本浙江人,父亲官至司马大将军,因仇家陷害,家被抄没,父亲和哥哥都被冤害。

只有我背着老母亲从后门逃出,隐姓埋名,不再抛头露面,已经有三年了。

那时因为老母亲还在,所以不去报仇。母亲去世后,而后又怀孕了,所以才推迟到现在。

晚上出去不是别的原因,是为了打探仇家的消息,怕找错人。”

说完,青儿咬住嘴唇,转身就要离去,临出门,又嘱咐:

“这个孩子,要善待他。你福薄无寿,将来这个孩子可以光宗耀祖。夜深了,不要惊动阿母,我走了。”

顾生心里一阵凄凉,刚想问青儿要去哪里,青儿只瞥了他一眼,快如闪电,瞬间就再也看不见了。

顾生叹着气,呆呆站在那里很久,像失魂落魄一样。

天亮了,顾生把青儿来告别的事告诉老母亲,顾母沉吟了一下,说道:

“真是个倔强的孩子,想是怕连累了我们,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要去哪?可怜这么小的孩子就没了娘。”

老太太说着不住地抹泪,顾生也愁眉不展,长吁短叹。

8年后,顾生因病去世了。

老太太和孩子还有乳母一起生活。

家里久不时出现一些很少的财物,勉强够生活,老太太知道一定是青儿暗中所为,不敢对外人言,对邻居只推说是顾生远方的舅舅,不忍心看他们祖孙挨饿所赠。

青儿留下的孩子在18岁时考中了进士,奉养祖母终老。

青儿一直没露面。

天下的事很难说清楚,青儿侠肝义胆,为报养母之恩,不拘小节,为顾家生下一个孩子延续血脉。

为报家仇隐姓埋名,怕连累他人远走他乡。

真正担当得起“侠义”二字。

难得!人间有此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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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蒲松龄 《聊斋志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