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元旦辞旧迎的时候,一个消息在巴东县不胫而走,县委书记陈行甲辞职了。这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河水,掀起了滔天大浪,引起街谈巷议,全县群众无不感到震惊。

一般来说,辞职都是因为身体和年龄原因,而陈行甲当年才45岁,正值年富力强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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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前,这位县委书记还参加了县里组织的篮球赛,肯定不是身体方面的原因辞职的。

一时间,谣言四起,群众议论纷纷。

“听说他辞职是不得已,因为犯了男女关系。”

“还有人说,是他以权谋私,把自己的七大姑八大姨都安排到了事业单位。”

“怎么可能?他可是亲手将80多名腐败分子送到监狱的。”

“是啊,去年9月份,他还被列入恩施州领导班子换届新提拔(重用)人选考察对象,这样的人道德上肯定不会有瑕疵。”

“知人知面不知心,贪官并不是一开始就是坏人,而是后来面对金钱诱惑沦陷了,有的反腐斗士后来不也成为贪官了吗?”

“你说的不对,他把那么多贪官拉下马,自己真要犯错,仅仅是辞职就能过关?”

“咱们吃瓜群众还是耐着性子,看后续吧。”

“对,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春节过后,后续消息来了,关于陈行甲犯错的消息都是谣言,是他人故意抹黑。至于真相,说出来让人难以置信,竟然是因为遭到了腐败分子的羞辱和报复。

时间回到2011年10月9日,四十岁的陈行甲接到省委组织部通知,要他到巴东工作。

之前,他已经是宜都市人民政府代市长。在此之前,“巴东”两个字,对陈行甲来说显得遥远且模糊。

他尝试着在网上搜索巴东的现状后,心情陷入了沉重,还倒吸一口冷气,久久不能平静。

巴东县在湖北省西南部,长江中上游两岸,在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的东北部,人口将近五十万。湖北经济近些年来发展的不错,可巴东却是个国家级贫困县,人均GDP只有2万元。

如果巴东仅仅是贫困也就罢了,它的官场风气也不容乐观。

陈行甲从哪看出来的?冉建新事件。

2011年6月,原湖北利川市都亭办事处党委书记冉建新因渎职罪到巴东受审。

异地受审可以防止舞弊,在程序上再正常不过。可是接下来,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49岁的犯罪嫌疑人竟然在巴东县人民检察院猝死。而且死的时候七窍流血、浑身淤血、多处外伤、背部还有几处烧烫伤,简直是惨不忍睹。

调查结果证明,嫌疑人生前遭遇过刑讯逼供。虽然责任人后来被判处有期徒刑,但也说明巴东的官场环境有问题。再加上两年前发生过著名的侠女邓玉娇一案,巴东的治安也在全国网民前“露了一脸”。因此,陈行甲没有理由不感到心情沉重和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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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就要听从组织上的安排,不能讨价还价,挑肥拣瘦。而且陈行甲是个很有责任感、使命感的党员干部,既然组织上让自己去那里工作,就一定要干好。

就这样,他在一周之后走马上任了。

2011年10月15日,陈行甲来到巴东报到,一切安顿好之后,已经是明月当空。瑟瑟秋风中,陈行甲在日记中写道:

“我踏上巴东的土地,带着沉重的责任,带着深深的担忧,也带着满腔的热情。”

陈行甲是1992年参加工作的,到巴东的时候他已经在官场将近20年。尽管如此,他还是人性纯良,心灵像个孩子,对巴东的一切充满了美好的幻想。可现实是那么残酷,巴东的政治生态之差,超乎了他的想象。

陈行甲来到巴东,新官上任还没有一周,告状信、举报信就像雪片一样飞来。网络甚至出现了一封公开信,痛诉巴东官场的种种腐败和吏治黑暗,说巴东是恶人当道,搞得民不聊生。信中,作者充满了愤怒和悲观。

陈行甲分析后认为,作者的文字较为情绪化,跟事实或许有出入,但是信中所说的,应该有一定依据,不是凭空捏造。看了群众的举报信和网络上的公开信之后,陈行甲突然想起了一部电视剧——《大宋提刑官》。

在电视剧中,宋慈到梅县走马上任,看到的一切让人触目惊心:官场腐败,徇私枉法,陷害忠良,梅城暗无天日。

这时候的宋慈,有三种选择。

一种是跟贪官污吏同流合污,蛇鼠一窝,再弄虚作假、欺上瞒下,搞一些政绩工程;那样皆大欢喜,很容易升官发财。

第二种是选择装聋作哑,对腐败现象视而不见,对腐败分子敬而远之;这样可以明哲保身,自己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最后一种,跟腐败分子势不两立,净化梅县的官场生态,让百姓不再受欺压,安居乐业。那样的话不但会丢了乌纱帽,还会被坏人陷害,身首异处。

如果选择前两种,那就辜负了父亲的教诲,辜负了朝廷的信任,良心不安。后来,宋慈义无反顾选择了跟贪官污吏较量。

他说过这么一句话:“就是把这一腔热血,洒在这梅城的水水水水,我宋慈也无怨无悔。”当时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陈行甲感动得热泪盈眶。

当时的他还在兴山县委任职,但他已经暗暗发誓,做官要做宋慈这样的官。

如今面临考验,要他容忍恶行,或者是对丑恶现象视而不见,都不符合他的性格。他像宋慈一样,选择了一条最艰难,还充满风险的道路,与腐败分子势不两立,将他们从革命队伍中清除出去,让巴东云开日出,让巴东的父老乡亲喜笑颜开。

来到巴东的第一次在干部大会上发言,陈行甲公开向腐败分子下战书。

“我代表巴东50万人民,对那些昧着良心,在国家级贫困县侵吞公款,占有民脂民膏的王八旦们宣战!”“巴东是人民的巴东,是共产党的巴东,你们为非作歹的好日子到头了。”

得知新来的县委书记如此嫉恶如仇,群众受到鼓舞,举报信源源不断寄到了县委办公室。陈行甲废寝忘食,一封封拆开仔细阅读,认真调查,让这些信件成为贪官的催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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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行甲拿到证据后,毫不客气,吹响了反贪集结号。几年的时间,他放倒了87名腐败分子和不法商人,让他们受到了党纪国法的严惩。其中就包括了前巴东县长、前县委副书记。

陈行甲也敏锐地发现,反腐斗争不是想象中那么顺利。贪官们把乌纱帽看得比命都重,反腐就是要他们的命。他们得知有关部门调查自己,开始是用金钱来腐蚀陈行甲;在无法得逞的时候,就采用下三滥的手段,对其进行诬陷,抹黑,企图把水搅浑,反败为胜。

与他们斗争的过程惊险曲折,险象环生,需要有巨大的勇气,甚至视死如归的壮士精神。用陈行甲的话说,自己经历的一切比电视剧更精彩,也更惊险。

不管对手有多嚣张,陈行甲对贪腐现象,眼里根本不揉沙子。

巴东是国家级贫困县,老百姓的日子很苦,官员应该有恻隐之心,带领群众致富脱贫。但是他们丧失了人性,阎王爷不嫌小鬼瘦,依旧比赛贪污受贿,不择手段敛财,几十万上百万也敢拿,万儿八千的也不嫌弃少,根本就不顾吃相。

得知内情,陈行甲怎能不怒发冲冠,对他们用雷霆手段?

对问题官员,他总是铁青着脸;对群众,他总是面带微笑,满面春风。

他上任之后,公开了自己的电话、邮箱和社交媒体账号,承诺只要是群众来信,无论反映什么问题,都尽量赶在当月解决。即使是每天收到上百封的信件,陈行甲也做到当天阅读,当天批示,甚至当天回复。哪怕是去市委开会的路上,只要遇到群众拦车,他都会随时停车,收下上访材料再走。

在反腐的同时,陈行甲也在绞尽脑汁、殚精竭虑,为巴东的经济发展而努力。他明白,要想让巴东人民富裕起来,必须加大招商引资力度。

巴东地处偏僻,不为人知,如何吸引外资呢?他想到了网络。为了宣传巴东的山水,为了提高她的知名度,陈行甲计划请某明星出场,拍摄一部MV。可是对方一开口就要加30万,少这个数免谈。

要说这个价真不算漫天要价,人家出席一场演唱会都要百八十万呢。可是巴东太穷了,财政紧张,陈行甲囊中羞涩,犹豫了好久,还是不舍得出这笔钱,用他的话说,这笔钱相对于是明星的一顿饭,但是能让全县的孤寡老人和低保户吃一年。

不用明星怎么办?陈行甲一着急,决定自己亲自出场,制作MV。对此,制作人员疑虑重重,他们心说,陈书记能行吗?

结果出人意料,放到网上后,网友纷纷点击留言,短短几个小时点击量就突破了16万。陈行甲因此受到鼓舞,他出了更大的一招——跳伞。

在万众瞩目中,他从直升机上一跃而下,在观众的惊呼声中安全落地。

他的献身精神引得八方赞誉,投资商说:有这样为百姓致富不惜冒险的领导,投资环境还用问?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陈行甲和全体党员干部的努力下,2011年到2016年,巴东县的居民人均GDP从1.36万元增加到了2.26万元,五年间增加了9000元。

对于这翻天覆地的变化,广大群众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对县委书记陈行甲赞不绝口。

广大群众开心之日,就是腐败分子难过之时。陈行甲断了他们的财路,让他们丢了乌纱,有的人还受到党纪国法的处置,他们怎么能开心的起来?人民群众有多么拥护陈行甲,腐败分子就会多么极端仇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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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用最原始的方法,即电话和短信骚扰。

陈行甲不是向群众公布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吗?他们就在半夜三更屡次三番地打过去。

更损的是,他们还把电话号码印刷在招嫖、办假证的小广告上。那些人甚至还往他家邮寄玩具刀和子弹壳,以此威胁他。

还有人直接发短信说,我知道你妻子的上班单位,你儿子在哪所学校我也清楚……

至于给纪委寄匿名信,说陈行甲作风有问题,行贿受贿,更是家常便饭。

但是黑的白不了,清者自清,上级的眼睛是雪亮的。2015年,陈行甲获评全国优秀县委书记,这给了那些举报者一记响亮耳光。

腐败分子并没有善罢甘休,反而加紧举报陈行甲。不过这次罪名换了,成了“独断专行,搞家长制,官报私仇,打击同僚”。

陈行甲的妻子每天都担心他的人身安全,甚至得了抑郁症。公安局的同志为了保护他,不得不加固他的坐车,以提高防撞系数。

这一切都在暗地里进行,见不得阳光,陈行甲可以置之不理。早在2010年他就得罪了贪官,身为宜昌市副秘书长的陈行甲独自一人到江边祭拜自己的母亲,突然出现4个蒙面大汉,高举棍棒偷袭他。他不仅被打断了两根肋骨,四根手指,就连公文包也被抢走了。

即便如此,他都没有退缩。

但是来自上方的微妙态度,就让陈行甲的工作难以开展了。

陈行甲作为县委书记,理应向州里的上级汇报工作,但是约了某位领导很多次,领导总是说自己没时间。最后躲闪不及,被陈行甲撞见之后,那领导竟然沉着脸对陈行甲说:见你是给你面子!

在谈话中,对方还几次爆粗口,要陈行甲“滚”。

在这种来自上方的压力之下,终于有一天,这位踌躇满志的“网红书记”产生了隐退之意。

2016年12月2日,陈行甲在某平台发文,宣布离任。除了感谢当地父老之外,他还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不敢说自己不负苍生,但我敢说自己不负本心,敢说自己是个不收钱的县委书记,敢说自己已经拼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