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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嘉佳曾经说过,有些乐章一旦开始,唱的就是曲终人散。

就像陆游与唐婉多年后在沈园重逢,一曲《钗头凤》,道尽物是人非事事休,不堪幽梦太匆匆。

一个错错错,一个莫莫莫,曲终人散鬓已斑,沈园旧梦转成空。

这样的爱情悲歌,直到今日也让人唏嘘不已又无可奈何,就像我们自己人生的无端错过。

曲终人散,悲欢离合,本就是人生常态,谁也无法阻挡,谁也无法避免,只能用一句“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来安慰自己。

而这正是曲终人散这个成语的喻意,由唐代诗人钱起的“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演绎而来。

在古典诗词里,曲终人散还有不同演绎:

它可以闲适如白居易,“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

也可以忧愁如刘禹锡,“曲终人散空愁暮,招屈亭前水东注”;

还可以惆怅如李远,“曲终人散一惆怅,回首江山非故乡。”

但不管是哪一种,指向的都是对团聚的眷恋和别离的不舍,哪怕只是萍水相逢。

正是,曲终人散,放不下过客匆匆;人去楼空,数不尽岁月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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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曲终人散,江上峰青

凤凰山上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蓉,开过尚盈盈。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

忽闻江上弄哀筝。苦含情,遣谁听?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

—宋·苏轼《江城子·湖上与张先同赋时闻弹筝》

苏轼的这首《江城子》正是萍水相逢又曲终人散的最佳代表,言有尽,而意无穷。

此词写于苏轼35岁后任杭州通判期间,彼时因为反对王安石变法受到旧党排挤,苏轼自请离京。

就这样,苏轼在人生失意时,与杭州拥有了一场浪漫邂逅,美丽的西湖成为其游山玩水的美好胜地。

此次与苏轼同游西湖的还有在杭州结识的忘年交张先,一起上演了一场空灵而又凄迷的西湖艳遇。

他们所遇女子是一位极善鼓筝的妙音娘子,不仅风姿绰约宛若水上芙蓉,而且曲艺高超,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双飞白鹭听了为其驻足,烟霭云雾听了为其动容。

更不用说沉迷其中不能自拔的苏轼与张先,连连称赞这位女子,宛如湘水女神:依约是湘灵。

可就当两位词人欲罢不能,意欲移船靠近而一睹芳容的时候,早已是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苏轼就是这样巧妙地化用了钱起的诗句,以景结情,韵味无穷。

“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这样的萍水相逢,看似戛然而止,却将清音美乐、绰约佳人和西湖美景有机地构成一个整体,就像一幅水墨山水画。

即使伊人不见,也在湖光山色中留下其中哀怨不绝如缕,其中空灵妙不可言,回荡在山水间,萦绕在心房中。

就像苏轼与杭州的邂逅,是人生失意时的萍水相逢,却在无意之中欣赏了江上清风,山间明月,湖上妙音,从此将荣辱看轻,得失看淡。

这样的曲终人散,宛如人生,言有尽而意无穷,有些会烟消云散,有些已刻骨铭心。

2.曲终人散,人去楼空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宋•晏几道《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

晏几道笔下的曲终人散,欲断离人魂,是相爱之人的朝思暮想、牵肠挂肚。

14岁就考中进士的晏几道,一生虽没有父亲富贵闲雅,而后也经历了家道中落,却难掩风流多情。

“莲、鸿、蘋、云”,这些反复出现的歌女,坐实了他的“柳下笙歌庭院,花间姊妹秋千”。

而这首词就是写给他念念不忘的小蘋,不只在幽梦里相寻,更在梦醒时分反复回忆曾经初见,而后曲终人散。

当时初见时小蘋是那么美,穿着绣着两重心字的罗衣,宛如她对爱情的期许,心心相印,两情相悦。

上天也的确给予眷顾,晏几道与她一见倾心,双宿双栖,就连小蘋弹奏的琵琶上也诉满相思。

可就是这样的花好月圆,也会曲终人散,美丽的小蘋就像天边彩云踏着温柔月色,翩然归去。

从此这一抹倩影,再也挥之不去。当春梦成空、暮雨花落的时候,晏几道只能将所有的相思与惆怅,寄寓在“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里。

这样的曲终人散,是相爱之人的肝肠寸断,是只有他日欢聚才能抵消的刻骨思念。

就像韦庄笔下的夫妻情深,“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

还有欧阳修笔下的情人分离,曲终人散,“娇云容易飞,梦断知何处”。

3.曲终人散,且共春风

尊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宋·欧阳修《玉楼春·尊前拟把归期说》

与晏几道追忆往昔不同,欧阳修则着重刻画当下正在发生的离别场面和曲终人散。

在成为北宋名臣之前,欧阳修多作一些婉约之词,甚至不乏艳词。但随着人生阅历和文学功底日益丰富雄厚,尤其经历了官场的三次贬谪,欧阳修终成一代文宗。

这首《玉楼春》看似婉约,却以独特的笔触,写出了人生别离苦恨的深刻哲理: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但越是这样,反而越能显示出欧阳修的深情,我爱你,与风月无关,只关乎本心。

不是因为月色温柔、清风正好而爱上你,也不是因为风月无边不忍别离,而是我心如此,本就多情。

就像李商隐所言 “深知身在情长在”,此生不止,深爱无尽。

故而在这样的离别时刻,欧阳修不忍佳人像李商隐的妻子“君问归期未有期”,一直无望地等待,而是在离别的酒席上就将归期拟定。正是,人未散,先盼归。

而当离歌响起的时候,欧阳修不忍卒听。此曲已经足够让人肝肠寸断,莫奏新曲,更添离愁。

曲终人散已经让人难以承受,不如且共春风,笑看春花,享尽春光,踏月而去,早日归来。

就像欧阳修在一首《生查子》里描绘的欢聚场面,“含羞整翠鬟,得意频相顾”。

这样的曲终人散,是情到深处的豪宕之语,看似潇洒,实则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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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曲终人散,淡月如钩

楝花飘砌。蔌蔌清香细。梅雨过,萍风起。情随湘水远,梦绕吴峰翠。琴书倦,鹧鸪唤起南窗睡。

密意无人寄。幽恨凭谁洗。修竹畔,疏帘里。歌余尘拂扇,舞鸪风掀袂。人散后,一钩淡月天如水。

——宋·谢逸《千秋岁·咏夏景》

北宋江西诗派临川四才子之一的谢逸,在一个消暑夏夜,写出了别有韵味的曲终人散。

上阙笔下的江南夏日是如此清雅幽静,闲适惬意。

一场梅雨过后,楝花飘落,一地落英,满阶清香。微风乍起,青萍荡漾,词人的情致也随着屏风上的湘水流去,幽梦随之萦绕在吴山数峰青上。

怡然自得的词人弹琴看书困倦了,便闲卧南窗而眠,并不时地伴着鹧鸪啼鸣,似睡似醒。

可就当这份闲雅让人心驰神往至极的时候,下阕起笔就将此人内心的绵绵幽恨宣泄出来:密意无人寄。幽恨凭谁洗。

恨意何来,情意何处,我们不得而知。只见词人在修竹疏帘里,且歌且舞,罗扇轻摇,衣袂飘飘。

待到曲终人散,只见天边一轮新月如钩,照耀着茫茫大地,月光如水水如天。

这样的曲终人散,多少是为情人分别,多少是为平生孤寂,又有多少是为人生失意,已经无法明了。

但从字里行间,我们能读出曾经相聚的美好,如晏几道所言: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也能想象到爱而不得时的怅惘,就像黄景仁: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还能联想到闲情难遣时的寂寥,诚如冯延巳: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不管是哪一种曲终人散,总会有一种与我们人生的经历暗自契合,戳中人心。

而这正是诗词的魅力,初听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

从此,最恨曲终人散后,影分行断各参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