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 · 演员 李乃文
以下为采访摘要
没饭吃的日子
对话 李乃文
今年三月初，我们在剧组见到李乃文，早上八点开工，一天一刻没闲着。
田川：这是您今天拍的第几场戏？
李乃文：第20场，这是最后一场了。
田川：我刚刚在外面看了三场戏，一直跟着一起紧张。
李乃文：我还好，干了这么多年，跳进跳出的能力还是有的。像我平时演戏，可能上一秒还在笑，下一秒就特别严肃地看着你。
对话 李乃文
很多人评价李乃文，演什么像什么，表演上的松弛与自然，或许是儿时就早早刻入骨子里的。李乃文的母亲是一名话剧演员，从小跟着母亲在剧院长大，5岁开始登台演戏，台词、走位丝毫不差，正是这段经历让李乃文爱上了演戏。高中毕业时，李乃文顺理成章地报考中央戏剧学院，却因临场发挥失常，只能以自费生的身份入学。别人一年交700学费，他要交5000，这让原本就有些自卑的李乃文非常受挫。母亲鼓励他说，用实力向老师证明让你自费是错误的。
△李乃文
田川：您现在还会感到自卑吗？
李乃文：有，我经常会下意识的有一种磕磕绊绊的感觉。后来我发现这样挺好的，因为我这个人特别懒。我中戏的老师去世前我们总一起喝酒，每次他都跟我念叨，乃文，我得给你解释一下让你自费的事情......我说我是一个特别懒的人，您让我自费恰恰是鞭策了我，让我把它变成了动力。后来我也习惯用这种东西来鞭策自己，我觉得人需要鞭策。
对话 李乃文
九十年代，5000元的学费不是个小数目，工薪阶层的父母需要借钱才能给李乃文交学费。无形的鞭策，让李乃文几乎把所有的大学时光都用在学业上。1997年毕业后，李乃文被分配到中央实验话剧院。就在演员生涯的起点，李乃文却失业了。
△大学毕业时期的李乃文（右二）
田川：听说您最开始就是拿着剧本到各剧组去投简历。
李乃文：没有简历，都没拍过戏能有什么简历啊。1993年进入中央戏剧学院，1997年毕业，这就是我当时的简历。
田川：那要怎么打开局面，是去毛遂自荐吗？
李乃文：对，我也不会聊天，可能当时就是社恐，就往那儿一坐。人家问我演过什么，我说什么都没演过。有照片吗？有。怎么联系你？我说我把名字和呼机号写在照片后面。回去以后是真等。后来我学会了，我说如果您不用我能不能通知我一下，别让我一直等。
田川：毕业后的一年是完全没接到戏吗？
李乃文：没有戏，也没人找我，话剧也没有。后来闲到我就拎着一屉小笼包和一瓶冰红茶，到网吧里坐那儿看别人打游戏。
田川：因为自己打还得给钱。
李乃文：对，那钱你不得省下来吃饭嘛。
对话 李乃文
1997年，中国影视行业蓬勃发展，在别的同学都出去拍戏挣钱的时候，李乃文无戏可拍，热爱的话剧舞台也没有一席之地。很长一段时间里，李乃文要靠蹭饭和父母的救济才能勉强度日。
李乃文：没戏拍的那段时间很折磨人的，我当时干脆“失踪”了一年。
田川：“失踪”是什么意思？
李乃文：就是同学呼我，我也不回。我不知道回电话干嘛，他们肯定是说出来一块儿吃饭，聚聚。
田川：想躲是觉得自己没作品吗？
李乃文：对，我也没事儿干，去了又是蹭饭，就算了。
田川：可能是当时有点自卑了。
李乃文：有点儿，而且我天生就有点自卑。
△李乃文
田川：演员这个行业如果一直得不到回馈，是很受打击的。
李乃文：当生存都是问题的时候，还想什么演戏啊，第二天的饭都不知道在哪儿。我后来真想过改行，跑去大公司应聘白领，人家问你会什么，我说我会朗诵，人家很客气地说，滚。
肯定是这样。你说演员是手艺人没问题，但这手艺太玄乎，太虚化了。包括当时自己对表演的认知，谁好谁坏都还说不出来呢。那时候我就意识到，学表演是一条不归路，回不了头，只能把牙咬碎了往前闯。
对话 李乃文
李乃文最早是在话剧舞台上被看到的。1998年，孟京辉的话剧《思凡》排演，李乃文就此结束了“无业游民”的日子。
△李乃文
李乃文：《思凡》是一个先锋戏剧，当时一块儿演的有孙强、周杰、任程伟，还有我的同学朱媛媛、赵萍，上戏的廖凡，我们几个一块在那儿玩。演完以后我又没戏演了。所以说有的时候人就得逼一下，我是一个特别不好意思开口的人，实在熬不过去了，我就给孟京辉打了一个电话。他说还真有空余角色，但有人名的角色剧院已经订完了，剩下的都是跑龙套的，你没必要来了。我说跑龙套也行，他说真的假的，我说真的。第一是好玩，第二还有饭吃，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田川：听说后来您为了演《恋爱的犀牛》，推掉了一部影视剧的男一号？
李乃文：对。
田川：为什么呢？那个阶段应该会更希望能养活自己，为什么会放弃高收入的影视剧邀约呢？
李乃文：这得讲先来后到。当时孟京辉说戏很快就开始排练了，因为我先答应了《恋爱的犀牛》，再去别人那儿我心里过不去，所以就把戏推了。后来我推荐了我的同学去演那部电视剧，人家拍完后回来请我吃饭，问我你们那戏演得怎么样了？我说还没排呢，他说为什么啊？我说我哪知道他概念里的快这么慢呢。
田川：当时已经过去多久了？
李乃文：几个月了。
对话 李乃文
这部让李乃文推掉电视剧男一号，时间又一拖再拖的话剧，就是后来在中国当代话剧史上都极具里程碑意义的作品《恋爱的犀牛》。不再是路人甲或工人A，李乃文也终于等来了一个有名字的角色“牙刷”，一个欠下一屁股债，朝不保夕，拼命赚钱的牙刷推销员。
△话剧《恋爱的犀牛》剧照
田川：听说您演《恋爱的犀牛》的时候特别的戏痴？
李乃文：反正坐公交车回家的时候我一直在叨咕台词。车上的人都躲我远远的，跟看见神经病似的。这个戏我的台词还挺多的，终于有了一个能展现自己的机会，就像饿了很久终于看见吃的似的，就不管不顾了。路上叨咕台词，觉得怎么好玩自己还编，挺怀念那种不管不顾的状态的。我觉得有一个能展现自己的机会，抓住了就是抓住了，没抓住就挺可惜的。
当时我们也不知道这个戏会那么火，大家都是平常心，还在后台打扑克牌呢。后来孟京辉把我们叫出去，一看排队买票的人才知道这戏火了。挺高兴的，尤其是在谢幕的时候，当孟京辉介绍演员介绍到我了，底下响起掌声的时候，那种满足感让你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对话 李乃文
1998年，孟京辉的先锋话剧《恋爱的犀牛》开演，首轮演出四十场，场场爆满，是迄今为止票房最高的小剧场话剧。从一场十几个观众，到售票处排大队，李乃文是见证者，剧中男女主角换了一个又一个，唯独李乃文的“牙刷”演了上百场。
还挺喜欢演坏人的
李乃文：唐大年和赵赵正要拍《动什么，别动感情》的时候，看到了我演的《恋爱的犀牛》。这就是命运的安排，你上赶着去见组人家不见得会用你，但可能人家在舞台上看到你的那一刻，就找到适合你演的角色了。
我当时其实还有点儿忐忑，我不知道影视剧对我来说会是什么。虽然我也跑组接戏，但我潜意识就觉得我是演话剧的，给人演砸了怎么办？
田川：那时候对自己的演技还是没有信心吗？
李乃文：影视剧我基本门外汉。到现场以后人家说，乃文你先帮我搭几个人的戏。试完导演说，乃文，你这演得不对啊，我心想完了，怎么还把我给试出来了。导演说回头我给你介绍一朋友，你看看他的状态。后来开机饭那天，石康、王朔、刘震云这仨大腕儿坐那儿聊，我就在边上看他们仨聊天。看着看着，我就看进去了。说不出来他们那种感觉，认真又玩世不恭，他独有别人不具备的三观。那个三观不坏，也不正，但你说不出来。
对话 李乃文
2004年，李乃文受邀在电视剧《动什么，别动感情》中饰演“小李美刀”一角，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一次“触电”，把一个说话口吃、整天用北京话胡诌的网络文学青年演得十分地道。也自此开始了李乃文幽默风趣的戏路。
又逗又坏，似乎成了李乃文身上特有的气质，在那些不易出彩的反派角色里，李乃文游刃有余，每一次都能给观众带来惊喜。
△李乃文
李乃文：我还挺喜欢演坏人的，我觉得演坏人特别游刃有余。
田川：为什么？性格里本身有那种坏劲儿吗？
李乃文：可能有。
田川：但生活里你又是个老好人。
李乃文：对，颜丙燕跟我说过这话，她说你不怕演坏人，因为你再坏，它里面都有好的一面。所以我不怕演坏人，甚至有时候即便是好人，我也要把他不好那面演出来。比如演《金水桥边》的孙光大，他太正面了，我就得找他哪不好，尽量放大他的缺点，就是为了让人物的层次更多，更丰富一些。
田川：一直演男配角会有不甘心吗？
李乃文：不会。
田川：那想当男主吗？
李乃文：想啊，但是也会有担心，怕给人演坏了。以前怕演男一是担心刚开始拍电视剧，好不容易人家找你了，可别搞砸了。现在是觉得演男主和男配的责任感不一样。如果你是男一号，演散了，你就立不住了。男配角不怕，配角是佐料，少你这块儿砖，只要墙在，就不会有太大的损失。
田川：所以您其实更享受做男配的感觉？
李乃文：你不觉得很舒服吗？
田川：做主角不好吗？
李乃文：打个比方，比如在《谜砂》里，我演一个毒枭，李宗翰演缉毒警察，他是男一号，我是反一号。在一段三人拿枪对决的戏里，李宗翰的角色就总是被调戏的那个，他还没办法，因为他是一个正义的警察。
田川：那你会觉得对他来讲，那场戏演得不过瘾吗？
李乃文：当然了，我可以游刃有余地“调戏”他，因为我是坏人，但他就不行。
△李乃文
对话 李乃文
出道25年，从话剧舞台上没有名字的群演，到影视剧中的黄金配角，再到当下的叔圈实力派，国剧男一号。很多时候李乃文用自嘲的方式掩饰自己，但却从未在演戏上有过半点懈怠。做配角，他拿下华鼎奖最佳男配角。他甘心做“抬轿子”的人，不掩盖主角的光芒，成功让观众觉得没他不行。
李乃文：首先得让观众相信你把自己变成了角色，拿到角色后，你要一直提醒自己这件事。
我觉得对自己的认知挺重要的，我就是李乃文，我做好当下最好的李乃文就够了。有时想有提升，就要抛掉所谓的舒适圈尝试改变，变的过程很痛苦，但我不怕，只要能往前走，哪怕走一步，我都觉得是好的。
田川：你说现在就是要一直往前走，不能停下来，是怕停下来就被遗忘吗？尤其在快节奏的时代里会有危机感吗？
李乃文：在看《狂飙》和《我们的日子》的时候，我看所有人都演得特别好，都比我好，就会觉得，刚建立起来的那点自信好像又被打败了。
为什么很多男一号都演得很厉害，看着觉得舒服，因为人家会啊。说白了就是你不会，你不敢，或者你还没具备足够的能力来胜任。其实还是自卑，这事儿闹的。
田川：得给你贴个标签，“自卑的李乃文”。
对话 李乃文
这两年，我们越来越多地在电视荧幕上看到李乃文。去年年底播出的电视剧《山河锦绣》，李乃文主演带领村民脱贫致富的村支书“赵书和”，拿下首届中国电视剧年度盛典“年度男演员奖”。
李乃文：我想的可能还是比较简单，我喜欢演戏，我不干这个干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有自己的存在感。我觉得人需要经历一些事情，所有的经历都是财富。
田川：哪段经历对您的影响最大？
李乃文：比如之前挨饿的经历，它就会让我在有戏拍的时候知道要珍惜。一旦开始懒了，我就会提醒自己，李乃文我告诉你，这可能是你最后一部戏，珍惜。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制片人：张燕
编导：李晗
编辑：宿畅、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