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菁是在一次旅途中,偶然得知清迈有许多国际学校的,听说环境、教学都还不错,一般中产家庭也负担得起。她刹那间灵光闪现——不如带孩子到清迈上学吧。

彼时,刘菁和家人在上海生活,念小学的大儿子厌学,每天送他上学都很艰难,上学路上,还得带上1岁多的小儿子。先生不但帮不上忙,因为工作不顺心,反倒需要刘菁的安抚,虽然刘菁也在工作。总之,生活一地鸡毛,每天都像在打仗。

在飞了三次清迈,详细考察了环境、居住条件和国际学校之后,刘菁于2017年带着两个儿子来到清迈,不久后与先生也离了婚。除了疫情期间在国内待了15个月,她和孩子们至今在清迈生活。大儿子今年14岁,在国际学校念初二;小儿子8岁,在同一所学校念二年级。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刘菁的两个儿子

在清迈,刘菁属于去得早,也很幸运的中国家长:老大不再厌学,两年前还迷上了公路自行车,自主训练、参加比赛、拿奖,立志成为公路自行车运动员,参加环法自行车大赛。老二运动不太行,“跑步比赛拿了倒数第二”,但学习成绩不差、人缘好,刘菁也很满意。

因为去得比较早,刘菁在泰国建立了新的事业,包括接待中国商务团,带人考察曼谷和清迈的国际学校。这两年,到清迈、曼谷和普吉岛等地读书的中国学生数量增长尤其迅猛。尽管没有准确的统计数字,但在清迈的一些国际学校里,中国学生占了50%以上的现象真实存在。尤其是2022年开始,无论是接受采访的家长们还是在泰多年的留学顾问都表示,中国家庭“多了很多”,大约是疫情前的两到三倍。

迅猛增长的中国家长,小小年纪便跟着父母去泰国留学的中国孩子,构成了泰国华人社会的一大景观。但即便在泰国,不同地区不同层次的国际学校里,“卷”与“佛”的程度不但截然不同,并且随着形势变迁,还在发生悄然变化。这条小众的道路,是歧路还是希望,对不同的家庭,可能答案并不相同。

受访者供图

贵但性价比高

生活在杭州的唐先生把孩子们送到清迈有一年了,他是做英语教育的,希望孩子们英语好一些。而触动他把孩子送出去的直接原因是大女儿的状态。从幼儿园开始,孩子的压力就不小,上了小学一年级后,拼音、识字、口算,每天打卡,做作业常常做到九、十点,大人孩子都不堪承受。

女儿在班上的处境也让唐先生于心不忍,“她的特长是运动,一年级的时候参加体育项目,拿了两次冠军,但依然没办法跟班上成绩最好、认字最多、写作业最好的孩子得到一样的注意力。”唐先生说。

种种因素推动,唐先生决定把孩子送到国外去念国际学校。选择清迈的原因有几个,一是近,他对女儿说,“如果你去欧美国家,爸爸还要在国内工作的话,来回一趟就非常麻烦。而清迈离西双版纳很近,45分钟就能飞到,飞到杭州也只需要三个多小时。”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带着爸爸去留学》剧照

二是“性价比高”,这也是最主要的原因。泰国的签证也容易拿、价格便宜。孩子只要被国际学校录取,便可以拿到学生签,家长也可以拿到陪读签。两种签证的价格,一年均只需约400元人民币。

清迈国际学校的费用对中国的中产家庭来说也很有吸引力。幼儿园到小学阶段,一个孩子一年的费用约在5到10万人民币;初中到高中费用有上涨,约在8万到15万人民币,不同学校的价格与其环境、师资等条件挂钩。家长们一对比,这样的价格大约只是国内的三分之一到一半。

在清迈的生活成本也不高,“100万元就能买别墅”,3000到5000元就可以租一个两层独栋别墅。若陪读妈妈独自带小孩,聘请一位阿姨的价格在2000元到3000元人民币,搞卫生做饭带孩子都可以。

《唐人街探案》剧照

当然,这是清迈,如果选择泰国首都曼谷,情形又有所不同。

徐公子2014年就带孩子来泰国读书了,属于最早的那一拨。曼谷约有150多所国际学校,徐公子一家家跑下来,最后选了一所排名前10的国际学校。如今,孩子已念小学五年级。

徐公子说:“如果你要保证一定的生活水准,其实在曼谷的费用不低的。”他举例,上曼谷好一点的国际小学,一年学费15万左右,在曼谷租别墅,一个月1万多将近2万人民币,打网球一节课200块。根据他的测算,如今,如果是夫妻两人带一个孩子在曼谷生活上学,一年得40万起,两个孩子的话100万是正常水平。

但另一方面,徐公子说,在国内,以上这些项目的花费,至少还得翻倍。另外,曼谷的国际化程度高,资源丰富多样,诸如网球、高尔夫等许多项目都很有优势。“在国内,你想学游泳,不可能找孙杨来教,你也花不起这个钱。但在曼谷,我可能找到泰国的孙杨来教我。”徐公子说。

受访者供图

“佛系”和“爬藤”

而在花费之外,那个核心问题始终是:选择来泰国,意味着孩子走上了一条与国内完全不同的路。它考验着家长,是否为此做好了准备?

在刘菁的观察下,在泰国的家长大体可以分为两类:“佛系”和“爬藤”。佛系的家长,大多顺其自然,跟随学校的安排和孩子的兴趣,在孩子需要时提供支持和帮助;而“爬藤”的家长,则主动积极参与,努力培养孩子,以让孩子进入美国常春藤联盟等欧美一流大学为目标。

清迈的家长中“佛系”人士不少。比如梅,她的先生是从事中医及教学的外国人,在网上教学为生,学生分布世界。他们为孩子选择的学校,校舍是竹子建成的,环绕在花草树木中,学校的教学理念也融入了泰国的佛教文化。梅的孩子在这里读小学一年级,学校没有考试和排名,期末给的成绩单是一张综合评估表,“比如数学方面的逻辑能力,运用英语读写表达的能力,艺术能力。他会大致用ABCD给你一个评估,告诉你孩子有哪些成长和进步。”梅说。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陪你一起长大》剧照

相比之下,文文的儿子小N过得更繁忙一点。文文2018年带着刚上幼儿园的儿子小N从深圳来到清迈,如今在念小学二年级。

如同大部分国际学校,小N的学校每天下午3点放学后也有兴趣班。小N对语言感兴趣,尝试过德语、西班牙语、法语、芬兰语、丹麦语等很多语言。此外还尝试过编程、戏剧、园艺等课程。尝试了一圈后,文文劝小N,“你的精力有限,可以更聚焦,全部都学也跟不上,对不对?而且妈妈也想要多点时间玩。”

小N后来决定重点学习羽毛球、西班牙语、德语、图形设计和STEM。那之后,小N表现出很强的学习力和吃苦能力。“羽毛球训练是很单调乏味很苦的,但他坚持了下来。他的教练告诉我,100多个孩子,只有包括他和另外一个孩子从不抱怨,很能吃苦,这会是伴随他一生的品质。”文文说,她听完就忍不住流下了“老母亲欣慰的泪”。

《小舍得》剧照

文文和小N仍然算是“佛系”的那一类。真正在泰国“爬藤”的家长,与留在国内“鸡娃”的父母有相似之处。比如何文君和先生,带着不到3岁的孩子来了清迈,就是为了寻找不同的教育方案,但度过了没有学业压力的三年半后,慢慢地,何文君开始感觉到焦虑。

疫情是一大影响。疫情期间,“学校师资大量流失,大批陪读家庭回国,学校紧缺生源,随之降低门槛。”何文君说,之后她查阅了清迈这几年国际学校毕业生的走向和高校录取率,然后感到很忧心,因为“非常一般”。

思来想去,何文君决定举家迁往教育资源更好的曼谷,让孩子入读曼谷排名前10的国际学校。毕竟相比之下,清迈总共也只有10多所国际学校。

泰国曼谷(图 | 视觉中国)

来到曼谷后,何文君在慢悠悠的平和泰国,感受到了精英阶层强烈的竞争氛围。她了解过一次堪称drama(戏剧化)的竞争:五个国际学校的泰国妈妈,为了从一位家长手里抢夺非常优秀的网球教练,给教练开出了同样的价格、但同时教五个学生拿五份钱的条件,成功撬走了教练。

不光泰国本土的精英阶层,自去年大量中国家庭奔赴泰国后,曼谷的华人圈子也变得更卷了。孩子的课业成绩被放在首位,补课的多了起来,一些家长还会给孩子报国内补习学校的网课,让孩子放学后继续学习语数外物理化学。兴趣课也一样,何文君的儿子一直在学小提琴,来曼谷后请了一位很专业的小提琴老师。国内开放之前,这位老师的上课时间还可以选择,但今年老师的安排就很满,价格也不便宜,来上课的基本都是中国孩子。

来泰国的一部分家长无法忍受国内的内卷,但是有些属性很难摒弃,比如很难不焦虑,一定会把学术放在首位,补课也避免不了,会急于看到结果。我自己身上也有,就会折射到孩子身上。”何文君说,“国人多的地方,终究逃不开鸡娃。”

《小别离》剧照

家长的选择

带孩子来曼谷近10年,徐公子曾做泰国留学咨询,接触了大量中国家长。这两年来到泰国的家长和早期就出国的家长的确有所不同,早期的家长做出的选择更小众,大多对教育有比较多的想法,但这两年的家长,“他们更多只是想出来,没有考虑孩子出来以后怎样。”

徐公子分析,“很多家长是应试教育体系下出来的,脑子里仍然是国内的衡量标准,小学要到什么水平、初中要到什么水平,担心孩子跟不上,考试时被淘汰。说到底,中国家长的焦虑来源于中考、高考,这让中国学生间有很强烈的竞争关系,每次考试排名都在和同班、同年级的同学竞争,高考时多一分就可能挤掉几万人。”

这跟徐公子理解的国际学校教育有所不同,在他看来,“在国际学校,理论上你和同班孩子不存在竞争关系,因为学校没有考试、不排名。此外升大学时,每个人的路径是不一样的,你考英国的大学、他考美国的大学,你们想读的专业也不一样,他成绩好跟你有关系吗?我喜欢什么科目、哪个科目好,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你的学术差一点,但音乐很好、体育很好,学校也会觉得你OK。但凡你在某个方面很好,最后都能有出路。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小敏家》剧照

“在国内,我们的标准很单一,又存在很强烈的竞争关系,所以大家才越来越内卷、越来越焦虑。”他说,“来泰国的很多家长不了解,最后就容易自己卷自己。”

因此,徐公子也劝退过很多在初高中阶段想来泰国的中国家长。因为泰国的国际学校为了升学率,同样会在高中时对学生进行分流。若经过学校考核评估,学生素质难以申请欧美一流大学,便不能参加最后的考试,而会被分流去参与类似职校、技校的课程和考试,“相当于高中时就要选择你的职业方向,比如旅游、酒店管理之类,再去欧美读相关专业的大学。”徐公子说,如果是从小在国际学校体系里成长,一般问题不大;但如果初高中时过来,英语水平、课堂形式等从头适应,风险会大一些——除非家长和学生能接受分流的结果。

也正因为很多中国家长不能接受“被分流”,在泰国同样走上了“鸡娃”道路。此种“鸡娃”与国内“鸡娃”有所不同,“我看到国外鸡娃体现在各方面,运动、学术、艺术,甚至人际关系。”何文君说。

《三十而已》剧照

当然,也有坦然接受“被分流”的家长,文文就是如此。她家老大正在考虑去德国读职校教,文文鼓励他,“我都没关系的,跟他说,靠你的双手双脚、用劳动去换你的生活,没有任何问题,妈妈仍然为你骄傲。”她说,“不是每个人都能爬到金字塔尖,这个世界就是有很多参差,我接受和尊重这种参差。”

刘菁则在摸索中,逐渐形成了新的教育思维和观念,她和许多来清迈的家长一样,刚开始对于孩子未来怎么走,心里没有一点概念,也是焦虑的。“但走着走着,你就会发现一条岔路,那条路上没有什么竞争对手,那你就发挥优势,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好了。”刘菁说。如今她觉得,虽然大儿子梦想成为公路自行车运动员,但成不了也没关系,他依然可以去申请大学,将来还可以从事公路自行车运动相关行业。“大路千万条”,孩子总有一条路可以走。

刘菁大儿子

在带人考察曼谷和清迈的国际学校时,她也发现,曼谷的国际学校确实比清迈的国际学校“好太多太多,几乎不在一个层次上”。即便如此,她也不打算带着孩子们移居曼谷。一来曼谷没有公路自行车的骑行环境与氛围;更重要的是,清迈更适合她和孩子们,“他们在这里感觉最开心、最安全,有一种归属感,这里就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