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在里面,别躲了!”门外,有两个穿着一身黑衣服,凶神恶煞的陌生面孔。

透过猫眼看到这一切的王木木,不由得屏住呼吸,蜷缩在地上,控制自己不要发出任何声响。

待听到脚步声渐去渐远后,她才慢慢站起身,小声地抽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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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催收

这样的情景,她经历过太多次了,每天比闹钟先喊醒她的,是各种催收电话。

此前,她已经用了其他人分享的屏蔽攻略,试图还自己的世界一片安宁,只是没想到,催收的人竟然还找上门来了。

而王木木的遭遇,只是年轻人负债的缩影,在豆瓣平台上,还有无数个像她一样的年轻人。

2019年12月2日成立的“负债者联盟”小组,至今已超过56000名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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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来自天南海北,身份五花八门,欠债金额参差不齐,但都曾在提前消费中,享受到了金钱带来的欢愉,也都曾因为逾期还不上钱,而焦头烂额。

相同的目标,让他们相聚在小组里。正如组规中所说:

慢慢把存款从负数变为正数吧,让我们一起努力,早日退组!

挣扎上岸,成了每个负债者的不可承受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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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债的年轻人

2020年4月9日,王木木终于理清了自己所有的剩余债务:418454.34元。

看着这串长长的数字,她顿时喘不过气来,面色惨白,两眼失了神。

一个个点开手机里的贷款APP时,她做过思想准备,可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

从2017年背上债务开始,她一直不敢计算自己欠了多少钱。总觉得不去算,自己的生活就不会崩塌。

直到因疫情被困在家中,周围再也借不到钱,她才鼓起勇气面对现实。

木木的清单

王木木来自一个不知名的小县城,来北京上大学后,面对大城市的繁华景象,她突然有一种失重的感觉。

在同学面前,不管吃穿打扮,还是言行举止,她无疑是个乡巴佬,她的转机是一张小小的传单。

2014年,校园里突然多了很多校园贷的广告。

“用你明天的钱来完成今天的梦想。”“最快10分钟下款,大学生活不留遗憾。”

那些广告语,轻而易举地就撩拨起王木木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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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注册分期乐送水果,王木木也凑上去领了份水果,没想到他们当场就给她下放了1万元额度。

王木木又惊又喜,1万块钱,可是她一年的生活费。当天,她就用这笔钱分期买了部苹果手机。

她当这笔钱是飞来横财,全然没有在意借来的钱,总是要还的。

事实上,这笔钱直到她有了实习收入后,才算彻底还清。

2017年9月,王木木入职一家国企了,第一个月工资2000元。听说很多白领在健身,刚毕业不久的她,也跃跃欲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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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一咨询,王木木有点犹豫了,她想办的健身卡要5000多元,她不吃不喝要攒近3个月才能办一张卡。

这时,王木木又想起了大学时办过的分期乐。

“借5000元,分36期,连本带息只需要还六七千。”算完这笔账后,王木木爽快地办了卡。

然而,理想总是和现实隔着十万八千里。

不久后,王木木发现,她看上的衣服和化妆品,都不像大学时的那样,几十块钱就能打发掉。

分期乐的额度,迅速兑换成了一笔笔订单。王木木的穿着打扮,也越来越光鲜亮丽。

每当她无力还款时,其他借贷平台,又总能及时地解决她的燃眉之急。

于是,以贷养贷,成了王木木的日常。

化妆品

跟王木木一样,30岁的李然所背负的34万贷款,也是“以贷养贷”养出来的。

2016年她刚大学毕业,一个人怀揣着200块钱,来北京找工作。

家里人都是农民,他们最常接触的就是建筑工地的工人,在他们眼中,所有的工作都包吃包住,根本不需要自己花钱。

李然也没想过,第一个月没有工资该怎么解决。200块钱,仅够她充公交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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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急于找工作,可因为没有经验,工资被压的很低,只有2500块钱,还不管吃住。

为了赶紧赚到钱,面试结束后的第二天,李然就入职了。

此后,她也开启了自己第一笔借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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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前消费

2015年刚大学毕业不久,张沫就买了第一个苹果产品iPad,花了接近3000块。

看着屏幕上各种不同于安卓系统的图标,她显得有点局促,又有些兴奋,手指不停地滑来滑去。

上大学时,她就很羡慕室友有苹果手机和iPad,而她大学四年,都用着一部不到2000块钱的安卓手机,手机经常卡到要关机重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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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停把玩iPad时,她全然没有在意从下个月开始,她就要分期还款了。

彼时,她的工资刚刚3000出头,除去租房和日常开销,其实剩不了多少钱。但分12期还款,她觉得完全没有压力。

尝到按一下“确认”键,就有一笔钱瞬间到账的甜头后,此后,张沫还通过借贷的方式,买了网红店推出的新款大衣、新款皮靴。

后来,又进阶成花6000块钱割双眼皮,花3000块钱打瘦脸针。

张沫变美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借贷平台上的数字,也越滚越高。跟张沫一样,卡卡也沉浸在“提前消费”的快感中,无法自拔。

2015年毕业后不久,卡卡找到了一份月薪7000的工作,这在当地已经算不错的收入了。

但卡卡每个月都觉得不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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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社会后,他总觉得要打扮完美,对女朋友也绝不能小气。

卡卡自己穿的球鞋基本都是4位数以上的, 光4000块钱以上的包包,他就先后给女朋友买了四五个。

一条8000块钱的项链,卡卡付款的时候,从不眨眼。像香水、口红、球鞋这类东西,他也记不清给女朋友买过多少了。

网图

出去旅游时,卡卡买机票也只看时间,从不看价格。

有时候出去玩一趟,就要花一万八,但他每次输入密码时,只当价格就是几个普通的数字。

尽管女朋友曾多次指责他花钱大手大脚,但卡卡和女朋友结婚后,仍未做出改变。

花钱带来的愉悦感,让他感觉自己悬浮在半空中,他很享受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只是,每个月收到网贷平台的催还短信时,卡卡才短暂地回归现实。

直到2020年12月20日,卡卡彻底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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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正当他和往常一样准备拆东墙补西墙时,发现没得拆了,没有平台愿意再给他放贷。

卡卡坐在电脑前,打开excel,开始逐个将每个平台的账目记录上去,自动求和之后的数字,让他傻了眼。

4年时间,他竟然欠下了60多万!

无尽的催收

李然已经数不清,自己接到过多少个催收的电话了。

每次李然都好言好语地跟对方说,自己有还款意愿,但遇到了难处,希望可以协商。

可对方却不依不饶,质疑她没钱为什么还要借款,甚至威胁要把她的借款信息发给亲朋好友看。

催收

李然不愿意再去沟通,对方挂掉电话后,紧接着又给她的紧急联系人打了电话。

只是那人没想到,李然填的紧急联系人,是她另外一个号码。

听到李然的声音,对方愣了一下,随即还说李然涉嫌诈骗,要求她必须直接还全款,否则就爆通讯录,并上门催收。

李然并没有被上门催收,但王木木就没那么幸运了。

那天,王木木下班比较早,不到7点,就到家了。她刚打开客厅的灯没多会儿,就听到了一阵邦邦的砸门声。

她屏住呼吸,悄悄地移步到门后。

“灯是亮的,肯定有人!”只见一个黑衣男子,低头跟另一个男子喃喃道。

王木木赶紧起身关了灯,随即又听到对方砸门的力度更大了,恨不得要把门砸个稀巴烂,他们喊着王木木的名字,还嚷嚷着要找师傅开锁。

王木木心里一惊,脑袋顿时像放空了一样,呆呆地坐在地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色也越来越暗,而王木木也始终保持着这个姿势。

只是,开锁师傅没来,却等来了妈妈的电话。

她赶紧挂断电话,给妈妈发了短信回过去:我不敢接你的电话,他们在外面。

王木木知道,催收没找到她,就把电话打给了妈妈。

很多负债者喊催收叫“催狗”,因为他们总是毫无下限。

而做了几个月催收员后,陶升也开始讨厌这份工作。

公司

组长告诉他,当这个人身边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欠债不还时,这个人也就社会性死亡了。

而他的日常工作就是打电话各种游说、威胁对方还款。

他听说,有同事把催收电话打到客户的女儿那儿了,小女孩还在上小学,接到电话后,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还曾遇到一个本金回退3万的客户,组长让他打电话诱导客户循环额度。

通过交流,陶升得知,客户得了甲亢,现在打两份工,下个月才能把钱还上。

陶升明白,如果客户选择了循环额度,就意味着客户掉进了无底洞。每次还进一笔钱,额度就会立马拉满,还可以继续借钱,那不还是以贷养贷吗?

他没法心安理得的去做这件事,可他刚挂了电话,就被组长骂了。

挣扎上岸

在豆瓣小组里,负债的年轻人分为两类:已坦白和未坦白。

有调查显示,63%的负债90后,会在还款困难时,向家长或朋友寻求帮助。

2022年10月8日,李然决定先和姐姐坦白自己的债务。

出乎意料的是,姐姐并没有指责她,只是怪她怎么没有早点说,如果在最开始遇到困难时,就跟姐姐商量的话,那李然可能不会走到这一步。

李然有两个打算,一是强制逾期,但逾期的后果是会爆通讯录,她需要挨个和催收平台协商;二是再养半年征信,之后借银行贷款,先填平其他平台的贷款,再专心还银行的钱。

全面逾期,强制上岸,是很多走投无路的负债人常选的路之一。通常是先不还款,逾期后和各个平台协商只还本金。

姐姐直接帮她选了第一条,第二条本质上还是以贷还贷,只会像滚雪球一样,将债务越滚越多。

姐姐还承诺,她会挨个给亲戚打电话提前告知,接到催收电话就说不认识。而爸妈那边,姐姐会帮她打掩护。

跟李然一样,卡卡最终也选择了坦白。

老婆得知他欠了那么多钱后,动过离婚的心思,但后来老婆坦言,卡卡并没有什么黄赌毒的恶习,花的钱基本都是被消费主义误导的恶果,而且很多钱也都是为她花的,她愿意和卡卡共担风雨。

卡卡也成熟了,换了一份收入更高也更辛苦的工作,每个月的工资都会及时上交。

老婆也把值钱的钻戒、首饰等贵重物品挂到了二手APP上。

截至2023年2月23日,卡卡的负债不到40万了,还债期间,他还花20万装修了婚房。

王木木在走投无路时,甚至都想到了要卖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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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有人跟她说,先跟家人坦白吧,看家人能不能帮忙还一点。

无奈之下,她只得跟爸爸说,她被人骗了,欠了三十万。

爸爸只是冷冷地说了句:你自己看着办吧,别给我增加负担。

王木木只好把希望寄托在亲朋好友身上,找遍了能借的人,最后凑到了8.5万,她赶紧把利息高又能减免的贷款先还了。

然而,过了一个星期,爸爸还是给她转来了9万块钱,其中3万,是爸爸找人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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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4月22日,再次盘点自己的债务,王木木发现,自己已经还了大半。除了家人朋友的支持外,王木木最感谢的还是她目前的工作。

在国企上班,加上各种福利,她每个月有12-15K的收入,公积金也能隔3个月取出来应急。

2023年1月1日,在新的一年开始之际,王木木也还完了最后一笔欠款:“这五年是我人生中最惨的五年,也是教训最为深刻的五年。”

五年后,她终于有勇气,开始认真地谈一场恋爱了。

《奇葩说》选手詹青云曾说:“我们表面上过着自己喜欢的光鲜亮丽的生活,靠透支未来借贷消费分期付款的方式,维系着表面上的精致。可是我们每一天早上醒来,头脑中带着一串串的数字焦虑地醒来,我们真的有感觉到开心吗?”

量入为出,是每个人都要补的一课。

退组之后,王木木在豆瓣上发了条动态:

“人生的路也许真的很长,但是一步走错就会走上完全不同的方向。”

在组内,我也看到,有过来人劝诫:

如果上岸了,一定不要退组,可以常回来看看。

因为有很多人退组后,就觉得无债一身轻,但过不了多久,又会重新背上债务。

刷新了一下页面,我发现,“负债者联盟”小组的成员数量,在两天内,又多了26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