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在以往的“城管打死人”事件中,犯事的城管往往都是临时工、协管员;然而2008年发生在湖北天门的这起,却不再是城管协管员了,而是真真正正、正儿八经的城管执法队员,有编制的正式工。

这回他们打死的也不再是社会底层,小摊小贩之类,而是一位成功人士,有房有车有地位。他身拥天门市“优秀党员”,水利系统“十大标兵”等等荣誉称号。

他就是湖北天门市水利建筑公司总经理魏文华。因用手机拍摄城管队员殴打村民的现场,而被二十多名城管连续围殴5分钟,不治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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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起因

2005年11月天门市湾坝村,其村委会将村里皂毛公路旁的一块空地,出租给了环卫部门,用于建设垃圾填埋场,租期两年。

但起初签订协议的时候并没有征得全体村民的同意,也没有给村民任何补偿。而且这个垃圾填埋场建设不规范,并没有按照协议上约定的进行“定时消毒、植树、拉网”,以防尘土飞扬。

这个不规范的垃圾填埋场,给附近村民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灾难。每到天晴时,垃圾被风刮得到处乱飞”。据村民李文华讲述:“夏天根本就不能开门,臭气熏天。”

比起污染空气,对地下水的污染是最让人无法忍耐的。当地村民生活用水全靠挖井取水,自从有了这个不规范的垃圾填埋场,地下水也被污染,井水的味道都变了。

怨声载道的村民,不止一次向上反映,但并没有什么用。2007年11月协议到期后,本以为忍耐恶臭的日子到头了,想不到村委会又与环卫部门延长了1年的租期,继续往这里倒垃圾。村民们的怒火被彻底激起来了。

矛盾爆发

城管与村民的互殴,并不只发生了一天,而是两天。恰好第二天在打的时候,被总经理魏文华看见了,用手机拍照导致事情闹大,才得以解决。否则的话,双方的殴打将会进行很多天,当地村民也将会被打死数人。

元旦过后的2008年1月5日,村民们便开始自发出面,10多名村民在路上不让垃圾车通过,阻止环卫部门的垃圾车往这里倒垃圾。环卫部门打电话叫了城管。

城管队员到后,进行了和解,口头答应村民,等倒完了这车垃圾就给他们处理。

然而第二天,并不见城管部门来人处理,村民们重新上人堵路,环卫继续叫城管,这回来了10多个城管人员,个个不是善茬,直接采取强硬手段把村民拉开,让垃圾车进去倒了。

村民们气不过——既然人墙阻止不了他们,那干脆破坏路算了。他们用各类工具,其中不乏专业切割设备,把路面挖断了。村民们就站在断路的另一端。但环卫部门又运来了一车建筑垃圾,把路坑给填平了。

1月7日,是矛盾爆发的日子,也是魏文华遇害的日子。这天下午3点,30多名城管乘坐3辆车来到公路入口,给环卫垃圾车“开路”,但是与之对峙的也有20名村民,城管自知不敌,没有必胜的把握,因而没有立刻采取行动,而是打了电话,呼叫增援。

20分钟后,城管又开来了3辆车,两辆小车和一辆卡车,载着30余名“武装”城管来到了现场,他们头戴钢盔,身着防护背心。其中一名戴眼镜的中年男领导发话:“不让进(垃圾填埋场)就打。”

一声令下,城管们群拥而上,先是将拦路的妇女扯开。男人们上前为同村的妇女讨说法,也被城管殴打,进而双方爆发激烈的冲突,多人被打伤。

这一幕,被驱车而过的天门市水利建筑公司总经理魏文华看到了,他当日与公司党支部书记王述堂一起从工地赶回天门市,路过湾坝村6组的垃圾填埋场时,看到了这残暴纷乱的一幕。

城管与村民对峙

据王述堂的讲述,魏文华对自己说了句“城管好像在打人,我下去看看。”说完便下车,站在马路边,用自己的手机拍照。王述堂来不及多想,也紧跟着下了车。

城管最怕被拍,目前多起城管打人惨案一般还都是由路人手机拍照引发的。一见有人在用手机拍照,城管暴喝:“干嘛?你拍什么?”一下好几个城管冲过来把魏文华围住,有人抢夺手机,有人乱拳殴打。

根据王述堂的讲述,魏文华摄像时,被十几名城管执法人员蜂拥围住进行殴打, 拳头雨点般地落在身上,外围的人还跳起来打,从路东打到路中,又从路中打到路西。

据一位现场村民说法,当时魏文华被打的受不了了,一直喊:“我投降”。都喊了投降了,城管们仍不肯住手,旁边一名城管竟然叫嚣:“干脆打死他算了!”

这样的群殴连续了5分钟,直到魏文华瘫软在地,城管人员才散开。

此时的王述堂才终于得以接近魏文华,发觉魏文华脸部由白转为青,后来又转为紫色。他赶忙从围观者手中借过一台手机,拨打了120急救电话。

随后又朝已经走了10多米远的城管愤慨地喊道:“你们把人打成这样就不管了?”此时的城管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峻性,他们漫不经心的上车,发动,调头,准备回城,顺便将躺在地上的魏文华抬到车上,送往医院抢救。

等魏文华被送到医院时,医生发觉他已瞳孔放大,呼吸停止,确诊为死亡。

天门城管作风——城管局长亲自打人

城管素来强硬,这是全国一般的印象;但天门市的城管,作风极为强硬,堪称霸道;你见过城管局长亲自打人,带头打人的吗?这事就发生在湖北天门。

在打人这件事上,其他地区的城管,都是让协管员打,正式城管是不打的;但湖北天门市的城管,不但正式城管打人,竟然还是城管局长亲自打人,带头打人, 可真是身先士卒啊。

城管队员胡文学在接受警方讯问时回忆了这样一件事:“2007年10月份的一天,我们局第一次执法“客运线路整治”的活动,在天门中学门口,有几辆跑乡镇的客运车辆。在对违章的车暂扣时,有车主不服从治理,城管局长齐正军带头打了一名不服从治理的司机,接着所有的城管队员上去将那名司机打了一顿。”

“用粗暴对野蛮!”——这是天门市城管局长齐正军在会上给城管队员强调的。

有了这样强力的城管领导,天门市的摊贩们那就没少挨过城管的铁拳。

摊贩杨义长说:“我们一家5口人,有3个被城管打过,最先被城管打的是他妻子,随后是他本人和大儿子”。

店主史爱华,女性,她是在2007年11月20日晚上8点被城管打的。那晚小店门前的电线突然迸出火花,她认为是电线破皮与树枝发生摩擦引起,便剪掉了紧挨电线的树枝。没想到仅仅一分钟后,几辆城管执法车停到店前,车上下来5个男,不由分说将史爱华一顿痛打。后经医生诊断,她尾椎受损。只要变天或下雨,腰和屁股就疼。

当地十多位市民表示,天门城管爱打人、下手狠,已不是一天两天。天门城管领导提出的口号是“学习黄冈经验,打出城管威风”。 ——湖北黄冈城管因执法严厉,而在城管系统内部著名。

根据退休的天门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谢涤川的说法,天门城管一不宣传,二不劝解,三不警告,直接就是砸摊子、打人扣车,然后就是罚款。2006年上半年,城管局搬到新楼办公,楼下院里常停满了被扣车辆,院外的场地上也常停满车。

大闹市委

城管将魏文华扔在医院就离开了,到了晚上八点钟,也没有人过问。魏文华那体弱多病的父亲,得知大儿子死亡当即就晕倒在地。当天晚上,魏文华的亲属、同事闯进了天门市委大院,在里面为魏文华设置灵堂。然而不久发生了一件让他们寒心的事,七八十名便衣男子从魏家手中抢走魏文华的尸体,并在地上拖行十余米远。

1月9日,当地成千上万的群众已集合到市政府和主要街道声援魏文华家属,要求政府伸张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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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文华妻子手捧遗像

市委书记暴怒

“天理不容!!!”这是天门市委书记别必雄对此案说的话。

1月8日下午,别必雄要求“尽快抓住凶手,不要袒护城管,是谁就严惩谁”。

1月9日下午3时20分许,天门市委副书记、市长张爱国来到魏文华的舅兄家看望、慰问了魏文华的父母亲及其亲属。张爱国说:“魏文华是一位杰出的企业干部,他不幸身亡,我们非常痛心。对致死魏文华的肇事者,我们坚决公正、依法惩戒……”此外,张爱国还向其家属通报了公安机关立案侦查的有关情况。

1月10日下午,时任天门市委书记别必雄指出:“这个事件是完全不该发生的。无论村民怎么阻拦垃圾清运,组织几十名城管人员到现场与群众斗殴、斗狠,都是不应该的。将途经此地下车拍照的市水利建筑工程公司经理魏文华殴打致死,更是天理不容!”

处理

天门市城管局局长齐正军被免职,并接受公安、纪检的调查。

被公安、纪检进行调查的涉案人员达百名之多。其中已操纵涉案人员24人,4人被刑事拘留。

天门市城管局赔偿家属34.8万元,另给予经济补偿33万元,魏文华所在公司给予抚恤费25.2万元。

天门市委、市政府将2008年定为“作风整训年”,并在全市执法队伍中开展作风整训活动,历时近100天。

此次整训中,天门市执法部门共有67人受到违规违纪处理,其中6人受党政纪处分,此外还辞退了一批临时人员。

1月20日,就“天门城管打人致死事件”,全国城管局长联席会议在北京召开,表示“城管执法战线应当对此高度重视,深刻反思,查找问题,迅速整改”。

半年之后,整改的效果很明显。一些曾离开胜利二路的小贩又回来了。8月23日晚,小贩杨长义说。“以前,城管来收钱,如果身上钱不够都要发生冲突。现在城管来收钱,如果我说没钱,他会很客气地说那明天再来收。”

其他烧烤摊主应和着说,“收费的还是有些老面孔,但绝对不动手打人了。”

审判

2008年,湖北省潜江市人民法院,对原天门市城管局工作人员孙代榜、熊巍、鄢志明、胡落红4人有意损害罪案作出一审判决:

天门市城管局纪检组长孙代榜判有期徒刑6年;

天门市环卫局局长熊巍判有期徒刑5年;

天门市城管局城南执法大队长鄢志明判有期徒刑5年;城北执法大队长胡落红判有期徒刑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