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没读过什么书,那个遥远的年代,穷乡僻壤,家里只有一本夹鞋样子的《毛选》第五卷。小学的主要读物是《少年文艺》,似懂非懂地读过《封神演义》,囫囵吞枣地翻过半本《水浒传》,也借阅过几页《红楼梦》。初中读了一批乱七八糟的武侠。直到高中时候,才接触到大量的文学作品,却又功课紧张,没时间多读。高二那年冬天逃课读《人生》夜不成寐,陷入高加林刘巧珍的故事里走不出来精神恍惚许多天,坚定地认为是全天下最好的小说,内心触动最为激烈。(我会终生尊重这部小说,是我的启蒙之作)。由此注意到路遥这个名字。后来就读到了《平凡的世界》,期望值拉满,却跌入失望深渊。回忆当时的感受,第一部写得有点僵硬,第二部文字最圆熟,第三部有些情节失真。然而放下书,书中人物又聚集脑海里萦绕不去,对我的影响力就像米酒的后劲在持续地增加,时间愈久愈强烈,我实在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后来这部书火起来了,被不少专家和名校列为推荐书,连年畅销不衰,赞誉之词排山倒海地涌来。

甚至有位作家只承认《平凡的世界》是中国当代唯一的大师级作品。(天涯杂谈的帖子里有人这样表示过)

这让我不由怀疑起自己的审美能力,很想再读一遍,重新挖掘一下感受,然而几次重新打开只读了几页就难以进行了。

许多年后在省作协学习,毕飞宇老师给我们授课时,我向他请教对于《平凡》的看法。毕飞宇老师讲说:对路遥的写作热情和吃苦精神佩服之至,而具体到他这部作品就不敢太佩服了。写法有点陈旧了。(大意如此。原话记不确切了。)

南大的王彬彬教授给我们上课时,我又提了这个问题。王彬彬老师也对这部小说评价不高。

有位小说家同学,与我私下谈到这部小说,贬得一无是处。(他平时说话极谨慎,那天和我谈话大概是喝酒的缘故,放言纵论无所顾忌。)

后又请教过不少人。归纳起来基本是:圈内人不怎么看好,圈外人好评如潮。

那么评价一部作品,有没有一个参照标准呢?《平凡的世界》到底处于一个什么水准呢?

最近那位小说家同学告诉我:“人的性格、阅历、文化背景、思考能力、精神境界种种的不同,所导致的审美层次千差万别,不可能形成一个统一的认识标准,有争议是正常的,‘彼之蜜糖,吾之砒霜’,哪怕《红楼梦》也有人讨厌呢,何况《平凡的世界》?所以不必纠结这个问题了,你读了觉得喜欢,就是好作品,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看法,每个人所据有的知识水准不同,对万事万物的认识也必然不同……说下我对《平凡的世界》的认识,这个话题我以前也和你讨论过,那时我是很不喜欢这部书的,认为在技术层面存在不少问题,但现在看法有点变了,渐渐感觉《平凡的世界》大有可取之处,具有非常可贵的精神品质,引导人积极向上,这点很打动我,因为当下这个世界太缺乏精神品质了,我们需要路遥这样的理想主义者来唤醒我们,人活着是需要理想的力量来支撑的,不然这个世界就坍塌了,就全部躺平了,理想主义太重要了……也许我明天的想法又会改变,谁知道呢。每个人在思想认识上都有一个逐步深化的过程……小说写作没有标准,阅读理解也没有标准,你可以认为它好,也可以认为它不好,阅读感受是个非常主观的东西,因人而异……”

《平凡的世界》在我生命中占据过一个相当重要的时期,带给我许多有益的思考,照亮过我黯淡的精神世界,因此对我个人而言是一部优秀的作品。

我尊重路遥。尊重《平凡的世界》。尽管这部书并不完美。有缺憾是正常的。世界上不存在百分百完美无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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