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一行,爱一行;干一行,精一行”,这是一句很多打工人挂在嘴边、用于自我激励的“漂亮话”。

但是,当一个人在选择了某种职业后,要经历怎样的过程,才会真正热爱他所投身的工作?

观澜园区C事业群精密机械加工事业处机加技委会课长刘世增用他的故事,给出了一个也许算不上标准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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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众丢脸

“电火花专业,刘世增。”

当教官念出自己姓名后的一瞬间,刘世增的脸上“腾”地一下升起两片红晕。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在上千名同期学员面前,以这种方式“出名”。

在富士康昆山培训中心(以下简称昆培)的第一周学习即将结束时,刘世增和同期所有专业的学员们一起,到操场开总结大会。

集合完毕后,偌大的操场上出奇的安静。这时,教官拿出一份花名册,逐一点名。而被念到姓名的人,都是各个专业当周考核成绩排名倒数前三的学员。他们不仅要受到禁止出校的惩罚,还要负责在周末打扫车间、楼道以及厕所等区域的卫生。

1985年8月,刘世增出生于安徽省合肥市肥西县的一个农村家庭。他的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因为要供三个孩子读书,在刘世增上初中后,原本就不富裕的刘家经济状况愈发艰难。初中毕业那年,刘世增本可以凭中考成绩继续读高中,但他却毅然选择报读技校——这样不仅能帮家里减轻负担,他也能早点步入社会,上班挣钱养活自己。

两年半的技校时光转瞬即逝。在刘世增即将从中科院合肥科学技术学校机电技术应用专业毕业的时候,恰逢富士康到学校招聘。作为优秀毕业生,刘世增被学校推荐参加富士康的笔试和面试。他顺利地拿到了富士康的“入场券”,于2002年9月成为富士康昆山培训中心的一名电火花(电切削工种)专业学员。

其实,在选择专业时,刘世增有两个方向,即电火花与线切割。当了解到电火花工种对几何与制图要求比较高,很考验人的空间想象能力时,刘世增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果断选了它。

初到昆培,陌生的环境和快节奏的培训让刘世增一时难以适应。他每天不仅要学习密集的理论课程,还要实操之前从未接触过的各型放电机。第一周周考后,他的综合成绩排名电火花班末位。于是,就有了操场上的当众“出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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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结大会散会后,刘世增立刻赶到公用电话亭——他还要去做一件让他倍觉难堪的事。在来昆培之前,父母叮嘱他抵昆后去拜访当时还在昆山做小生意的姑父姑妈。本来,刘世增和姑妈约在开总结大会的这天晚上见面,却没想到会被勒令“禁足”。担心姑妈一直等着自己,他在电话里支支吾吾地说自己临时有事不能赴约。好在,妈父姑妈以为刘世增只是初来乍到学业繁忙,没有追问原因。尴尬的刘世增这才松了口气。

痛定思痛,刘世增下定决心:不能再这样“丢脸”。然而,要想超越别人,就要比别人付出更多。昆培的实训车间都是三班倒,车间设备除了在饭点和周末停机外,其余时间都有人操作。为了能有更多的时间熟悉它们,刘世增想到了一个办法。每次和大家去食堂吃饭,刘世增都是最快吃完的人。他匆匆扒拉几口后,就立刻赶到车间,趁着放电机处于空闲状态的那几十分钟来练习电极校平、工件架设等操作。到了周末,不少学员都会利用难得的假期在宿舍休息,或外出游玩、采购生活用品,而刘世增则选择继续“足不出户”,把自己“关”在车间里,强化训练自己的操作技能。

靠着对电火花加工的热爱和坚持不懈的自我训练,刘世增在放电操作方面有了长足的进步,甚至在离开昆培前练就了一手绝活儿。当时,电火花机操作员在一分钟内完成电极校平和供电流程属于正常水准,而刘世增能在30秒内完成这一过程,这在整个行业也算得上是佼佼者。

有付出就有收获。短短一个月,刘世增完成了从“吊车尾”的学渣到学霸的逆袭。第一次月末考核放榜,刘世增在三个电火花专业班共90名学员当中的综合排名跃升至前五。他也因此拿到了自己在昆培的第一笔奖学金——200元。

此后,刘世增每个月都能拿到月度考核奖学金。第三个月月考结束后,因为表现出色,刘世增提前“毕业”,于2002年12月10日这天正式成为龙华富士康的一员。入职后,他被分配到鸿准事业群塑模一厂B01栋车间,成为一名电火花机操作工。

在那里,刘世增度过了一段忙碌而又充实的岁月,不断提升的专业技能也让他在部门里渐渐崭露头角。

一战成名

因为工作认真负责,2004年下半年,刘世增被调至MSE塑模厂加工部造型七课放电组,并升任组长。

不久后,MSE塑模厂加工部承接了少量M客户的V系列手机产品订单。该产品上一共有20个按键,而每个按键的下方分别对应着一个铸口。按照客户提供的设计图纸,每个铸口的尺寸精度要求在正负0.06mm。刘世增和部门同事之前从未加工过对精度要求如此之高的产品。看上去,这似乎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在产品打样期间,刘世增和同事们绞尽脑汁地尝试了各种方法,终于成功地做出了产品上的铸口。但当他们将样品放到投影仪上检测时,却发现铸口上下两端的尺寸不一致:铸口一端的尺寸符合要求,但另一端的尺寸却超过了0.06mm的精度要求。这种上窄下宽的喇叭形铸口在注塑时一定会发生溢胶。而溢胶后,凝固、突出的胶体会给后制程增加一道极为繁琐的除胶工序,并且无法保证产品的生产良率。

然而,为了能给公司争取到更多的订单,再难的难关也要攻克。

经过反复验证,刘世增发现,问题出在电极上。打样时,他和同事采用的都是以往使用的直通式电极。这种电极在作业时虽然能保证加工强度,但会因放电时产生的高温逐渐发生变形乃至弯曲,这是导致铸口两端精度不一致的最大原因。

想要将产品加工到符合标准,首先就得解决电极变形所产生的精度差异问题。理清思路后,刘世增决定从电极铣制和材料选择这些方面着手。

看花容易绣花难。接下来的整整一周,刘世增每天茶不思饭不想,心心念念的全都是如何加工出满足要求的电极。一有时间,他就试着用不同材质和硬度的电极棒铣制各种尺寸的电极。经历了数不清的失败之后,刘世增的脑中灵光一闪:既然直通式的电极行不通,何不换一种形状?

想得再多,不如动手。经过反复组合搭配后,刘世增选用一种HRC50—52的硬钢作为材料,铣制出了一支上宽下窄的阶梯状电极。经过验证,使用这种阶梯状电极加工的产品铸口,两端的尺寸不仅能保持一致,也符合客户的精度要求。此外,它的加工强度和损耗率也不逊于之前使用的电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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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这一改善在部门推广,并顺利运用于实际生产,不仅帮助MSE塑模厂得到了客户的认可,也拿到了更多的生产订单。

这件事,让同事们对刘世增刮目相看。

为了能准时交付这批订单,加工部车间使用了多套复制模,每天都要消耗一定数量的电极。每次到白晚班交接时,对班的同事都特意请刘世增铣制电极时“顺便”多做几个,方便他们使用。

在电火花行业里,电极相当于CNC机台的刀具,只不过,不同的电极加工出来的产品会有些许差异。电火花机操作工在加工产品时,一般都只会用自己铣制出来的电极。因为只有使用自制电极,才能清楚掌握具体的加工精度和实际损耗。

铣制电极不仅是个技术活儿,还非常考验制作者的耐心和技术,因为在铣制过程中,会有许多不确定的因素导致失败。刘世增却丝毫不以此为负担,每次都会乐呵呵地答应同事们的请求。收到刘世增精心铣制出来的电极后,同事们都免不了对他一番称赞。

经此一役,刘世增成了部门的技术骨干,并参与多项集团重点专案的技术攻关,多次获得集团嘉奖。

除了在业务上勤于钻研、敢啃“硬骨头”外,刘世增还不断发挥自身优势,传承技术与经验。在担任晋城培训中心电切削工(电火花机操作工)专业技术培训讲师期间,刘世增不仅为集团培养出一批优秀的电切削技工,还主导编写了《放电加工技术基础》《机械加工治工具集锦》等培训教材,丰富、完善了集团电切削工种培训的教材体系。

2012年,因组织架构调整,刘世增转调到C事业群精密机械加工事业处机加技委会担任课长。除了技术攻关外,刘世增还多了一项职责——负责集团机加技术训练的推动工作。到了新岗位,刘世增继续秉持他一直坚持的干一行爱一行的精神,从2012年至今,累计为集团培养出726名机械加工类高级工,并为155名高级技师提供了职业培训指导。

2017年1月,刘世增被深圳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授予鸿富锦精密工业(深圳)有限公司高技能人才培训基地工作领衔人称号。2020年,“刘世增电切削工技能大师工作室”挂牌成立,他依托这一平台,继续在带徒传技、技能攻关和技能推广等方面发挥自己的专长。

一炮“走红”

2017年夏的一天,刘世增受深圳市高技能人才培训基地推荐,到宝安职业技术学校担任一项3D打印工种技能竞赛的评委。

比赛结束后,刘世增和其他评委趁着统计分数的间隙,到学校设立的广东省名师工作室参观。工作室荣誉墙上面的一张照片,勾住了刘世增的眼睛。这张照片,记录了该校一位老师2015年参加中国首届电切削工职业技能竞赛的场景。照片上的那位老师不仅在该场国家级赛事中获得了操作技术能手的奖项,后来还得到深圳市政府的一笔奖励。

发现刘世增看得入神,校长年良福便向他介绍起这场比赛的大致情况。当年校长询问刘世增有没有参加过此类比赛时,他摇了摇头。“你们产业工人其实更应该参加比赛。”年校长热心地告诉刘世增,在一些职业学校,即使是电切削专业的老师,也做不到每天操作设备,而像刘世增这种每天都在生产一线操作设备的技术工人,参加技能竞赛会更有优势。最后,年校长鼓励刘世增转变观念,积极关注行业动态,多参加技能比赛。

年校长的这番话让刘世增豁然开朗。在这之前,他几乎不怎么关注电切削工种的相关比赛,一心只扑在工作上。这其中,既有客观原因——电切削操作因工种特殊而鲜有相关单位举办比赛,也有主观原因——刘世增认为,参加比赛不仅耽误工作,还对自身发展并无太多益处。

此后,刘世增便开始留意起电切削职业技能竞赛的消息。

幸运的是,他并没有等待太久。2018年10月,深圳市首届电切削工(电火花机操作工方向)职业技能竞赛在富士康宝科园区举办。

家门口的比赛,岂有不参加的道理。在毫无悬念地以高分成绩通过理论赛后,刘世增成功晋级到实操赛环节。按照赛事惯例,主办方为参赛选手提供了两款主流的电火花机,供他们抽签选择。更幸运的是,刘世增对这两款设备非常熟悉。

进入实操场地后,刘世增领取了主办方提供的电极、图纸和加工件,来到自己抽中的那台电火花机前。按照要求,他需要在4个小时内完成2次模具架设和5道加工流程。

刘世增在比赛现场

比赛时间对刘世增来说刚刚够用,甚至有些紧张,他需要在加工精度、加工速度和产品面粗度这三个方面做出取舍。经过思索,刘世增果断决定,应对比赛不能像生产产品那样精益求精,而要根据加工过程中的重点得分项来“有的放矢”。

比赛铃声响起的那一瞬间,刘世增便进入“得之于手而运之于心”的状态,他耳中能听到的、身体能感受到的,就只剩下电火花机发出的火花声和机器运转所产生的共振感。

四个小时转瞬即逝。刘世增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的“作业”,和大家一起排队“交卷”。过程中,他好奇地打量了一番其他选手的作品,发现它们要么面粗度太差,要么没有完成加工流程,要么就是有其他缺陷。相比之下,他的作品无疑是这批参赛选手中完成度最高的。只要没有“黑马”出现,他的成绩一定不会差。第一次参加比赛的刘世增,觉得自己“稳了”。

刘世增的参赛作品

三天后,比赛成绩出炉,刘世增的综合成绩位列榜首,他成功拿下深圳市首届电切削工(电火花机操作工方向)职业技能竞赛的第一名。

刘世增一战成名,各项荣誉也纷至沓来。自2018年12月起,他先后被深圳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授予“深圳市技术能手”和“深圳市技能菁英”荣誉称号。此外,他还被认定为深圳市龙华区骨干技能人才、深圳市职工教育和职业培训协会优秀企业培训师……这一项项荣誉的背后,是刘世增入职富士康以来二十年如一日潜心钻研专业技能的努力与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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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刘世增来说,再多的荣誉也只是对过去工作的肯定。对于未来,刘世增有着非常清晰的规划和目标。首先,他要建设好“刘世增电切削工技能大师工作室”这一平台,继续为集团培养人才;其次,在接下来的几年,他想重点在新能源、半导体产品加工等新的领域发力,进一步提升自己的技术水平。

作者:李晓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