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季节》不止是一部悬疑剧,而是一个时代呼啸而去,无数家庭摇摇欲坠,无数人的命运被压成齑粉的时代传记。

这是我们的牯岭街少年,这是我们的东城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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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是东北,又不止是东北,剧中展现的94-98年的那场下岗潮,几乎北方所有的工业城市都能感同身受。

当时的实际情况是从东北到河南,再到上海,下岗潮不分地域。

1998年至2000年间,几乎每年都有700万至900万工人下岗,截至2003年,国企下岗职工累计达2818万人。

那么为什么上海也有那么多的纺织下岗工人,却很少听到他们生活如何困难和惨烈的报道?因为上海产业更多,除了制造业,还是经济中心,这些工人在下岗后能够很快就业,获得其他的收入来源,很快就走出了家庭的阴霾,毕竟上海还是找活容易一些。

而很多北方工业城市,尤其是东北,经济结构单一,机会更少,普通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但无论在哪里,总会有一些人永远地没能爬出那个坑,被凝固在那段黑漆漆的时光里。

我是经历过那段经济寒冬的,那个时候父母先是三个月没发工资,然后是半年,周围的同学家也好不了多少,大都如此。

前一段小红书上突然开始流行装修的半墙主义,我笑着发给朋友,问她熟悉不?她不出意料的大笑,说打死也不会选这种风格,这辈子最苦最匮乏的那段记忆,都是这种淡青、淡绿色的墙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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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段因为农管的话题,我又去看了汪曾祺《黄油烙饼》,其中最让人心碎的一句话是:

饿死的人,不是一下子就饿死的,而是一点点饿死的。

先是面黄,再是乏力,最后浮肿,脚上一按一个坑。一个不好的天气,人就没了。

人也不是一下子就穷死的。

从有全须全尾福利的大厂工人,到下岗职工,从长工到临工,再到散工,后来失业的人太多,一点活很多人抢着干;上有老下有小,夫妻吵架闹离婚,借钱做生意又被人骗,折腾没了,为一日三餐发愁,哪里还有精力去管孩子?孩子如果学坏了,或者被坏孩子欺负了,孩子再出点事儿,人生的指望是真的没有了。

就像剧中的碎尸案,谁能想到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干的?犯罪是有时代性的,也往往高发于社会失序之时。

剧中借着范伟的话说:厂里停工好几个月了,这帮孩子天天在家闲着没事干,就鸡飞狗跳了。桦钢厂的父母,离异、残疾、重病、疲于奔命,对于孩子没精力也没心情管,只能放任自流,为什么老工业区附近的小混混多,父母自己都在黑洞中爬行,对孩子有心无力。

而社会治安上,邢警队的马队长想破案,都没有人手,全被调去维持桦钢厂工人们闹事了。

社会的逐渐失序,会引发一系列的危险和罪恶,正如王阳的那句诗:遥远的事物将被震碎,面前的人们尚不知情。

本以为会再安稳度日三十年的王响们,不知暴风雪已经来临。

1998年朱镕基总理开启了对国企大刀阔斧的改革,应该说这次改革是卓有成效的,我们进行了产业的升级,降低了成本,淘汰了落后产能,将亚洲四小龙的中端生产加工制造业给转移了过来,2000年之后,中国进入了超级工业时代。

但是,所有的改革,总有一部分人是改革发展的那个代价,那将近三千万的下岗工人就是。

1998年城镇居民平均每人年消费性支出4331.61元,假设每人补偿2万,不算多,算出来总和就是6000多亿元。然而,1996年国家财政收入不过7407.99亿元。

最终,不得不选择“牺牲一代人”。

而有的人永远地留在了那个漫长的季节,没有缓过来。

善良的王响一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王响18年来都活在地狱里。

彪子从谈论弗洛伊德的厂办大学生,变成发福还得了糖尿病中年失意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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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赶上国企荣耀的好时候,也就没有成为宋运辉的机会,他有想守护在心尖上的人,所以也就注定成为不了那些东南飞的孔雀。

马德胜从一身正气,专心办案的刑警队马队长,变成了老年拉丁舞之王马龙德兰胜,

最让我震惊的就是马队长的变化,那段拉丁舞挤眉弄眼的风骚劲,我笑出声来也没认出来那是马队长,可转过身那一句:王响,你咋来了?眼镜一摘,眼里精光四射,还是那个马队。

他以为被碎尸的是沈墨,这桩案子压在他心头了近20年,他无法容忍一个无父无母的女孩子就这样被欺负了一辈子,临了还是那样的惨死,为了给沈墨鸣不平,他打了沈栋梁,也被迫脱下了警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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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中三位男性角色已经足够精彩,但让我难受的还是剧中那些女性角色,那些隐忍的、沉默的,痛苦的女性。她们是敏感的,她们最先发现了不对劲,可她们又是没有话语权的,只能忍耐、顺从,除非逼到绝境了才会逃离。

王阳的妈妈美素,在家里是没什么话语权的,她在外面有东北大姨们强悍的一面,可在家里,她从身到心都是弱的,治病花了几万块钱,王响总是戏称美素心脏里装着个桑塔纳,她也总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家里。

她小心翼翼的在丈夫和儿子之间调和着他们父子的关系,王响是个好人,可也和很多男人一样,当他开始理解儿子、尊重儿子的时候,也就说明他老了。反之,他不老的时候,他是很难很难去换位思考理解儿子的。

美素从儿子往头发上打摩丝,就猜到儿子是恋爱了,这样爱儿子的美素,她也是最早发现王阳状态不对劲,甚至去给王阳请了神婆,而王响却发现不了这一点。

美素如果相信自己直觉来做判断的话,是有机会为儿子挽回一线生机的,可是她习惯了妥协丈夫,妥协儿子,习惯了退让,母爱没有变得更有力量。

王阳死后,她看丈夫的眼神充满了怨恨,其实她恨的是自己,她无法原谅自己,决绝的用毛线结束了生命。

还有巧云,很扎心的一幕是下着大雪,残疾的丈夫骑着三轮车来维多利亚接巧云下班,下岗女工迫于生活成为中年陪酒女,丈夫是知情的,漫天的雪花,丈夫蹬着三轮,巧云怀里搂着年幼生病的孩子,是这悲惨世界的一个切面。

就是很多人讨厌的殷红,在进入维多利亚之前,她有相依为命的妈妈,妈妈张罗着一个煎粉摊,却被劣质的液化气罐炸伤送了命。

所以她羡慕、嫉妒沈墨,羡慕沈墨能上大学,能从小有条件学钢琴,将来还能成为医生,前途一片光明;而且沈墨还有小男朋友照顾着,亲弟弟护送着;可她也是没有太多阅历的女孩,她不知道如果沈墨真的幸福,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勤工俭学?如果沈墨真的幸福,为什么会有那样一张跟年龄不符的麻木冷漠的脸?

她对傅卫军说:你也只剩下好看了。那不是嫌弃,那是劝告,希望男孩子死心。她其实是动心的,不然也不会一直带着发卡,只是她知道,两个苦孩子没有未来。

殷红对于比自己更苦的傅卫军、巧云都会有同情,但对于沈墨,她只有痛苦,沈墨的存在提醒着她,她永远也不可能拥有的那些美好,她有过犹豫,说她是我朋友,港商笑她:你在维多利亚交朋友?笑她傻,陪酒女不就是为的钱吗?把殷红往黑暗里又推了一把。

既然我成为不了你,那我也把你拉到黑暗里,这样,我们就一样了。

另一个被骂惨了的角色王丽茹,真的就那么不堪吗?

年轻时的王丽茹有多明媚,中年时的王丽茹就有多灰暗。

年轻的丽茹一出现,整个画面都明亮了,那样好看的女孩子,即使明知道表姐美素很不喜欢她,可她还是帮她拿到了药。她热心,活络,会处理事儿,如果换一个经济更好的环境,她会是那种如鱼得水的人。她是想走厂长这条捷径,可是大厦将倾的环境里,不过是一场徒劳。

婚后十几年,彪子十几年家务没沾过手,经历过婚姻的女性对于婚后的丽茹应该都是理解的,面对彪子这样的丈夫,他当然是好人,但过起日子来,那种我行我素的脾气,啥事儿自己拿主意,既考虑不周到,又不跟老婆商量的性子,两人的争执不会少,换谁都头疼。

彪子只在意自己在乎的,不会顾及外界的想法,所以他会不顾一切娶了丽茹,当发现丽茹跟别人在一起才会开心的笑,在家里好久没笑过了,他就果断放手。

他为什么喜欢药店的小露?因为小露就是年轻版的丽茹啊。

同样的白色护士装,药店里消毒水的味道。彪子有一颗赤子之心,至死是少年,但丽茹说他一直活在梦里也没有错。

错的是两人就真的不是一类人。

人到中年灰扑扑毫无趣意的彪子和丽茹,曾经风华正茂的一对年轻人,抵不过生活的凄风苦雨。

有种血泪叫做下岗工人再就业。

普通人面对时代的巨轮,毫无还手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