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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鲤从梦中醒来,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刚好凌晨两点。

现实中才睡了一个多小时,梦中却好像过了很多年。梦里的时间被无限拉长,仿佛可以从蹒跚的婴儿走到白发苍苍,从出生走到死亡。

江鲤翻了个身,闭上眼睛,接着睡。

可是却再也睡不着。那个梦像一把刀,把江鲤的睡眠拦腰截断,已经拼接不上。

越想睡越睡不着,越睡不着越烦躁。

江鲤起身来到客厅的阳台,点了一支烟。江鲤平时不抽烟,只有睡不着的时候才会抽几支。

城市的夜从来不缺光亮,彻夜不眠的路灯,高楼大厦的霓虹灯,行驶中的车灯,不管多晚,也总有或远或近的窗口透出或明或暗的灯光。

与这些光相比,城市的月亮仿佛什么也不能照亮,它只是挂在那里,告诉人们,这是夜空。

无法入睡的夜晚江鲤都会站在窗前凝望夜空中的月亮,没有月亮的夜晚就看着空中一闪一闪的星星,那些遥远的来自天上的光亮穿越时间穿越空间来到江鲤的眼前,让江鲤心安。他知道这些光在自己出生前和自己死亡后都不会有任何改变,人类短暂的一生在它们面前就如沧海一粟,而那些困扰人的痛苦与它们相比更是渺小无比,不值一提。

抽了几支烟,心中的烦躁平复了很多,想到明天还要早起去帮张帅搬家,又有了一丝困意袭上心头,摁灭手里的烟,江鲤回了卧室。

手机闹铃响起,江鲤睁开眼,后来的一觉睡得很好,醒来心里有一种睡饱了的满足感,眼前的一切好像都格外明亮,不像睡不好醒来时眼里的一切都是灰扑扑的模样。

江鲤习惯性地看了一眼手机里的黄历,今日,宜:无。忌:大事勿用(结婚,动手术,搬家,开工开业,建房,出行上任,安葬)。江鲤看了一下明天是立夏,怪不得,“绝日”,“离日”,都是黄历里不吉利的日子。

张帅怎么选了这么个日子搬家,江鲤刚想把电话打过去,随即一想,算了,决定的事情就别再临时更改了。虽然这个决定也很仓促,昨晚九点多张帅告诉他找到合适的房子了,让今天上午帮他搬家。

张帅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对于这些事情不在意也不相信,这世上的很多事情都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张帅即不信,自己又何必再给他添烦恼。

江鲤喜欢起床后先冲个热水澡,温暖的水流冲击着身体,氤氲的水汽里,江鲤仿佛看见了七岁那年同样也七岁的小张帅,陪着自己在爷爷的棺材前守了一夜,那一夜张帅一直握着自己的手,和自己一起默默的流泪。

(2)

张帅新租的房子哪里都很好,可就是有一种奇怪的味道,当然张帅闻不到。江鲤的嗅觉特别灵敏,很多别人闻不到的味道他都能闻到。江鲤形容不好这种味道,有点像发霉的气味,是一种很阴冷的霉味。这种阴冷不是通过温度,通过皮肤感知到的,而是通过嗅觉,通过鼻腔,就像北方冬天室外的冷空气会让人呼吸时觉得不舒适,有种冷气入肺的感觉,这种味道也让江鲤通过呼吸感觉到了阵阵寒意。

因为这奇怪的味道,也因为今天搬家的日子不好,江鲤不太放心,决定在这住一晚。

两个人吃过晚饭,打了几局游戏,张帅说累了,洗漱完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江鲤原本睡眠就不太好,换了环境更是睡不着,不过听着旁边张帅轻轻的呼噜声,倒是有种莫名的心安,心里没有那么烦躁。

就在江鲤渐渐有困意袭来,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看见床边站着一个人。卧室没拉窗帘,外面的光照进来,能看清是一个穿着长裙的女人,身材单薄,长发披肩。江鲤看见女人的唇角微微上扬,勾出一抹微笑,缓缓的俯下身,女人的头正在向张帅的头靠近。

江鲤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想也没想,完全出于本能的反应,迅速起身,伸出一只手掐住了女人的咽喉。

可是这手感,完全不是人,凉凉的,软软的,有点像硅胶,而且掐着她能感觉到她没有什么重量。

江鲤诧异的望着女人,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两分。

女人瞪大了双眼,眼里是惊恐和不解。她被掐住了喉咙,嘴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两个人以这样的姿势僵持了一小会,随即江鲤轻轻的绕过张帅下了床,拿上自己的手机,掐着女人来到了客厅。

张帅依然在床上酣睡,对这一切全然不知。

江鲤一只手掐着女人,一只手收拾客厅里自己的物品,他不知道这个像女人的东西是什么,但不管是什么,都不能让她留在张帅的家里。

不知道她是鬼是妖,也不知道别人能否看到她,江鲤出门时掐她的那只手尽量保持一个不夸张的姿势,大半夜的,江鲤不想吓到别人,也不想被监控拍下恐怖的画面。

打开车门,江鲤把她扔进了车里。

女人大口的喘着气。

江鲤冷冷的看着她,待她气息平稳了一些,江鲤说:“你到底是什么?”

“你看不出来吗?我是鬼呀,我是鬼。”女人没好气的冲着江鲤喊道。

“我没见过鬼,不知道鬼是这样的。鬼不是没有实体的吗,你怎么像硅胶娃娃?”

“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能看见我,还能触摸到我。”女鬼沮丧的说着,说完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你刚才想干什么?吃人吗?”

“我是鬼,我吃人干吗?”

“吸人的阳气?”

“哼,你鬼片看多了吧。”

“那你想干嘛?”

“我看见别人睡得好我心里就有气,我想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能睡得无忧无虑,为什么我那么努力但老天不让我实现心愿,为什么我死得那么早,死得那么惨。”女鬼说着流下了两行眼泪。

女鬼说她原本是住在那个房子里的租客,她原本有很多心愿,她每天努力工作,就是想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一天夜里她在家里工作时有点犯困,就起身想给自己冲杯咖啡,可没走两步就晕了过去,倒地时后脑正好磕到了旁边柜子最下面那个拉开的抽屉的一角,后脑外伤,失血过多,没人发现,就这样不治身亡了。

那天晚上出事之前,她在那个抽屉里拿过创可贴,刚拿出创可贴手机里就打来了经理的电话,她接起电话就忘了拉开的抽屉还没有关上,接完电话又忙着在电脑上处理文件,总之就是一连串莫名其妙的巧合,最后酿成了无可后悔的悲剧。

她不知道这一切到底该怪谁,她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遇上这样的事情,她心里有怨恨,可这份怨恨也没有一个明确的对象,她一直徘徊在这个房子里,有新的租客住进来她就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去问人家“为什么”。

有的人不敏感,不论她怎么摇晃呐喊都听不见她的声音,感知不到她的存在。

有的人敏感,能听见,甚至能模模糊糊的看见,这样的人住不了几天就都落荒而逃了。

她在这个房子里徘徊了好多年,有十多年了吧,这些年里她已经忘记了很多事情,比如她叫什么,家在哪里,父母是谁,她都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自己有很多没有实现的心愿,但也不太记得都是些什么心愿。

唯一清晰记得的就是自己去世的情形,那种疼痛,那种冰冷,那种无助和深深的绝望,每到深夜都会折磨她,让她的心里更加的不甘。

(3)

听女鬼说完,江鲤说:“你想问为什么,我也一直想问为什么,从我出生起我就想问为什么。你不是看不得别人安安稳稳的睡觉嘛,正好我不困,咱俩聊聊天吧。”

江鲤家住在长江边,江鲤原本姓姜,这个名字是爷爷给起的,爷爷说他就是这江里的一条鲤鱼,将来长大了,若是能跃过龙门,就能脱胎换骨。

江鲤还没出生,爸爸就被判了死刑,立即执行。

江鲤爸爸在两伙混混的乱战中打死了两个人,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

那是一个影响极其恶劣的案件,严判速判,江鲤爸爸很快就奔赴了黄泉。

江鲤妈和江鲤爸还没有结婚,江鲤爸出事时江鲤妈还不知道自己怀孕,知道自己怀孕后恋爱脑的江鲤妈一心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所有人都让她把孩子打掉,江鲤爷爷也劝她别犯傻,爷爷说如果生下来,这孩子以后的路会很难很难。

可江鲤妈谁的话也听不进,以死相逼,一意孤行,一定要生下她和江鲤爸爱的结晶,她说这是他们两个人爱的证明。

江鲤觉得难怪他们两个人会相爱,脑子都有病,病得都不轻。

江鲤妈生江鲤时发生了羊水栓塞,没有抢救过来,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只看了江鲤一眼,就在产床上去世了。

发病率只有十万分之一的最凶险的产妇并发症发生在了江鲤妈身上。江鲤觉得对妈妈而言这可能是最好的结局,她那么想证明她和那个男人爱过,她做到了,她留下了自己这个证据,只要自己还活在这个世上,她就能向这个世界证明她来过,那个男人来过,他们轰轰烈烈的爱过。

她留下自己这个证据,然后就转身走了,去黄泉路上追赶她爱的男人去了。没准她和爸爸早就约好了,“你慢点走,我随后就来”。

江鲤经常会梦见妈妈躺在床上,汗水打湿了头发,她看着护士抱给她看的孩子,嘴角露出微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两滴泪水滑过脸颊。

每次在这个梦里江鲤都大声的哭喊着:“你别走,你别走,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想法,你有想过我吗?哪怕一次,你想过我想不想出生吗?”

梦里没有人听见他的话,也没有人给出回答。

这个梦他以前常常做,二十七八岁以后做得少了,这几年偶尔还会梦见,但梦里他已经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他想可能三十多岁的人知道很多问题都是没有答案的,也就不在梦里苦苦的追着要别人的回答了。

爷爷去世后江鲤把和爸爸妈妈有关的东西都烧了,有很多他们的照片,照片里妈妈很美,爸爸很帅,他们看起来很般配,感情很好,笑容甜蜜,神情灿烂,那种幸福的感觉好像能穿过照片,跨过时光走到自己面前。

爷爷只有一儿一女,爷爷去世后江鲤被姑姑接到了家里。

姑姑很孝顺,也很疼江鲤,爷爷活着的时候姑姑经常回家看望他们爷孙俩,每次都会带很多好吃的东西。只是姑父很少跟着一起回来,姑姑总说姑父太忙了。

住到姑姑家一段时间以后,江鲤发现姑父心情不好时就会殴打姑姑,起初他还会刻意避开江鲤,后来索性明目张胆,不再回避他。

姑姑说自己生不了孩子,姑父心里郁闷,喝点酒就撒疯,其实他对自己挺好的。

江鲤不知道他好在哪里。

又一次姑父要对姑姑大打出手的时候,江鲤拿着菜刀挡在了姑姑前面。

那是一把老菜刀,很久没人用,已经锈迹斑斑,江鲤磨了好多天,磨得刀身锃亮,寒光闪闪。

江鲤用布把握着刀把的手和刀把紧紧的缠在了一起。江鲤举着刀,瞪着眼,说:“你知道我爸爸是怎么死的吧,他是被枪毙的。你也知道他为什么被枪毙吧,因为他杀了人,两个人。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吗?我今天就要像他一样。”

江鲤当时只想和所谓的姑父同归于尽,也许他当时的样子太吓人,也许那个男人太怂包,听江鲤说完,男人屁滚尿流的就跑了,好几天没敢回家。

那年江鲤九岁。

女鬼听江鲤说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寒战,女鬼说:“你才九岁,怎么能那么狠。”

江鲤淡淡地说:“没有什么狠不狠的,我只是不在乎我这条命而已。再说了,我的身体里毕竟有我爸爸的基因。”

江鲤又说道:“除了张帅家,你还有可以去的地方吗?”

女鬼摇了摇头。

江鲤给张帅发了个微信,说临时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自己先走了。

“那你跟我回家吧。”江鲤说着发动了汽车。

“为什么跟你回家?”

“除了那个家你无处可去,我又不知道怎么处理你,把你放在外面我怕你又去找别人,我家比张帅家大,单独给你一个房间,咱俩互不干扰,我睡不着的时候还能陪你说说话,这不挺好嘛。”

女鬼想了想,说:“那好吧。”

“你们可以洗澡吗?”

“鬼怎么洗澡。”

“那吹吹风,晒晒太阳呢?”

“不能在阳光直射的地方。”

“你身上有种阴冷的霉味,多吹吹风,可能会好些。”

“哦,我平时都躲在墙里,大概是在墙里的时间太久了,有点发霉。”女鬼说完低头闻了闻自己。

江鲤笑了一下,说:“在我家不用躲墙里,多去阳台吹吹风,我不喜欢这种味道。”

女鬼在江鲤家住了下来。

江鲤每天都很忙,在家的时间很少,一人一鬼经常一天也见不到一面,互不干扰,各自都觉得很好。

一天江鲤又从梦中醒来,睡不着,在阳台抽烟。

女鬼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说:“你再讲讲你的故事吧。你和姑父“决战”之后的事情。”

“好。”江鲤答。

那个男人跑了之后姑姑抱着江鲤哭得很伤心。姑姑很自责没能保护好江鲤,反而让小小的江鲤以身犯险,保护自己。

姑姑和江鲤说爷爷给他起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他能跳出他爸爸命运的诅咒,跳过那道命运的门,飞上天,变成龙。

那时江鲤已经在周围人的闲话里知道爸爸不是爷爷的亲生儿子,爸爸也是个遗腹子,而爸爸的爸爸也是个小混混,在和别人打架时被人打死。爷爷没有儿子,和自己的亲爷爷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就收养了爸爸。

爸爸从小就被爷爷严加管教,可还是阴差阳错的走上了自己父亲的那条路。

江鲤听人说自己这种情况是可以去孤儿院的,江鲤让姑姑送自己去孤儿院。姑姑开始不同意,后来大概是怕江鲤再和自己男人发生矛盾,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便开始联系孤儿院,办理相关事宜。

“那你后来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孤儿院,好吗?”女鬼问。

江鲤转过头,打量她一下,白了她一眼,说:“你说呢?你觉得孤儿院好吗?”接着江鲤又说:“不过,孤儿院,也没有多不好,能吃饱穿暖,能平安长大,能上学读书,对我这种孩子来说,这样的环境已经很好很好了。”

那个孤儿院里有一个考上了国防科技大学的大哥哥,江鲤去孤儿院的时候那个大哥哥已经工作了,工作也非常牛,院长经常说起那个大哥哥的事情,这在江鲤小小的心里埋下了一颗希望的种子。

江鲤觉得爷爷希望自己跃过的龙门就是国防科技大学的校门。自己要加倍勤奋,加倍努力,要好好学习,要锻炼身体,以后也要考进这所学校,为国家效力,为爷爷增光,为姑姑添彩,摆脱爸爸的阴影,改变自己的命运,抬头挺胸的做人。

这颗希望的种子是江鲤那些年奋斗的所有动力。

“唉!”女鬼听到这里叹了口气。

“这个心愿我一直埋在心里,没有对任何人说过。那时我还小,想问题很简单,我不知道上这样的学校需要政审,而我这个杀人犯的儿子,不管我多努力,不管我多优秀,我都没有资格迈进那所校门。”江鲤的语气里透出一丝落寞。

虽然后来江鲤高考的分数很高,也上了一所非常非常好的学校,但那种与心心念念的愿望失之交臂的忧伤,失望,怨恨,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体会到的。

“我看你对张帅很好,你很在意他。”女鬼岔开了话题。

“张帅爷爷和我爷爷是好朋友,我们两家离得不远,他家在山坡下,我家在山坡上,我们俩从小就在一起玩儿。”

江鲤七岁那年,那天爷爷做好早饭,刚摆好碗筷,人就倒在了地上,江鲤一声声呼喊爷爷,只有爷爷留给江鲤的最后一句话“好孩子,别怕,别怕。”在耳畔回响。

爷爷的去世很突然,姑姑和姑父当天在外地赶不回来,晚上守灵时只有江鲤、张爷爷和张帅,张帅一晚上都握着江鲤的手,坐在江鲤身边默默流泪。

后来江鲤去姑姑家就和张帅分开了。小学和初中两个人都不在同一所学校,但高中时又变成了同班同学。

当年江鲤知道自己去不了心仪的大学时整个人都崩溃了,张帅在江鲤床前守了一天一夜,怕他想不开,做傻事。

“现在这世上我只在乎两个人,姑姑和张帅。”江鲤说。

“你最近好像平静了很多。”江鲤问道。

“你这里书很多,各种稀奇古怪的书,我看着这些书,看着看着就不那么在意自己的痛苦了。其实你现在的日子很不错呀,房子很好,工作很好,赚钱很多,你还有什么不快乐呢?”女鬼反问。

“很好吗?我从来都没有谈过恋爱。”江鲤看着女鬼说道。

女鬼听完不禁后退了一步,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江鲤看着女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江鲤说:“你有什么好捂的呢,你那里只能说是聊胜于无。我没谈过恋爱,不等于我没有女人,就算我没有女人,人鬼殊途,我也不会打你的主意。”

“哼!”女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好了,别生气,和你开个玩笑。爱情是需要能量的,爱情需要光,需要热,需要明媚,需要草长莺飞,内心没有强大能量的人是掌控不了爱情的。内心没有能量的人无法在爱情里成长,强壮,只能任由爱情这匹野马拉着自己横冲直撞,坠入深渊。我的心没有能量让我去谈恋爱。”江鲤最后这样说道。

(5)

江鲤感觉女鬼这段时间似乎心情很好也很忙。

这天晚上江鲤一进家就看见女鬼坐在沙发上,坐得很端庄,很郑重其事的样子,江鲤心里不禁有一丝丝的紧张,感觉好像要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

女鬼说:“我要走了,我想和你做个正式的告别,谢谢你这段时间收留我,这段时间我很开心,也想了很多,真的很感谢你。”

江鲤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要去哪,你找到别的住处了。”

“我能去哪,去我该去的地方呗。”

“哦”。

一人一鬼沉默了一会。

“江鲤,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走吗?你这里很好,我在这里很开心也很自在,心情变得很平静,不再怨恨和不甘,但也正是因为没有了怨恨和不甘,我才清醒地知道我该离开了。”

女鬼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我的生命时钟已经停止,而这个世界的时钟在一直转动,花会开会落,叶子会绿会黄,孩子会慢慢长大,大人会慢慢变老,因为这一切都是有生命的,有生命就有改变,有改变就有希望。而我是没有生命的,我不会变老,我也没有明天。我只有去我该去的地方,我才能重新开始改变,重新拥有希望。”

“江鲤,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我已经不再纠结那些为什么,我要去拥抱我的未来。你也是,你在这个世界还有无数个明天,也许爷爷让你跃过的不是哪一个学校的门,不是别人定义的门,而是你心里的门。”

“你什么时候走?”

“你今晚睡着以后。”

江鲤躺在床上,想着女鬼说的话,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经常做的那个梦。

梦里一个声音呼唤着自己的名字,自己循着声音打开一扇又一扇的门,每一扇门后都是一个空空的房间,这个梦总是无限的长,自己在梦里打开无数的门,不停地行走,不停地寻找,每次从这个梦里醒来都感觉精疲力尽。

(6)

江鲤站在爷爷的坟前,爷爷的坟墓旁边是一棵被雷劈过的大树,曾经烧焦的树身被新长的枝干包在了里面,二十多年过去了,新长的枝干已经郁郁葱葱,苍翠如盖。

爷爷去世的前一年,一天下大雨,雷电交加,山上成排的树木,只有这棵树被雷劈开了树身,雷击过后树干又燃起了大火。狂风暴雨里,这棵树孤独的,熊熊的,燃烧着自己,那画面奇异,震撼,又瑰丽。

江鲤和爷爷站在门前,看着这棵树燃起大火,又看着大火渐渐熄灭。

爷爷问江鲤,知道为什么山上那么多树偏偏这棵树被雷击中吗?江鲤摇头说不知道。爷爷说没有为什么,就是巧合而已。爷爷说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没有具体的原因,都没有为什么,就是随机的发生了,随机的遇到了。就像这棵树,碰巧被雷劈到了,又碰巧着了火,爷爷家的房门恰好对着这片山林,而今天爷爷和江鲤都没有出门,就看见了这场雨中的大火。

爷爷说这棵被雷击中的树只要根还在,就还会长出新芽,还会枝繁叶茂,还会在阳光下摇曳,还会有鸟儿筑巢。

第二天爷爷带着江鲤去山上找到了那棵烧焦的树,爷爷让江鲤记住这棵树,爷爷说以后自己死了,就埋在这里。

站在爷爷的坟前,这些从前的过往又浮现在了江鲤的脑海,此刻江鲤才发觉,当年爷爷说的那些话,说的不是这棵树,爷爷说的是自己。

自己不过是遇上了这样的父母,但自己有什么罪过呢,自己有什么错呢,也不用去追问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就是碰巧而已。

这棵树,抱着焦木,带着伤痕,依然茁壮成长,依然拥抱太阳,依然骄傲的耸立在大地和苍穹之间。

爷爷说自己跃过龙门就能脱胎换骨,原来跃过龙门的秘籍一直就在爷爷的坟前。

返程的车上江鲤知道有一种力量正在自己的心里悄悄的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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