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洪
邵子退先生，又名“种瓜老人”，曾是我们家乡千年古镇乌江的耆宿。他留存于世的除了与大书法家林散之金兰之交和人生知己的故事，还有他的诗。张瑞田说，“作诗当学邵子退。”而著名的评论家谢冕则说，《邻妪》一首，堪称当代乐府。他的嫡孙邵川是《林散之年谱》的编纂者，曾赠我一本《种瓜轩诗稿》，是其为祖父的遗作而编纂成册的。
这本小册子，我曾转送许多给热爱邵子退诗的朋友，但我一直珍存一册于书桌与枕间，因喜欢经年的不经意翻阅，当有些许的存疑，常与邵川作微信讨论、请教。不过，我们这样下来，直接的作用是对“种瓜老人”的诗越发地喜爱，而衍生出来的则是对诗所写的时代背景是越来越清晰了。《种瓜轩诗稿》编成于上个世纪末，那时没有今天发达的电脑与网络，完全成于邵川的手工作业，是用笔、剪刀与浆糊做成的事。因此，有不少的缺憾在几十年后的今天是无法弥补的。例如，写诗的日期、环境和当事人等，则大多是忽略了。这样让今天远离诗人所处时代的读者，在对诗中所述及的背景与事实，往往对应不出诗人当时的所思所想，以及诗所传达的语境和意境。好在诗好，人们的注意力就在诗的本身了。
一日晨起，我翻阅到《安庐》这首诗，一下被诗人契合时代而又不拘泥于时代的纵横捭阖深深地吸引，全诗共有三十八句：
连日安庐里，风生几案光。
言留对话集，思入校书堂。
豆蔻香分艳，芙蓉日共长。
老来谁至性，淝水正沧浪。
一星一世界，天上有人家。
太虚外太空，碳气生物华。
宇宙原无极，布满恒河沙。
蜗牛两蛮触，小国如芝麻。
年年苦斗争，心事竟如麻。
绿枕县城郭，黄蜂亦排衙。
北斗转成杓，地球早有疤。
万汇时变化，世事是昙花。
东邻造电脑，炊涤便抓拿。
万国要变样，科学放奇葩。
可怜井底蛙，鼓噪尚浮夸。
诗书遭秦火，愚人藏五车。
何必读南华，何苦涂老鸦。
日暮闲窗里，闲愁漫磕牙。
生死寄五男，懒种青门瓜。
前八句是交待写这首诗的缘由和时序，但在诗集中并没有注明这首诗的写作时间。当代诗人西川在推出《唐诗的读法》时说，想努力置身于唐代社会生活与诗人写作的现场，来解开唐人写诗的秘密。这大概是读诗的要诀吧。于是，我便找邵川回忆，在我们共同对这八句的推测考证后，觉得这首诗应该成就于一九七八年全国科学大会前后。第九句“一星一世界”至“科学放奇葩”共二十句的篇幅，是诗人对人类的科学探索精神的赞许，面对着要到来的“科学的春天”，诗人豪迈地写道：“万国要变样，科学放奇葩。”这一定是诗人有感而发的。诗人用较多的语言表达时间如白驹过隙，意在告诫人们要珍惜时光。“年年苦争斗，心事竟如麻”，显然是对“文革”给科学文化带来的灾难加以无情的鞭笞，痛斥道“可怜井底蛙，鼓噪尚浮夸。”以下的诗句中既有怀古的一面，又有对渐下时风以及对人生规律的无奈，继续着“生死寄五男，懒种青门瓜”这般清苦的生活。
全诗语言直白，平铺直叙，比兴得当，引经据典，令人神思。这首诗引起我兴趣的当是读到“东邻造电脑”时，我不禁为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胸怀科技前沿而感慨万千。邵子退生于一九○二年，一九八四年仙逝。他晚年生活所处的日子，在我们的家乡获取信息的渠道大致只有广播和报纸，而一般的人家是订不起也订不上报纸的，因为那时候订报是有级别要求的，对一个古稀老人来说主要是通过收音机来了解外面的世界。而我们那时正是青春年少读书时，可对电脑这样的新鲜事却像一张白纸。不过，我在一九七九年版的《辞海》中就未曾查到“电脑”词条，诗人是从何处觅得“电脑”这个既时尚又神秘的词汇，使全诗增添了新鲜的意蕴，诗意盎然。难道这首诗写成于此后，还是诗人对科学发展给予极度地关注呢？抑或在他的心灵中始终沉浸于“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互动之中。但不管怎样，这首诗反映了诗人必定非常地看重自己与时代的契合。因此，不仅这首诗，整个的诗集例如《双抢》《邻妪》等诗篇，都散发着时代的活气，这正是一个擅长乐府诗的现代诗人为后世所称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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