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桓帝之所以发动第一次党锢之祸,是因为士族集团集体搞对抗。

我要大赦,你们不赦;我要抓人,你们不抓;我要整风,你们不整。于是,只能自己出面,带着宦官搞党锢。

这时候,宦官仅是皇帝争权夺利的工具。

桓帝去世,灵帝继位。

就在这个节点上,工具长了脑子。

针对外戚和士族的联合绞杀,宦官们搞了一波反清洗,而且发动了第二次党锢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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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官不就是工具吗?他们怎么会长了脑子?

宦官卑贱是真卑贱,但亲近也是真亲近。官僚干不了的事情,宦官们都能干。所以,简单概括这伙人就是四个字:位卑权重。但宦官也有自己的想法。他们愿意一直这样位卑权重下去吗?

当然不愿意。

宦官们也想获得令人敬仰的地位,也想把手中的权力制度化。而这一切的前提,是生存。

窦武、陈蕃对宦官集团发动大清洗,就是动了生存这个前提。

于是,祸起宫禁。

长乐五官史朱瑀第一个发难:中官放纵者,自可诛耳。我曹何罪,而当尽见族灭!掌权的那些宦官的确该死,杀了也就杀了,但我们这些老实伺候主子的人有啥罪,为啥也要灭族?

虽然史书和士族认为朱瑀是宦官,但就冲朱瑀说的这句话,我们就能知道朱瑀并不认为自己是宦官一党。

但是,大清洗一旦发动,任谁也不会在乎朱瑀这个小人物是怎么认为的。所以,逼不得已,朱瑀成了反士族的急先锋。

外部越迅猛、内部越团结。宦官们在生存面前,表现出空前的凝聚、生长出高明的智慧,而且一通操作猛如虎,就对窦武、陈蕃这些人来了一波反清洗。

当时,灵帝仅有十二岁。

所以,第二次党锢之祸,主要是宦官集团决策、宦官集团主导、宦官集团实施。皇帝参与不多。

那等灵帝长大了、亲政了,他是不是可以放开党锢,与士族集团和解呢?

非但没有,反而变本加厉。

第二次党锢八年后,也就是公元176年,永昌太守曹鸾上书朝廷,请求解除禁锢。但是,汉灵帝不仅处死曹鸾,而且还将党锢范围扩大到“党人”的门生、故吏、父子、兄弟,并牵连五族。

所以,宦官们为求自保发动的第二次党锢,非常符合灵帝的意志。

甚至,汉灵帝认为宦官们的“革命”不够彻底,所以他要加码,党人不能做官,党人的亲朋好友也不能做官,党人亲朋好友的五族亲戚也不能做官。大汉朝就要彻底唾弃党人以及党人的党人。

党锢之祸,直到公元184年才被有限度的解除。但不是因为汉灵帝突然仁慈,而是因为黄巾起义。

历史上,纯粹的农民起义很难成功。农民的力量必须捆绑精英的智慧,才能打出力度。比如秦末陈胜吴广起义,六国的遗老遗少不仅贡献智慧,而且贡献力量。甚至,这伙精英比农民武装的力量还要强大,直接主导了历史走向。再比如隋末农民起义,不仅干废隋帝国,而且演义英雄传。那这些英雄是哪来的?隋文帝搞行政改革,把州、郡、县三级变成州县两级。一大批郡县级干部彻底失业,随即就加入了农民起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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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汉灵帝和宦官绝对不是白痴。

这伙人对形势和人心的洞察非常精准。“党人”爱做官。不让他们做大汉朝的官,那他们就做黄巾军的官。而一旦“党人”与黄巾军勾结起来,那黄巾起义也就真得无法收拾。

从两次党锢之祸,我们能够看出:不是宦官非要跟士人过不去,而是皇帝非要跟士人过不去。

汉桓帝和汉灵帝,这两个让刘备和诸葛亮叹息痛恨的皇帝,矢志不渝都在做的事情就是:打倒士族集团。跟什么亲贤臣、亲小人,没半毛钱关系。

那么,“党人”、士人以及士族集团到底干了什么坏事,非要逼得两代皇帝都要痛下杀手?

因为皇帝也有立场。从皇帝的立场出发,他根本不认同士族集团是什么“忧国忠公之臣”,而是一群不听话的国之蛀虫。

首先,士族集团的精英翘楚,也就是所谓的党人、士人们,已经严重影响到东汉王朝的长远统治。

汉承秦制。所谓秦制,就是官僚制。秦汉官僚制与两周宗法制的最大区别,就是不能世袭。你可以是郡守,但不保证你一辈子当郡守,干不好就得下岗;你是郡守,但不保证你儿子也当郡守,干完这一任就得换人。“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只有这样,官僚制才能加速新陈代谢,也才能积极吸纳底层人才。但东汉末年的时候,竟出现了这种奇葩状况:

官僚制的高层,出现了“累世公卿”,不仅爷爷当三公,而且老爹三公,甚至自己和自己的儿子也能当三公。比如《三国演义》里,袁绍他们家、杨修他们家,以及周瑜他们家。

官僚制的中层,出现了“家世两千石”,两千石一般指郡守,是汉朝最大的地方官。当时的刺史,仅管监察、不管行政,而且才是六百石的小官,还没法跟郡守比。比如《三国演义》里,公孙瓒他们家、陆逊他们家。

官僚制的基层,出现了“世仕州郡”“世为郡吏”,这些人不足以威胁王朝统治,但也全是地头蛇,而且自己的位置是普通人努力一辈子也达不到的位置。比如《三国演义》里,刘备他们家、孙坚他们家。

如果东汉皇帝面临的是这么一个局面,那你说他还怎么办?整个社会已经僵化到令人窒息的地步。如果皇帝再不有所动作,那干脆虚君共和算了。虚君共和,也不是什么坏事。但是,东汉帝国的国家利益怎么办?不管是上层公卿、中层两千石,还是基层郡吏,他们眼中只有家族利益,而无国家利益。

其次,这就引出第二个问题,那就是士族集团只顾家族利益不顾国家利益,直接导致帝国财政紧张。

相比西汉,东汉的边地麻烦更棘手。

汉武帝之前,跟匈奴和平相处,这种状况最省钱。国家的钱,主要用来养皇帝、养宗室、养官员,以及养一些常备军。这就够了。汉武帝之后,开始费钱,因为得打仗,而且一打就是上百年。但总之还能找到个目标、有个期限。把匈奴打服,这就行了。等他们不服了,咱们再打。

到了东汉,麻烦是羌人。北边的匈奴,基本不再闹腾,换了一波鲜卑人,但也能控制得住。但是,羌人与匈奴完全是两种性质的问题。打匈奴,是正规战,打得过就打,打不过还能和。但打羌人,就是反恐战,而且没完没了。因为羌人里面根本找不到一个头,一般都是小团伙叛乱,偶尔搞一个大规模联合。结果就是不停地花钱。

这时候,东汉的财政真得吃不消了。

相比西汉,东汉的经济要更好,土地大量开发、人口大量增长、技术大幅进步。但东汉的财政比西汉差太多。没有汉武帝那种流氓且会精算的皇帝,是一方面原因。但最主要的原因是士族集团隐匿了大量的田产和人口。国家的税基变小、变薄,那东汉也就只能一直缺钱。

西晋大臣刘毅批评晋武帝司马炎说:桓灵卖官,钱入官库;陛下卖官,钱入私门。以此言之,殆不如也。汉桓帝、汉灵帝这两个亡国之君卖官捞钱,捞到的钱还都放进国库;陛下您也卖官捞钱,捞到的钱却都揣自己兜里,所以你司马炎还不如汉桓帝、汉灵帝。

这说明两个问题,一个问题是东汉财政真得不行,皇帝只能靠卖官捞钱,才能平衡国家开支;另一个问题是西晋财政更不行,正常收入上来的钱,连养活皇帝都费劲。

但是,我们同时能知道:汉桓帝、汉灵帝卖官鬻爵,不全是为了个人腐败。

士族集团只管自家利益,他们不管草原问题、更不管羌人问题。那这些问题,谁来管?只能皇帝来管。皇帝来管,就要找钱。但士族集团垄断地方郡县,钱收不上来。所以,逼不得已只能卖官鬻爵。

所以,从皇帝的立场出发,士族集团就是一边享受国家安宁,一边蚕食国家的税基,还一边痛骂自己卖官鬻爵。对于这伙人,皇帝能不恨吗?

第三,士族集团不仅不顾国家利益,而且还没有大局观,对于西北边防事务完全不上心。

“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葡萄入汉家”。汉武帝打匈奴、开西域,最后就是人命换葡萄的结果。所以,东汉以来,中国逐渐转向内在,对外部世界不关心、不好奇、不负责。

这完全是被地理经济限死了。

往北,出了长城,就是低于400毫米等降水量线的草原地区。这地方除了放牧就是放牧,远不及种地的收益高。去草原折腾半天,也就抢点儿牛羊。往东、往南,都是大海。即便穿越东海、登陆日本,穿越南海、登陆马来,然后还能干点儿啥?只能荒野求生。往西南,是青藏高原和喜马拉雅山,折腾到印度,还能弄两头大象吗?一直往西,是西域,大片沙漠零星点缀着的绿洲,能引进点儿新物种就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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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大家发现,就咱们家最富裕。那得出的最理性决策,自然是别出去折腾了,就在家呆着吧,出去冒险的成本收益比太低。

带头转向内在的,就是士族集团。因为这伙人的主要利益不在西部,而在东部。所以,班超经营西域,虽然很伟大,但东汉朝廷的态度非常复杂。一有风吹草动,就劝班超赶紧回家,在那边搞外交、搞战争太费钱。

甚至,他们不仅不关注西域,而且也不在乎西北,也就是与羌人交战的甘肃、陕西地区。但是,如果连这些地方都不要了,那关中还能安全吗?那里可是埋着汉朝历代皇帝。而如果连关中都不要了,那洛阳也就没法安全。

但是,士族集团只在乎自家庄园,以及自己在本乡本土的名望,一点儿也不在乎西北,更不在乎前线卖命的将士。对于边地武将和西北军事,士族集团完全是一种无所谓、不在乎的态度,认为这些人纯属在做无用功。

窦武、陈蕃等人被宦官集团反清洗的关键因素,是护匈奴中郎将张奂站了宦官。

虽然张奂自己说被骗了,但不管他怎么说,他当时就是站了宦官。张奂的选择非常纠结。自己前线打仗,就需要后勤支援,但士族集团肯定指望不上。这些人不仅不会给自己提供支持,而且还会抹杀自己的功绩。

那怎么选?宦官也不怎么样,但比士族集团还要靠谱一些。所以,武将集团,特别是边地武将,宁愿选择站队宦官,也不选择站队士族。

因此,何进、袁绍发动宦官清洗运动之前,一定要制造声势,让边地武将提前表态。因为这伙人很可能跟张奂一样纠结后,站了宦官。

因为关系长远统治、因为关系国家财政、因为关系国家安全,所以东汉皇帝一定要跟士族集团过不去。跟外戚的仇,仅是争位子,争谁说了算的问题;跟士族的仇,则是争国家,也就是国家要不要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