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不是故事,但总被写成故事。因为史书就是以讲故事的方式记录历史。

久而久之,故事思维也就成了我们的历史思维。

故事中有好人,也有坏人。那历史中也一定有好人、有坏人。

王朝兴,因为好人;王朝衰,因为坏人。

为好人掬一把同情的泪,也为坏人唾一口污浊的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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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真实历史中,你很难说谁是好人、谁是坏人。甚至,好人未必干了好事、坏人也未必干了坏事。

同时,史书讲故事,也不是客观地讲故事,而是带有某种立场地讲故事。

故事仅是披了滤镜,立场则是开了美颜。滤镜模糊细节,美颜放大偏见。立场先行的美颜,让我们距离复杂而丰富的历史更远一步。

对于东汉末年的宦官集团,几乎一边倒的唾弃。史书上,很难找不到什么好话。

“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在当时,小人和贤臣很好区分。贤臣就是士族出身的官,小人就是宦官和依附宦官的官。诸葛丞相直接把宦官定性为东汉倾颓的罪魁祸首。

诸葛亮出自琅琊诸葛氏。所以,士族抹黑宦官当然不余遗力。

那宦官自己呢?

同样不余遗力,而且身体力行。

最典型的就是曹操。在任洛阳北部尉时,曹操严格执法而且过度执法,直接杖毙大宦官蹇硕的叔叔。父亲曹嵩,是宦官一党;爷爷曹腾,是超级宦官。曹操就是根正苗红的宦官之后。那宦官之后又何苦难为宦官?

因为曹操这个宦三代正积极向士族集团靠拢,所以必须纳个投名状。

你们士族集团对宦官“纤罪必诛”,但也就在地方上收拾宦官和宦官的家属。看我曹操,直接敢在天子脚下收拾宦官,而且往死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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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连自己人都厌恶宦官集团。

那么,东汉的宦官集团到底干了什么坏事,几乎遭到所有人的唾弃。

坏事当然数不胜数。

但这不是宦官集团招人嫌弃的主要原因。因为士族集团也没少干坏事,却同样美名不断。十常侍在手刃大将军何进的时候,痛斥说:卿言省内秽浊,公卿以下忠清者为谁?

你说我们这些宫禁中的宦官不干净,那朝堂公卿们又有谁是干净的?也没有。士族集团的精英,也就是所谓的贤臣们,同样找不出几个堪为时代楷模的典型。

因为干了坏事所以被人厌恶,甚至被自己人厌恶。这个逻辑就没法成立。

东汉朝堂,总计有四大势力,分别是皇帝、宦官、外戚和士人。

在这四大集团中,皇帝和外戚的关系非常微妙。这俩人,往往先是互相依赖,再是互相弄死。

东汉法统承认的皇帝是12个,第一个光武帝62岁、第二个汉明帝48岁,最后一个汉献帝54岁,除了这三个,其余皇帝的寿命,最长也不过30岁。所以,东汉一直是小皇帝登基、少皇帝临朝、壮皇帝死掉。

小皇帝不能亲自处理朝政。所以,只能太后临朝,但太后也年轻,自然搞不定。于是,只能把权力交给太后的父亲和哥哥,也就是外戚。

所以,皇帝和外戚就结成了相互依赖的关系,皇帝有名分、外戚有权力。

而小皇帝是会长大的,长大的皇帝就要自己处理朝政。但这时候,外戚们仍旧年富力强,而且拒不交权,甚至还想把皇帝当摆设。

于是,皇帝和外戚的关系就变成互相弄死。

皇帝自然要拿回属于自己的权力,但靠谁拿回权力?

靠宦官。

所以,皇帝和宦官之间的关系就形成了相互依赖的关系。这组关系,不仅非常好,而且一直好。即便搞定外戚,皇帝还会重用宦官。

那皇帝为什么不能依靠朝中的正直大臣,也就是士族集团的贤臣,来收回权力呢?

因为外戚把持朝政时,把该换掉的人全都换掉了。士族精英肯合作,那就庙堂之高;士族精英不肯合作,那就江湖之远。同时,宫中宫外全被外戚把控,皇帝的一举一动都在外戚的监视之下。所以,皇帝也不可能接触到所谓正直的大臣。

外戚梁冀直接敢把皇帝弄死。这时候的正直大臣,也就是诸葛丞相所谓的贤臣们,有谁伸张正义了?不能说一个都没有,但肯定没一个顶用的。汉桓帝清除梁冀,只能躲在厕所里跟宦官密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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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皇帝与外戚、皇帝与宦官的关系,那宦官与外戚呢?皇帝与外戚是什么关系,那宦官与外戚就是什么关系。所以,这对儿关系不用多说。

接下来,就是外戚与士族的关系。总体来说是斗争与合作,但主流是合作。因为东汉的政治传统就是外戚掌权。

这个传统,自西汉时就开始酝酿。

西汉末年,大外戚王莽不仅换皇帝,而且改朝换代当皇帝。所以,西汉的外戚已经特别嚣张,甚至可以说登峰造极。

到了东汉,外戚掌权不仅没有减弱,反而加强。

东汉皇帝普遍比较弱,东汉朝廷也普遍比较弱。因为地方豪族,也就是士族集团,已经崛起。所以,皇帝找媳妇,就要求带资入股。简单说就是皇后的娘家人必须给力,能支持皇帝坐稳皇位。

所以,外戚掌权就成了东汉的政治传统。

一旦上升到传统,那就自带合法性。外戚掌权,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于是,士族集团投靠外戚、依附外戚,也就不用遮遮掩掩。

所以,士族与外戚之间的合作就要大于斗争。关键是人家外戚真有权,不合作就不是处江湖之远的问题,而是脑袋搬家的问题。

最后说皇帝、宦官与士族的关系。为啥没有分成皇帝与士族的关系、宦官与士族的关系?

因为皇帝和宦官在本质上是一回事。皇帝要搞外戚,那宦官大概率跟着皇帝一起搞;皇帝要搞士族,那宦官大概率也要跟皇帝一起搞。

说到这里,基本上也就理解皇帝与宦官的关系本质了:宦官就是皇帝的工具。

皇帝要搞事情,手底下就得有人。但正常情况下,皇帝手底下就俩人,一个叫外戚、一个叫士族。外戚,都不是帮不帮皇帝的问题,而是搞不搞皇帝的问题。士族,也就是所谓的贤臣,他们的一贯作风是阻止皇帝搞事情,同时还挖国家的墙角。

官僚制的正常流程走不通,那就走官僚制以外的非正常流程。于是,皇帝放权给宦官,然后让宦官替自己搞事情。

所以,皇帝与士族的关系,一直非常紧张。集中表现,就是两次党锢之祸。

汉桓帝延熹九年,朝廷准备大赦天下。有个叫张成的术士,提前从宦官那里得到这个大赦的消息。为炫耀自己法力高强,张成放出消息说:最近五行克五行,大家杀人都没事,可以随便搞事情。但没人信。所以,张成让自己的儿子出去杀个人、打个样儿,非要制造一波热点。张成的儿子出去就杀人、杀完就入狱。但赦令随即下发,张成的儿子自然啥事儿没有。但这件事被司隶校尉李膺关注到了,很快查明真相。于是,李膺不顾赦令,直接杀了张成的儿子。

李膺这么干,相当于咣咣打了宦官的脸。所以,宦官集团立即反击,向皇帝告状说:李膺这些所谓名士不仅在京师太学豢养游士,而且勾结地方各郡学生,同时互相吹捧、结党营私,甚至诋毁朝廷、败坏主流价值。

汉桓帝“偏听”宦官一面之词,宣布李膺这些人为“党人”,立即发动“整风运动”。

但是,士族集团太强大。下面执行层有李膺,上面决策层有陈蕃。太尉陈蕃直接把皇帝的诏书退了回去。按正常的建制流程,皇帝的诏书必须经过三公签发才能生效,生效的诏书才能公布天下。所以,皇帝可以随便写诏书,但三公不给你发,那诏书就是废纸一张。

这时候,士族集团不仅打了宦官的脸,而且直接打了皇帝的脸。

皇帝虽然被怼得很窝囊,但也不是一点儿没办法没有。一个办法是动用“黄门北寺狱”,这地方可以直接抓人、办人;另一个是换三公,陈蕃不听话,那就换一个听话的。

这就是第一次党锢之祸。抓了很多人、免了很多官。但是这一次仅是不让党人当官,没到杀人的程度。

桓帝死后,外戚大将军窦武掌权。窦武跟士族集团的关系非常好。所以,外戚加士族,就要对宦官集团来一个大清洗。

但大清洗没搞成,反被宦官集团来了一大波反清洗。这就是第二次党锢之祸。这一次,不仅持续时间长,而且真得大开杀戒。

宦官与士族之间,第一次党锢之祸相当于结了梁子、第二次党锢之祸相当于拉了仇恨。但源头就是一起术士之子杀人事件。这么一个小故事,就能掀起两次大波浪吗?

当然不可能。

延熹九年的那次大赦,宦官集团是有目的的。他们想利用这次大赦,解救自己人。很多宦官和依附宦官的人,都被士族集团给抓了。那怎么才能救下这些人呢?搞一次大赦,最合适。

士族集团也不是傻子,自然看透了宦官的诡计。所以,根本不在乎皇帝大赦天下的诏令,该杀还得杀,必须按照正义原则行事。对宦官及其门人一定要“纤罪必诛”,不管罪大罪小、一律杀头;“虽位至二千石,皆掠考收捕”,无论官大官小、一律收监。

所以,像李膺杀张成之子的案子,就不是特例,而是普遍现象。

宦官要救自己的人,那皇帝就要大赦天下吗?

皇帝当然会。

因为宦官和宦官的党羽都是自己搞事情的工具。工具被搞没了,那皇帝还怎么玩?所以,发赦令、救宦官,从根子上说,就是皇帝的意思。

因此,不是李膺不给宦官面子,也不是陈蕃不给皇帝面子,而是整个士族集团不给皇帝面子。所以,这个“整风运动”也就必须搞。搞不定士族集团,那汉桓帝这个皇帝直接退位算了。

所以,表面上看是宦官集团与士族集团的战争,实际上则是皇帝与士族集团的战争。

宦官仅是工具。

但是,垄断意识形态制高点的士族集团,只能骂一声桓帝和灵帝是昏君,却不敢骂得太过分。那这口气出不来怎么办?骂宦官。国家败坏的这种程度,全是这帮小人的罪孽。

于是,宦官集团不仅当世遭人厌恶,而且后世遭人唾弃。但实际上,宦官只是皇帝的工具。他们自然不干净,却也不比那些士大夫更肮脏。

比之宦官这群工具人,那些具有自我意志的贤臣“好人”,或许更该为东汉的倾颓负责。这也是汉桓帝和汉灵帝一定要搞党锢的原因所在。那这个原因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