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朱可可(四川达州人)

那年,我二十五岁,在龙华一家电子厂打工。工厂不大,没有宿舍,我在厂外租了间单房。我所在的工厂,地处观澜,观澜是僻静之地,因此下班后,我几乎窝在租房,闭门不出。

我的职位是技术员,负责机器维修,看似颇有些前途,但这并非我喜欢的工作,因此对前途什么的,根本不抱希望。

当然,在车间别的普通员工眼里,技术员却是令他们仰望,可望而不可即的工作。不但工资比他们高,而且时间相对宽裕,上班也较为自由。

因此,总不免有请吃饭套近乎者,想我能授之以渔,习得维修技能,以便日后转岗提薪。

阿巧是其中最特殊的一位。她倒不为她自己,而为她老公。阿巧是江西人,时年三十出头,已经有十年打工经历。

他老公二十当头的年纪,在老家的培训学校,学过半年设备维修,满心欢喜来到深圳,结果到处碰壁。

毕竟,培训学校没有什么资质,学到的技能,只是纸上谈兵,工厂讲究实践,而且不会给员工试错的机会。

他在厂里混了几年普工,始终见不到微光,前几年干脆跟随老公,搞室内装修。搞装修单价倒是不错,只是市场难以捉摸,不能天天有事干。如今到了而立之年,仍在四处漂荡,不免有些急了。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阿巧情商颇高,很懂人情世故,常带来零嘴小食,和同事分享。但我明显感觉到,她对我的热情,明显高于其他同事。甚至几次三番,邀请我去她家吃饭,说是带了家乡味道。我当然一律婉拒。

原本这种人情往来,再也正常不过。厂里同样的例子,其实还有很多。但到了阿巧这里,不知怎么就传出了流言,说她有求于我,送零嘴、请吃饭,不过想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是含蓄的说法,更有甚至,称她“老牛欲食嫩草”,就这很过分了。平心而论,阿巧虽年长我几岁,但她的容貌与身段,比厂里二十来岁的女孩更好看。

相反,她比那些年轻女工,多了一种成熟的韵致。她平日里疏于装扮,但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之间,总令人不免想多望几眼。

大约正因为这样的原因,我对于她邀请我去她家用餐,是十分警惕的。厂里有好几对这样的例子,先是普通工友,继而一起吃饭,然后逛公园逛街,再之后,就可以情意绵绵难尽难分的。

谈情说爱乃人之常事,若其中一方有婚配,此事就变了性质。当然,为了害怕事情暴露,有些工厂情侣干脆选择隐婚。对于男女情事的流言,不管事实真相如何,受伤害的往往是女方。

阿巧对于风言风语,却颇有一种我自岿然不动的果敢。她没有藏着掖着,向工友们赤诚相告,她的确有求于我,想让我传授技术。公开回应不久,她私下又向我表过了这一意愿。

我感佩于她的勇烈,权衡之下,选择了拒绝。一来,厂里没有女技术员,虽她是老员工,熟悉生产注程,但维修设备与生产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二来,若答应教她,则有了更多与她亲密接触的时间,又会给工友带来口实。

我孤家寡人一个,倒没什么可怕的,影响了阿巧,总归不好。听完我的解释,阿巧笑了笑,说她不会放弃。

她的确没有放弃,隔了一两个月,对门出了几天的租房,搬来一对新邻居。新邻居不是别人,正是阿巧。次日恰逢周末,工厂不上班。

傍晚时分,阿巧敲开了我家的门,说成了邻居,又是同事,机缘难得,想请我过去,“喝一杯茶”。阿巧丈夫也来了,两夫妻立在门口,言辞恳切,到了这般地步,我再推却,反会留下话柄,只好答应。

阿巧租了一个一房一厅,因为才搬过去,家中物件又多,屋中摆设不免有些凌乱。但客厅中,就餐用的桌椅,倒拾掇得干干净净。

菜早就炒好了,很快从厨房端了出来。五六个菜,一个汤,餐桌并不大,再摆上碗筷,显得满满一桌,也证明了阿巧夫妻的真心实意。菜的味道,很一般。但两人的言语,却极真诚。

碰了几次杯,气氛就融洽了,很快就谈起了彼此的经历,听到男人讲到阿巧的好,不畏劳苦,承担起家中重担一类,不免对她多了几分敬意。阿巧原本没饮酒,吃到了半,她受到感染,也倒了一杯酒,举杯敬我。

她虽什么都没说,但我什么都明白。不久,我主动问起阿巧丈夫此前在培训学校学习一事。听完讲述,我又问了些问题,觉得他基础不错,给我些时间,也许可以让他谋得一技傍身。

阿巧自然欢喜莫名,为了表达感激,也为了堵住流言的嘴,我们认了亲,以嫂弟相称。虽说此后足有半年,我费了许多心思,但她对我亦百般照顾,甚至连亲嫂子、亲姐姐,也做不到她那样。

自我承担起老师的职责,去阿巧家吃饭,就成了常事。这还不算,她主动揽下了帮我洗衣的责任。趁我给大哥讲解机器维修时,阿巧取走了我的脏衣物,待洗好晾干,又整齐叠好,送到我手中。

起初我不知情,打开来看,发现内衣也在其中,羞得满面通红。学了半年,加之以前在职校的学习,大哥总算有所体悟。不久,我得到一个消息,一家工厂招技术员,要求并不高。

这家工厂的技术主管,是我以前的同事,答应让大哥过去试试。

我告知阿巧,她欣喜莫名,虽然工厂在广州,但得到一份好工作的喜悦,远胜于夫妻分离的苦痛。果然,大哥听闻此事,亦有同样的欢乐。临去广州前,阿巧做了一桌菜,算是表达对我的感谢,也是为大哥的庆功宴。

那一日高兴,大哥喝得有些多了。我刚回屋不久,他来了我家,说了许多感谢的话。末了,再三叮嘱,阿巧太要强,可她毕竟是个女人,让我多照顾照顾她。我说当然,她是我亲嫂子。

大哥很珍惜这次工作机会,到了广州,全部身心扑在了工作上。三个月后,他通过试用期,成了一名真正的技术员。这当然属于他努力的成果,阿巧却把这功劳算在我头上。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这天晚上,阿巧让我帮她一个忙。跨门进去,才知她买了一台二手电脑,摆弄了一番,显示器却没有图像,想请我帮忙诊断一下。

阿巧在我家看我玩过电脑,知道我在这方面还算懂行。一番检查,很快查明原因。其实很简单,显示器的接线口松动了。

“修好”电脑,是一件大功劳,阿巧让我坐,给我倒了杯水,又忙着削苹果。忙完这一切,坐在沙发上谈天,才知道阿巧准备学电脑了。

前几年,她原本有机会当组长,但她不会电脑,错失了机会。如今,她似乎仍对此耿耿于怀,或者说,她从大哥身上,看到了希望,于是把电脑当成了她应该具备的一项技能。

我鼓励她电脑并不难学,打字很简单,熟能生巧,无非花时间练习罢了。至于办公软件,看看书,或者找个人问问,很快就可以上手了。阿巧说,那你当我老师好么?

我原是随口一说,没曾想她极认真,摆出拜我为师的架势来。教人电脑操作,显然比教设备维修容易太多,我教会了大哥成为技术员,难道还教不了阿巧电脑么。我答应了。

电脑摆在卧室,房间不大,摆了一张床和电脑桌,已经没有多少转身的余裕。因此,走进去,各种私密衣物,不免会撞入眼帘,让人难为情。

有一回,正在教阿巧制作表格,她肚腹突然不舒服,去了洗手间。我坐久了,正好起身运动,目光不免四外晃悠。就这样,隐约见到了挂在门背后的睡裙,那是一套黑色裙子,分上下两部分,各有一处明显的褛空。

不知为何,我脑中忽然闪现阿巧身初此裙的姿容。这个贸然浮上脑际的画面,只出现了几秒钟,却让我羞得无地自容。

我不敢再待在屋里,找了个借口,夺门而出。此后好几次,坐在那里教阿巧,眼中盯着电脑,心中却念及此事,仍羞愧难当。

好在天可怜见,客厅的插孔,不知负荷太多,还是别的原因,总之,坏了。于是,把电脑挪到客厅。自此,再上门教学,我轻松自如多了。

因为家庭原因,阿巧读书不多,学历不高。虽然用心,但学电脑的进展,比我想象中的慢了许多。

好在她心态好,差不多用了半年时间,她才终于把办公软件弄懂,但离熟练还差许多火候。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此后就要靠她自己了。

不久,出了一件事,在广州顺风顺水的大哥,遇到一个中年妇人。孤寂之下,误入了女人的温柔乡。

他并不避讳,或者说,女人不避讳。两人生米煮成熟饭后,此事传到了阿巧的耳里。阿巧找到我,请我帮忙打听实情。

我总觉得这是流言,就好像此前厂里流传我与阿巧的传言一样。可当我向广州的工厂主管,我的前同事问询此事,他点头证实。面对阿巧的追问,我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相当于默认。

此事对阿巧的打击很大,当晚没来上班。加班时,我一直挂念着阿巧,担心她会作出异常之举。

待下了班,奔向出租屋,阿巧的屋里亮着光,不停敲门,却无人回应。越如此,我心里越紧张。等了半小时,没有回应,我找到房东,想请她拿备用钥匙开门。房东以我不是住户为由,不能开别人的门,拒绝了我。

我坐在屋里,门始终开着,盯着阿巧屋里的动静。大约又过了半小时,阿巧终于回来了。

她脚步踉跄,明显喝醉了。我赶紧过去,扶住她,从她口袋里找到钥匙,开门进屋。扶她在沙龙上坐下,给她倒了水,又跑回屋,从冰箱换出两瓶酸奶,准备拿她给醒酒。

再回去时,她已经仰躺在沙发上,头发散乱地披在脸上,嘴里不停地喊着为什么?我放下酸奶,跑到洗手间,倒了一盆水,给她洗脸,擦手臂。喝醉是难受的,这种感受我懂。

五六分钟后,她没有症兆地吐了一地她吐了出来,人倒清松了。我找来拖把,清扫地面。清洁完毕,她飘然入睡。

见此,我准备离开,可她睡在沙发上,随时有摔下来的风险,想扶她起来,去卧室休息,可她全身瘫软,根本走不动。

正不知如保是好,她突然话:“老公,我好累,我想睡觉了,把我抱到床上去。”她果然醉了,误把我当成了大哥。

我想来想去,实在没有别的法子,只好俯身,按照她说的主意办。她和衣而眠,呼吸趋于平缓,我正要退出,阿巧说:“阿弟,你说他为这样对我,是不是嫂子太丑了?”

此刻,阿巧似乎又清醒了。我很想说,阿巧,你一点都不丑,相反,你很美,比厂里所有女人都美。可我不敢说,我说:“你喝醉了,喝一觉就好了。”

阿巧像处于半醉半醒之间,她说:“你别走,别抛弃我,留下我,陪我说说话,你们别抛弃我,不要抛弃我,好吗……”

我退回客厅,又候了半小时,直到听到房里传来轻微的呼噜声,我才退身而出,回到自己的房间。

次日,见到我,阿巧一个劲地抱歉,说在我面前显露了丑态。不久,阿巧辞了职,去了广州,夫妻分居两地,毕竟不是个事。

大哥从那场短暂的迷爱中清醒过来,与阿巧重归旧好,但有些缝隙,一旦留下,便永远无法修复。

阿巧离开深圳,我们的联系就少了,加之我有了女友,联系终至于无。

一年后,我前同事,那个广州主管,来深圳出差,我俩再度相逢。杯酒间,不免谈到阿巧夫妻。

主管告诉我,阿巧抵达广州两个月后,与一位工友有过一段露水情,而且那男生比她少好几岁呢。我问为什么,主管说,不知道,但阿巧对她老公讲过一句话。我问:“什么话?”

主管说:“现在两不相欠,公平合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了。”听闻此言,我怔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图文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