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哥哥,叫杨坚。

可他们说,这个跟隋文帝同名的人,为了两千块钱,杀了隔壁的孤寡老太。

1

我赶回家的时候,门口停满了警车。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我们所住的地方是一片寒碜的平房,像贴在旧城区的一块狗皮膏药。

警车闪耀的红蓝光线让我突然发晕,我梦游般一步步向前走。

隔壁的罗奶奶家门外人山人海,街坊邻居们兴奋地隔着警戒线和面容严肃的警察向内张望。

我拨开人群,走进了自己家。

家里坐着两个警察,爸爸脸色煞白,妈妈捂着脸哭泣。

警察说:“那我们先走了,要是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联系我们。”

两个警察与我擦身而过,其中一个看了我一眼。

等到他们出了门,我才问道:“爸,妈,怎么了?”

我这一问,妈妈呜呜哭出了声。

爸爸站起身在屋里转圈,一边担忧地叹气。

“我哥没回来吗?”

“跑了。”

“什么……”

妈妈嚎了一声,爸爸点燃今天第三十根香烟,手不停颤抖:“阿坚可能犯事了。”

“杨甜,你哥这次祸闯大了!”妈妈的五官都扭曲到了一起。

在爸妈断断续续的述说中,我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我哥闯入隔壁偷盗,翻箱倒柜的时候被罗奶奶发现,他用铁簸箕把她打倒在地后,趁没人发现,偷偷跑了。

倒在地上的罗奶奶直到下午才被人发现,已死去多时。

“可既然没人发现,警察为什么说是我哥做的?”

“不是警察说的...”

爸爸生无可恋地看着妈妈,“还不是怪你妈多嘴!”

“什么!?”

爸爸愤愤地说,罗奶奶被发现后,周围的邻居里三层外三层前来观看,我爸妈也在其中。

突然,我妈抓着我爸的胳膊大声问道:“那个指甲刀不是阿坚的吗?”

爸爸想捂住她的嘴已经来不及了,我哥走哪带哪的指甲刀静静躺在地上,沾满了鲜血,似乎在昭告天下它来得比在场所有人都早。

就这样,“杨坚是凶手”成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警察也倾向于这么认为,虽说不排除其他嫌疑人,但还是对我哥开始进行搜寻。

我和爸妈在恐慌中渡过一秒又一秒,直到一个消息降我们彻底打入深渊。

晚上,爸爸接了个电话,“喂”了一声后就瘫到了地上。

“怎么了怎么了?”我和妈妈急忙上前。

“阿坚……阿坚死了。”

电话是警察打来的,他们找到了我哥,但是他看到警察拔腿就跑,在逃跑过程中遭遇了车祸,当场死亡。

2

我们后来才知道,我哥之所以嫌疑最大,除了那把指甲刀,警察在每一处被翻过的地方,均发现了我哥清晰的指纹。

可奇怪的是,唯独凶器上没有。

好事者推测,那是因为我哥急着逃跑时,只擦拭了凶器,却忘了其他地方。

几处小小的疏忽,搭上了他的整条命。

最有嫌疑的嫌疑人死了,证据又如此确凿,警察却还多次来到这里询问情况,走访了邻居们,也来问了我。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哥杨坚是一个花钱大手大脚的人?”

“他……比较爱喝酒。”

对方微微点点头。

我哥死前,一身酒气。

“据我们所知,他没有工作对吗?”

“嗯……”

“我们听说他还欠了高利贷?”

我不敢说了,感觉越多说一个字,心里越不安。

两个警察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有邻居反映,曾经有追债的追上门来,你怎么看?”

“不知道,我没见到过。”

我确实没见到过,追债的上门威胁那天,我正好不在家。不过爸妈没有报警,还自掏腰包补上了窟窿。

那段时间,我从爸爸眼里看到了对哥哥的恨意。

“杨甜。”爸爸阴沉着脸走过来,用眼神示意我起身。

“这些问题之前不是都问过了么?为什么又来?”

“是啊,之前问过了。可是老杨,你好像没说实话啊。”

“我只能说我知道的,编不出你们想要的。我儿子都已经死了,你们还三番五次来搅扰我们,到底什么意思?”

“行吧。”

两个警察站起来,其中一个递给我一张纸,“小妹妹,如果有任何想对我们说的,请给我打电话。”

纸上写着一串电话号码,还有一个“吕”字。他说完朝爸爸点点头,离开了。

爸爸一把夺过我手里的纸条看了一眼,然后若有所思地盯着门外他们离去的方向,手里揉吧揉吧,将纸条扔进了桌下的垃圾桶。

从始至终,他都没看我一眼,心里似乎藏了很多事。

晚上,我起来上厕所,听到父母房间传来说话声。我鬼使神差地悄悄贴到门上。

“老杨,我总觉得,阿坚不是凶手。”

我暗暗点头。

哥哥确实曾经因欠债搞得家里鸡犬不宁,但他不会是一个杀人犯。这一点我们作为家人最清楚。

可是……

“可是那些指纹,还有那个指甲刀,到底是怎么回事?”

妈妈带着哭腔的话正说中要害。爸爸深深叹了口气,听声音苍老了不少。

“唉……可能我们真的不够了解自己的孩子吧……”

“你也觉得是他犯下的事?老杨,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爸爸不再说话,黑暗中有什么正在暗流涌动。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看周围没人,轻步走到隔壁。

门口的警戒线耷拉着,我一抬腿,跨了过去。

罗奶奶家的480门锁坏了几年了,一直没修。

后来,她干脆把锁体拆了,用一根绳子从锁洞穿过去,绑在边架上。

“贫民窟不会遭贼。”

可是贫民窟里的贫民照样有可能是贼,不然罗奶奶你怎么会遭此横祸。

我把乱七八糟的思绪赶出脑海,伸出手指摸到绳结,硬硬的一粒。

警察的结打得毫无美感,却结实无比,我正仔细寻找突破口,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暴喝:“杨甜!”

我猛地一抖,手咚的一声撞在门框上,随即心脏狂跳起来。

不知何时,我的身后站了一个人,正不怀好意地看着我。

是住在前面的许宁,戴着棒球帽,眼睛闪闪发亮。

“吓死我了!干嘛?”

他嘻嘻笑着说:“我还想问呢,你在干嘛?”

许宁是我的小学同学兼同桌,他双手插兜,站在警戒线外,抬了抬下巴:“想闯进去?”

我没理他,继续手上的动作,却没看到眼角伸过来的剪刀,一刀剪断了顽固的绳结。

推开门,一片昏暗,一股老人味,还有若隐若现的血腥气。

“灯呢?”

我摸到右边墙上的开关,一根日光灯管闪了几下,亮了。

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方形,没有其他延伸出去的房间,罗老太的生活起居都在这一间屋子里完成。

屋子后半段摆着一张单人床,床头放着几个打开的樟木箱,旁边是一个三联橱。

一张单薄的八仙桌贴墙放着,和床呈九十度。

房里依然很乱,几乎每个抽屉都被拉了出来。

屋子正中央应该就是罗奶奶最后躺过的地方,并没有像电视里那样画着白线,只有一滩血迹,已经成了黑色。

许宁蹲在血迹旁边看了一会儿,抬起头问道:“你进来找什么?”

“看看……他们都说我哥是凶手。”

“你认为不是?”

我不置可否。他往罗奶奶的藤椅上一屁股坐了下去,老旧的藤椅发出嘎嘎声。

“我也觉得不是。”

“为什么?”

“因为那把簸箕上没有他的指纹。”

见我想开口,他伸手制止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一个人既然能想到避开凶器,哪怕时间再紧,也不会留着其他地方。”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定定地看着他。

出事以来,许宁是第一个坚定地相信我哥清白的人。

“那你觉得谁……”

“走吧。”他费力地从吱呀作响的藤椅上站起身,走向门口,忽然愣住,“额,叔叔。”

我惊讶回头,见爸爸居然在门外静静看着我们,目光幽深。

我怯生生道:“爸。”

许宁一溜烟跑了。

爸爸盯着我,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冷冷地说:“回家。”

我回家独自吃早饭时,许宁贼眉鼠眼走了进来。

“你怎么又来了。”

他看了看我碗里的咸菜白粥,皱了皱眉,“就吃这个?”

听他这么一说,我顿时泄了气。看着变凉的粥,眼圈渐渐变红。

从小到大,父母都不是很喜欢我,连外人都知道,我在家里的地位,远不如哥哥。

同样一句话,从我和哥哥的嘴里说出来,达到的效果天差地别。

也许在家可怜虫做久了,我在外面练就了一身的讨好本领,对谁都客客气气,人缘极好。

我叹了口气:“现在哥哥出事了,爸妈心里难过,哪还顾得上我。”

“话不能这么说,对你不好,当初又何苦生下来。”

他突然向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

“我听说罗老太死了以后,家里不翼而飞了两千块钱。”

我一惊:“你怎么知道?”

“啧,你忘了我有个当警察的远房大哥了?

“我听他说,罗老太唯一的姐姐告诉警察,她妹妹省吃俭用攒了两千块,没存银行,一直藏在家里。可是警察翻遍了整间房都没找到。”

见我怔怔的,他继续说道:“你觉得会是谁拿的?”

我没回答,他刚刚提到罗老太的姐姐,倒让我想起一件久远的事,久到远在我出生之前。

如果按以前的规矩,我可能得喊罗老太一声小婆婆。

当年我外公在外面养了个女人,这个女人就是后来的罗老太,外公为了她差点抛家弃子。

外婆看在孩子的份上,忍辱负重生活多年。后来搬到了这里,外公还不忘把小情人安置在隔壁。

妈妈以前说,外婆就是生生被气死的。

从我记事起,罗老太就已经很老了,一辈子没嫁人。而外公外婆都已经去世,荒唐的往事就像尘烟,不再被人提起。

但从妈妈的只言片语中,还是能感觉到她对这个老太的厌恶。

所以虽然住得近在咫尺,我们两家也甚少往来。

我突然产生一个想法:这世上想要罗老太命的人,看来不止一个。

3

爸爸最近总是很紧张,密切关注着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

那天,他突然起身,站到紧关着的大门后一动不动。

我从窗的缝隙里向外看去,一辆警车停在门口。

爸爸仿佛静止了,全神贯注地听警察下车,走向隔壁,开门,关门。

大约一刻钟后,隔壁的门再次打开,两个警察轻声说着话走出来,重新系上门,上车离去。

整个过程中,爸爸都像一尊石雕一样站着,看得我心里发怵。

听到警车远去,爸爸才松了口气,精疲力尽坐下。

我在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冷漠地看了我一眼,可是下一秒,眼里却闪现出柔光,我一下子不知所措,只能呆呆看着他。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少见地温柔:“小甜。”

小甜?他叫我小甜?我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在我记忆里,除了我哥,已经很久很久没听到他们这么叫我了。从某一天开始,爸爸妈妈就一直生硬地叫我的全名。

“小甜,爸爸一直没问过你,那天你和许宁去隔壁干什么?”

“没、没干什么,就是瞎看看。”

他好像对我的回答不太满意:“那你们看到什么了吗?”

“没有,我们在里面就待了三五分钟,然后你就来了。”

“嗯……”爸爸若有所思,然后换了个主题,“你觉得,你哥哥为什么要打死隔壁那个人。”

“我不知道……”

“你认为是他打死的吗?”

“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不相信警察吗?”

有什么不对劲!

我看着他的眼睛,谨慎地说:“爸爸,警察并没有明确说过哥哥就是凶手,只是有嫌疑。”

爸爸摆了摆手,掏出烟点上,深吸了两口,用夹着烟的手指着我。

“你说说,如果不是他做的,看见警察的时候为什么要逃?”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爸爸,你不是也看到了吗?今天警察又来了,说明还在调查啊。你到底希望我说什么?”

爸爸冷笑了一下,不再说话。烟雾后面的他像变了个人一样,让我看不透。

他又点燃了第二根,我被熏得眼泪汪汪,想通通风。

一开门,吓得差点跳起来。

妈妈站在门外,很显然,刚才我们的对话被她听到了。

她没看我,脸色铁青走了进来。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我来到屋外轻轻带上门。

“喂?”

“小甜,晚上出来玩啊!”是我的朋友梦梦。

“不了吧,我家最近事挺多的。”

“啊?还没完啊?你哥不是已经火化了吗?”

“等真正完的那天,我再找你们。”

我现在没工夫出去玩,爸爸的反常让我很在意,我要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半夜,我偷偷溜出了家。

夜色中,许宁双手插在裤兜里,站在路灯下等我。

万籁俱寂,走路发出的沙沙声有点刺耳。

我站到他面前,双手抱胸:“说吧,什么事?”

他拉着我来到一棵大树下,遮天蔽日的树冠遮挡了路灯,在地上留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你爸来找过我了,你应该不知道吧?”

“嗯?”

看来下班后,他并没有直接回家。

“今天下午,他到我家把我叫了出去。”

“你怎么现在才说?”

“先听我说完。”

他看了看周围,“他问我那天早上和你去罗老太家里干什么,我说探险,我从小就对这种地方感兴趣。”

我翻了个白眼,他说:“你还别说,他好像信了。接着问我,有没有什么发现,我说没有,我只是去藤椅上躺了躺就出来了。

“然后他问我,你有没有跟我说过什么?”

“我?”

“对,他当时的表情很奇怪,说凶吧也不是,说阴吧也不是。我说你什么也没说。最后你猜他说什么?”

“他说让我离你远一点,因为你很危险……”

我噗地笑了出来:“危险?我是鬼?还是妖?”

“你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