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历来理解的庄子,是一位追求自由的隐者,不为凡尘俗世所缚的逍遥客。
但如果有人说庄子只为寻求心安、追求精神自由,这也许是一个认知误区。
我们对于庄子的理解不能仅仅停留于表面,而是要透过庄子的游世与他的文字,去挖掘更深刻的庄子思想。
讲述|颜世安
来源|知鸦通识APP《<庄子>与道家思想》
01.
庄子与“造物”
我们先从《庄子》中的一个故事讲起。
有四位隐者,子祀、子舆、子犁、子来,他们的生活态度、生活趣味相近,对于凡尘俗世看得很开,于是相互交往成为了好友。
有一天,子舆生病了,子祀前去探望他,发现子舆得了一种怪病:
“曲偻发背,上有五管,颐隐于齐,肩高于顶,句赘指天。”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子舆腰弯背驼,他的五脏穴口朝上,下巴隐藏在肚脐之下,肩部高过头顶,弯曲的颈椎形如赘瘤朝天隆起,整个人身体扭曲。
可是子舆却十分闲逸,仿佛没事一样地蹒跚得走到水边,照见自己的影子,说:
“伟哉,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也。”
这里的“造物者”即是天地。之后,他的朋友子祀又问道:
“你讨厌这扭曲的样子吗?”
子舆满不在乎地回答说,他怎么会讨厌这副样子?如果造物者要把他的左臂变成一只鸡,那么就用它来报晓好了。
当然,这是不可能发生在现实中的寓言。庄子的文字特别跳脱,其表达的奇妙之处也在于此。在此文,《大宗师》中也还有其他类似的章节描写。
从这里衍生出了一个问题,子舆的这种观点,是在寻求精神自由吗?
你要说是,我也不能说不是。
“不论怎么悲惨或是遭遇不幸,只要内心是平静的,就能够毫不在意地看待自己的身型变得扭曲;只要内心是自由的,那就是寻求到了精神自由”,这样的说法不是不可以,但十分牵强。
庄子似乎对天地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这种敌意来源于天地的变化无常。
万物存在于天地之间,隐者之所以避世而居,本质原因是社会太过阴暗。就如同寓言故事中所言,子舆躲避了世间纷争,却染上了怪病,这病让人体扭曲,天地无常。
庄子写下这则寓言背后的寓意,我们结合他生活的历史背景便能理解,战国中期残酷的社会环境,政治权力对百姓的压榨,普罗大众没有躲避的空间。
子舆的怪病如此之怪,背后那个不可理喻的力量已经不再是政治,而是与一个追逐着、压迫着人的力量,庄子称之为“造物”。
庄子对“造物”对人的压迫有一种很深的不平和激愤,但他选择与之周旋到底,并不躲避。
02.
庄子并非隐者
庄子面对这样的生存境况,他的态度其实已经与隐者有了本质区别。
隐者选择避世,在一隅归处寻找安身之所,只追求内心安宁;庄子游世一生,并不仅仅是在乱世中的寻求生存之道,更不是追求精神自由,他不愿像隐者一样只追求生活和内心的安宁。
如果想要找个地方让自己安顿下来,不论天涯海角总会有一隅归宿,但庄子的内心总是认为造物在一直追逐着世人,像拨弄虫子一样地拨着世人。
说到底,庄子拒绝隐者式的避世,他对于“只追求生活和内心的平静,但是无视生命和造物的不平和压迫”这种做法感到深深的抗拒。
庄子的性格里还有一种鄙视凡俗、超尘拔俗的英雄气。
你看《逍遥游》: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这段宏伟壮阔的描写便是孤高的英雄气的写照。
但后文笔锋一转,又立马对这种孤高之气提出质疑:
北冥之鲲,化身为几千里长的大鸟,展开的翅膀如同天边的云,海动风起之时迁徙到南方的大海;但如果没有风力的负载,鹏能在在九万里的高空翱翔吗?和水浅不能负舟的道理一样,鹏唯有凭借着强大的风力托起翅膀,才能够向南腾飞。
庄子的文句的跌宕起伏、变化多端,其行文背后的深刻内涵都与他性格中鄙视凡俗、超尘拔俗的英雄气有关。
从前我们只说庄子是个隐者,但当我们讨论他与隐者的不同之处时,从他的游世、从他的文句,我们都会发现庄子这股难以察觉到的英雄气。
如果明白了这点,我们也就能更深刻地认识到庄子的内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