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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下班路上我常会绕道西北大学南校区附近的张康村,在那里买点凉菜小吃,顺带捎上一瓶酒,约莫半个小时后惬意地回家。

村子里的菜不见得比别处便宜,卫生条件也常遭人诟病,但结束一周的工作之后,我爱到那里逛一逛。吸引我的是那里的市井烟火气,又或者,那仅仅是我的一种习惯而已。

这习惯在疫情三年也未中断。那三年里,村子眼见的萧条了。随着疫情的间歇偶有恢复生气的时候,但大多数时候,村头的高音喇叭和戴红袖章、口罩的执勤人员,都让村子呈现出一种对来访者欲拒还迎的气质。更何况经常性的封校,将这里的主雇群体大学生们阻隔在一墙之内。学生中叫外卖的人也不少,我经常见到外卖小哥或摊位老板们沿着西大篱笆墙外被踩成土路的草地,到篱笆墙前跟校内的学生汇合,从而甚至营造出一种类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诗意。但据我经常光顾的一家凉菜店老板所说:“送外卖累死人但没有收益。因为时间都花在了来回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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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春回大地,当我嗅过香味未散的盛开的紫叶李,信步走进张康村时,眼前热闹的景象让我感觉熟悉而亲切,仿佛时间停留在了三年前。但实际上眼前在这消费的大学生们,大多数都是新人,三年前的那批,如今大部分已经毕业了吧?

但眼前的大学生们还是一如既往的青春靓丽。他们的衣着打扮和行为举止,以及从他们脸上散发出的春天一般的气息,都为这狭窄逼仄的城中村街道增色不少。他们甚至能影响村中摊贩们的谈吐和气质。比如当我决定在一家卖臭豆腐的摊位前消费时,摊主大姐言必以“阿姨”自居,“阿姨知道了”,“阿姨给你套两个袋子”……这毫无必要略显造作的主语称谓,听来却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我一方面感慨着有大学生的地方,文明程度确乎要高一些,另一方面沾沾自喜着,仿佛年过四十的我真的还年轻。

于是我觉得时光仿佛倒流了一般,并且感慨西安高校周边的村子真的具有一种经久不衰的,“很西安”的气质。当年吴家坟一带的城中村就有这种气质,如今这种气质还在,只是发生了空间上的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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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在其他一些城市较长时间的生活过,因此更加感觉西安城中村这种“很西安”的气质颇为独特。别的城市,不知是因为城市化程度太高还是别的,城中村可谓难觅其迹。比如大连,在那里有不少老旧的小区,充当了低收入人群和新毕业大学生群体的临时栖居地,但据我的认知大连几乎没有城中村的概念。北京的胡同倒勉强可以等同于西安城中村的概念,但北京的胡同里人员构成复杂,可谓鱼龙混杂,但甚少有大学生群体,至少在我住过的胡同里如此。

那时候我住在北京阜成门附近的白塔寺胡同。顾名思义,胡同里有个白塔寺,寺里有个跟北海公园白塔形制一样的藏式白塔。这白塔寺常让我想起作家刘心武笔下的隆福寺。在小说《四牌楼》里,《蓝夜叉》这章的情结曾深深打动过我,因此当年选择在白塔寺胡同租房,书中情怀或许是原因之一。

然而更现实的原因当然是为了省钱。当时我拉着行李箱,背着装铺盖的蛇皮袋进京,一出西客站,就有人推销一般地向我推荐工作:“小伙,当保安吗?”许是我一身力气却又如逃荒一般的样子吸引了他。

我那时是真的窘迫,仅有一腔热情和一身力气傍身。我找了个最便宜的旅社安顿行李,然后急切地出门寻找住处。那时候没有电脑和智能手机,我又不敢上中介,怕多交中介费,所以全靠迈开腿来寻找。但是即便没有中介抽成,京城的房租价格依然让我咋舌。住惯了西安城中村每月房租几十块的民房,京城动辄几百块的房租价格,实在超出了我的认知和支付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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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联系过一个地下室房东,相对便宜的价格让我欣然前去看房。但置身于完全埋在地下的空间,看着房顶纵横交错的不知是热力还是供水管道,闻着空间里似乎经年的味道,我还是决定租房不能光图省钱。

后来我在电线杆上看到了一则广告,广告上写着四合院招租,自家房源的字样。我打了电话过去,然后被所谓的房东领去看房,才发现那是个货真价实的四合院,垂花大门,进门有影壁的那种。然而要租给我的房子,其实只是两个房子之间的一个夹道。房东在夹道上加了屋顶,装了蜂窝煤炉子,放了张床,就成了一间出租屋。房租好像是500块,具体我记不清了,但这价格着实属于低价。

于是我“押一付三”地交了四个月的房租,然后开启了每天晚上回家升火的日子。因为时值寒冬,蜂窝煤炉子不生不可,但每天晚上升好的火,却会在我白天外出时熄灭。其实这炉子生了也有坏处,那房子潮湿异常,不升火还不觉得,一升火整个屋子的墙上、顶上的刨花板上,都会聚起密集的水珠。水珠聚到一定程度会自己掉落,所以我晚上会被天花板上滴下的水珠叫醒。

我去找房东理论,她让我到某某地见她,到了后我才知道原来她是个房屋中介的业务员。我更没想当我要求退款时,初见时还朴素的她,竟然像个江湖大姐一般地对我说“想退房?没门儿!白的黑的我奉陪到底。”说这话时,她身边还站着两三个她的男同事,男同事们无一例外都尽可能地隆起胸肌,胸肌上放着他们交叉着的双手。

那是我生平头一回见识到人心的险恶,和江湖的凶险。那也曾让我十分想念在西安城中村的日子。相较而言,西安城中村出租屋的条件简直太好。后来我看过很多写西安城中村的文章,大部分都对城中村的岁月充满怀念,有些甚至流露出诗意。作为曾经在北京住过大杂院,见识过地下室生活的北漂一族,我十分能理解这种怀念和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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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住四合院的日子也有收获。我在那里感受到了类似老舍笔下的老北京的风味。那风味体现在胡同里杂乱的各类店铺,各式各样的人,以及那些人们在那些店铺里的各种交集里。比如胡同口的杂货店,里面的商品基本上都与吃穿用度有关,价格也便宜的惊人。我至今记得几家竞争激烈的店门口摆放着的“福满多”牌方便面,竟然才卖8毛钱一袋。在胡同中间一块较开阔的地方,常年摆着各类小吃摊,里面有烧烤。我曾见过一个骑着人力三轮的小伙,来到烧烤摊前,刹住车,吞着口水问摊主说:“你这有毛鸡蛋吗?”说实话我对于小鸡已见雏形的带毛的毛鸡蛋毫无兴趣,但我依然体会得到那小伙劳作一天后腹中空空如也的感受。因为那时候,饥饿感也常伴随着我。

还有一个门口竖着个电线杆的,小的不能再小的小店,里面常年坐着个看起来比当年的我年纪略大一些的青年,经营着一些日杂,和几部公用电话。我常在那里给父母打电话报平安。有一次我又去打电话,他正在小店里喝酒看电视,电视里正现场直播着乒乓球比赛“直通不莱梅”。见我进来,他醉眼朦胧地对我感慨:“马琳是直通不莱梅啊!”东北口音。我见他看球看得陶醉,就寒暄说:“您爱打乒乓球?”谁知他竟毫不谦虚地回答:“何止是爱打?我以前可是运动员,好好弄的话,说不定现在也直通不莱梅了。”我觉他口气太大,呵呵笑过便去打电话了。但后来想想,又觉得他身高不高但虎虎威威的样子,倒真有些乒乓国手王涛的风采。

值得一提的是,十几年后我到北京出差,抽空到白塔寺胡同故地重游了一番,发现那个小店还在,门口的电线杆还在,他当然也还在,只不过脸上明显有了岁月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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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塔寺胡同 | 图源网络

相较之下,西安高校附近城中村的大学生们,他们在城中村的生活,充其量是种过渡性的生活,甚至可以说是对校园生活的一种调剂。终有一日他们会离开这种调剂,去往外地或者留在西安,慢慢改善生活条件,绝少有人会步入如胡同小店老板那样年复一年的刚需生活。

然而无论离开者未来的生活怎样,城中村或胡同里的生活永远都在那里,任岁月无声无息地流过,令故地重游的过客产生时光倒流的错觉,并会在未来十年二十年里,恒久如故。

最重要的,那些曾经的过客里,倘若有人早已摆脱了刚需生活的束缚,从此步入辉煌的人生,他也该永远记得,这世间有那么一种刚需生活,且总有人有赖于此种生活。

作者 | 慎夺 | 陕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