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书》载,晋惠帝在华林园闻蛙鸣,问左右:“蛙鸣为公乎?为私乎?”有人答曰:“在官地为公,在私地为私。”就这么一则典故,被后世文人骚客常常借用,发发牢骚,浇浇块垒,使得蛙鸣的意味十分复杂起来。

“惊蛰已数日,闻蛙初此时。能如喜风月,不必问官私。”赵蕃的这首《闻蛙》,虽说有一点点“怨”在其中,但多少有“看得开”的洒脱。

张舜民的《道中闻蛙声》则不同,其心情有些矛盾纠结,心境还是不明朗,有着解不开的疙瘩:“一夜蛙声不暂停,近如相和远如争。信知不为官私事,应恨疏萤彻夜明。”其实,蛙就是蛙,它的叫声自在,可能出乎生理本能,或者是对时令的呼应,如果被寄托太多灰和暗的意思,蛙是受了些憋屈的。

张维在《蛙》中说:“熟梅天气雨初收,何处蛙声隔水楼。鼓吹翻嫌惊好梦,公私谁为乱闲愁。”景色是好的,但讨厌蛙声的语气来得太尖锐,倒是搅了诗意。当然,不能说诗的主旨有问题,各人心里怎么想,“想”又如何表达,这也是很自由的事。

倪瑞璿有一首《闻蛙》:“草绿清池水面宽,终朝阁阁叫平安。无人能脱征徭累,只有青蛙不属官。”这是颇有平民情怀的诗,借蛙诅咒了税赋之重,为老百姓说了话。如此寄托,倒是对蛙没有不公允,蛙之形象是正面的。

蛙鸣聒噪乎、美声乎、好听乎?这还是取夺于诗人的心情。陆游在《幽居初夏》中说:“水满有时观下鹭,草深无处不鸣蛙。”画面纵横开阔,白鹭是悠然的,蛙鸣是喧腾的,以有声衬无声,把清幽之景写得鲜活。诗人自然有怡然之乐,但细品之,再结合全诗欣赏,总觉得幽景中有幽情,幽情中有暗眼。这种诗风,正是诗人忧国忧民胸怀的闪现。

赵师秀的《约客》很有名:“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诗意有对朋友爽约的“怨”,但蛙声把境界拓展了,也把人的胸襟扩大了;诗人是闲适达观的,尽管他也许想到了人生的诸多况味,但在躁动的大自然背景下,心倒是不乱,一派镇静。

至于韩淲的《乘晓汲闻蛙鸣》,则是清新空明的诗意中蕴藉着欢喜。这种欢喜不张扬,但又不晦暗,正如清晨疏朗的蛙声:“起来片月尚朦胧,汲井开门露滴空。隐隐雾横山澹薄,蛙声犹在小池东。”

蛙鸣叫时,状态像鼓又像吹,这样看,蛙到底还是个很卖力的乐手了,其声,也就称得上是音乐了。有诗说“蜃气为楼阁,蛙声作管弦”,就是这个意思。古代的乐队有坐部乐和立部乐,合称“两部”,两部俱备的音乐是隆重盛大的。诗人们写蛙鼓齐鸣,也常用“两部”来写场面之大,如邝思诰在《蛙鼓》中说:“乐府自堪当两部,渔阳谁更会三挝。”

陈德武在《清平乐·咏蛙》中道:“黄梅雨住。青草池塘暮。轻许天然乐两部。”诗句是自然晓畅的,蛙鸣敲出了黄昏之景,虽说夜色有些湿重,但意境还是清明的。叶茵在《春去》中说:“草深两部青蛙闹,芹湿重檐紫燕双。”实际上,蛙鼓越宏大越广阔,惜春之情就显得愈加沉重深厚。

不管怎么说,对于蛙鸣,大多数诗人是欢迎的,是高兴的,也是沉浸的、欣赏的。韦庄不由自主地说:“何处最添诗客兴,黄昏烟雨乱蛙声。”这个态度十分明白,诗性要旺起来,还得靠响彻田野的蛙声。张镃也不含糊,说得更直接:“春到此时须急赏,绕堤今夜有蛙声。”吴融在《蛙声》中吟诵:“君听月明人静夜,肯饶天籁与松风。”这里有自勉之意,但把蛙声已经抬得很高了:只要用心谛听,蛙声胜过了天籁之音。

张籍于《过贾岛野居》中有些叹息:“蛙声篱落下,草色户庭间。”但雅致的两句,已点染出静美的村舍。张舜民在《鸣蛙》中写得很有张力:“小沟一夜深三尺,便有蛙声动四邻。”这里面含了想象,把乡村的清凉宜人和勃勃生机描摹得很灵动。陆游在《露坐》中讲得不经意,但诗意很葱茏:“蛙声经雨壮,萤点避风稀。”一个“壮”字,已传达出蛙声之雄厚,传达出夏夜之热闹。

刘基在《五月十九日大雨》中激赏喊出:“雨过不知龙去处,一池草色万蛙鸣。”疾风骤雨过后,景象是草色更青,蛙鸣更胜,如此,诗的哲理也彰显了。很喜欢查慎行《次实君溪边步月韵》中一联:“萤火一星沿岸草,蛙声十里出山泉。”这种唯美的意境可以久久品味,即使心情不快,诵读这两句,郁闷自然会烟消云散。

每年惊蛰一到,随着春雷一响,蛙鸣也就欣欣然来了,实际上,农事也紧张起来。范成大说:“薄暮蛙声连晓闹,今年田稻十分秋。”这是说蛙声在传递着秋收的喜讯。而辛弃疾则把“喜”的意境说得更深更远了:“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分明,诗人的心头还有甜蜜之感。

由此可见,蛙鸣,也是一种美美的憧憬和希望。(来源:新湘潭客户端 文:艾明)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