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再婚了,在妈妈去世后的次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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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妈妈是在国庆节前去世的,爸爸是在次年的劳动节再婚的。

我很不开心。

不是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吗?为什么这么快就能把妈妈置之脑后、重娶新欢呢?

尽管那年我已经大四了,可对于爸爸的这个突然的决定仍然不能接受,连带着,对这位新阿姨也没有半分好感。

阿姨姓田,从她过家门的那天,我没叫过她一声妈妈,偶尔叫,也是如外人一般,称她一声“田姨”而已。

田姨比爸爸小七岁,也是五十来岁的人了。

和妈妈不一样,她爱打扮。每次出门前,必然会精致地描眉、涂口红,然后给大衣配上项链、戒指、帽子,最后再蹬上五厘米的高跟鞋。

我嘴上不说,心里却暗自腹诽:这把年纪了,打扮成这样,是想给谁看呢?

她越打扮自己,我对她越是不喜。

爸爸和田姨,从两家的条件来算,也算匹配。

可爸爸这人吧,性格有些内向,一辈子只知道工作干活,对家务事一窍不通。我从小是被妈妈娇宠长大的,家务活也是一点不会,说话直来直往。

田姨同样是本地人,但她性格外向,手脚麻利,特别是她的女儿,是她最大的骄傲。跟我差不多的年纪,工作、长相、待人处事都比我好上一大截。

这也使得田姨经常给我姑姑他们抱怨:雷老四这人,话都不会说,也不知道要关心人;小女儿呢,跟他爸一个样,为人处世要不得。要不是这把年纪了,断不会同意这场婚姻,也不知道自己图的是什么?

这话传到我耳朵里,更加对她喜欢不起来,甚至有些时候还有点反感。

可我还在上学,每逢放假必然是要回家的,就免不了要和田姨接触。

为了不让自己心里添堵,我尽可能地呆在房间里不出去。

这惹得田姨不高兴了:多大一个人了,从早到晚地只知道窝在房间里。

我开始在屋里转悠了,田姨又不开心了:快毕业的人了,不知道操心自己的事,整天无所事事,像个什么样儿啊?

虽然我们两人都不说,但暗地里都知道,互相不喜欢。

她于我而言,是半路闯入我家、抢走本该属于我妈妈的陌生人;

我于她而言,是结婚的一个附带品。

我们之间谈不上感情。

二、

研一那年暑假,我从学校回去,爸爸把我拉到卧室:“要不,我给你买套房子,你搬出去住吧。”

我眼泪一下子出来了。

“你也容不下我了吗?”

“这说的是什么话啊?我是你爸,怎么可能容不下我?只是你和田姨两个人,处的时间越久,越生分,何必最后闹得大家脸上都过不去呢?”

要说那时我不心寒是骗人的。

以前,我总想着爸爸是站在我这边的,可这时我才发现,再婚后的爸爸是田姨的丈夫,他们才是一家人。

我抹了抹眼泪:“不用了,我以后会自己挣钱买房子的,不用你给钱。我先出去租房住就行了。”

“房子早买晚买都要买的,但不如先买了再说,等你以后有钱了,你再换套房子就行了。”

也是,我还在读书,等我凑够钱再买房子,是猴年马月的事了。

“那好,明天我们就去看房子,你田姨已经物色了一套了。”

呵,原来要我搬出去是他们早都商量好的事,这不,话题刚提出来,房子都已经看好了。

田姨给我选的房子是套二手房,房子是2000年的,有些老,厨房和卫生间更是破烂得不行,采光也不好,大白天的,还要开灯。

“怎么样?还行吧?离我们家也近,走路也就二十来分钟,你回来我过来,都很方便。”

爸爸倒是挺满意的。

“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就找房东签合同,之后再好好收拾一下。”

从我第一次看房,到最后搬过来,没用到一个月的时间。

我,彻底地从爸爸的生活中剥离了出来。

爸爸帮我把房子收拾好,坐在沙发上换鞋时,他突然顿住了。

“爸,你想说什么?”

“我知道你不喜欢田姨,可你想想,你不可能照顾爸爸一辈子,爸爸也得有自己的生活啊。”

这话没错。

“搬出来这事,不是你田姨提出来的,是我,我想着反正你也大了,也该有自己的房子了。趁我现在还有能力帮你,就帮你一把。”

我不信。

我是爸爸唯一的孩子,要不是田姨,爸爸怎么可能会让我搬出来呢?我只觉得他说这话,无非是在宽慰我,让我不要把怨气撒在田姨身上罢了。

“对了,你田姨的女儿说他们那里房价涨了,还涨了不少,所以你田姨才会急着给你找房子,想赶在房价上涨前把这事办了,要不然,靠我那点钱,以后可能连一个卫生间也买不起了。”

这我更不信了。

我们这个二级城市,就算房价要涨,能涨多少呢?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不喜欢我,看着我心塞呗。

半年后,我们那里房价确实涨了,翻了一倍。

“幸好你田姨让你爸先给你把房子买了,依现在的房价,靠你自己,一辈子都挣不够首付。”姑姑打来电话,和我谈起房子的事。

“切,”我不屑地说了一声:”歪打正着。”

“你啊,别那么固执,学着去正视别人好的地方,你田姨虽说嘴巴爱念叨,可她那人没什么坏心,对你也是说得过去。”姑姑还在劝导我。

“再说吧。”

一提到田姨,我就心烦,搞不懂明明是我的家人,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向着她呢?

三、

自从搬出来后,我很少回爸爸家里,大多时候是他来看我,每次过来,他总会说:“你什么时候回去啊?”

我不想回去,一句“到时再说”打发了他。

毕业后,我回了老家的一所学校当老师,工作忙,更有借口不回去了。

再去爸爸家时,我是带着卓青和一张结婚证回去的。

当我把结婚证放在桌子上时,爸爸和田姨傻眼了。

“你结婚了?”

“是啊。今天早上领的结婚证。”

“你这人,谈朋友、结婚,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和家里人说一声啊?”

“有什么好说的,这是我的事。”

爸爸还想说什么,田姨在旁边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不要说了。

“你这事办得太离谱了!”晚上,姑姑的电话追来了:“不说谈恋爱,结婚是大事吧?怎么可能不和家里人通下气?”

“我爸哪还有心思管我啊?我自己管我自己就行了!”

“雷雪,”姑姑难得郑重其事地喊我的名字:“我知道你什么心思,无非就是想让你爸和田姨难堪嘛。但是你想想值得吗?用自己的婚姻大事来报复他们,值得吗?”

姑姑说得对,当我甩出那张结婚证明,何尝心里没有一丝报复后的快感?

“我知道你对你爸再婚的事一直耿耿于怀,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想不通吗?结婚这事,要不是你爸愿意,谁能逼他?你要怪,就怪你爸。你田姨,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无非就是嫁给你爸!你这一出,让外人知道,不是指着她的鼻子骂吗?”

不否认,要不是田姨,我不会这么做的,我可不想让她当一个被人称道的后妈。

可不知道这次是怎么回事,姑姑这一番严厉的斥责,我开始有些触动了。

平心而论,田姨对我算不上特别好,但也确实不坏。

我在家住的那段日子,吃喝全是她一手照料,从不让我进厨房半步;

我买房子的时候,她不仅没有反对,还支持,还专门拿钱出来,叮嘱爸爸把家里的家具全换了;

我在外上学的时候,爸爸生病住院,全是她照顾,从没有惊动过我一次。

我不喜欢她,只是因为爸爸过于仓促地结婚让我无法接受,说到底,是爸爸的问题,而并不是她。

相反,她算得上是一个称职的后妈。

四、

那次之后,我开始和田姨有了往来,每个月也会回去一次。

算着我该回去的日子,田姨总会提前炖一大锅的鸡汤,说是我平常工作太忙,要补补身子。

一年后,我有了自己的孩子。

本来计划孩子是奶奶带,可孩子刚出生没多久,奶奶被诊断出了肺癌,不得不回老家休养。

一下子,孩子成了烫手的山芋。

“你带着孩子回家来住吧。”这一次,是田姨主动给我打了电话。

我带着孩子重新搬回了爸爸家里。

月子里,是田姨做好饭菜端到我床头。

休完产假,我开始上班,孩子又全权交给了爸爸。

说是爸爸,其实还是田姨充当了主力军。

“他会带什么孩子啊?还是我来。”

田姨喜欢打牌,平时无事便和楼上楼下的邻居们在院子里支两桌。

现在有了孩子,田姨没空打牌了,成天没事便抱着孩子去公园转圈。

我工作的地方不在市内,一周才能回来一次。

孩子白天是田姨带着,晚上还要她带着睡觉。

她也没空打扮自己了,每天简单洗漱一下,就忙着孩子的一切。

田姨有肩周炎,一个动作保持久了,很容易引发旧疾,而抱孩子,经常一抱就是一整天。

肩周炎犯了,她跑去医院打了一针封闭,又继续带孩子。

就这样,孩子被她从刚出生的小不点,抱到了两岁。

“你太累了,让老四多带点。”姑姑好几次打电话给她。

“算了,他一个大老爷们,我不放心。”

因为不放心,所以自己对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全是亲力亲为,而对她自己的亲外孙,田姨连抱都没抱过。

“不然怎么办?总不能丢给外人吧,家里人怎么都比外人上心。”

“想想你原来怎么做的,再看看现在,你田姨怎么对你的,你要感恩啊!”姑姑苦口婆心地劝我。

是,以前是满腹的内疚,现在,是满腹的感激。

我和卓青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也就6000多块钱,如果不是田姨,我们俩的工资可能付保姆费都不够。

现在,是田姨的挺身而出,解决了我们的后顾之忧。

五、

去年,田姨生日,她的娘家人来了,姑姑也来了。

吃饭时,姑姑在我耳边说道:“敬田姨一杯吧,要不是她,你和卓青的日子不知道有多艰难,趁这个机会,表达一下你的感激。”

“再说吧。”我埋着头吃饭,也不顾一桌的目光都盯着我。

我确实应该感谢田姨,可在那样的环境下,心里却扭捏得要死,感谢的话始终说不出口。

“谢什么谢,一家人有什么好谢的?”

田姨爽朗的声音响起,她又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一下子化解了我当时的尴尬。

现在,我还是叫她田姨,她也会时常说我,这没做对,那没做对。

换做以前,我可能早生气了,但现在,我不会了。

田姨把我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才会时不时地数落;

而我,也是把她当成自己的妈妈,才会心甘情愿地接受她数落。

后妈和继子继女没有化不开的隔阂,只要真诚以待、彼此尊重、相互体谅,总能获得对方的认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