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你堂弟找着了。”刚挂掉电话,母亲便转身对我说道。
“堂弟?”我脑海里迅速回忆了一遍不算复杂的家族关系,并没有记得有堂弟这么个角色的存在。
“陈风峦,就是失踪了二十多年的那个,你们小时候还打过架,记起来了不?”母亲提醒道。
“你是说那个堂弟……”经母亲这么一说,我有了点印象。
那是我小叔的儿子。但是在二十多年前,他就和我小叔消失在了西北那片茫茫戈壁中。尽管组织了好几次搜救,但仍然杳无音讯,最终只好放弃。我记得我那时候还难过了好一阵子。
“不是失踪了吗,怎么找到的?”我问道。
“是他自己回来的。都二十多年过去了,这个时候突然要回来,也真是。”母亲语气里没有任何喜悦,相反还有一些恼怒。
我隐约能猜到母亲不悦的原因。在小叔和我这堂弟失踪以后,婶婶一直是一个人生活,陪伴她最多的就是我们家了,而婶婶也将我当成自己的儿子来对待。
去年婶婶查出了肝癌,已是晚期,她直接决定放弃治疗,准备把所有的钱都留给我。如今她的儿子突然出现,遗产问题一下子变得复杂了起来。母亲的不悦或许是因为这个。
但我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婶婶一直对我都很好,如今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能再次见到失踪多年的儿子,一定很欣慰。
“那小叔呢,也回来了?”
“好像没提到。”
“我一直没搞明白,当年我小叔为什么会带着堂弟独自跑到戈壁深处?”
“你叔的科考队当年不是驻扎在那片戈壁嘛,估计是想带你堂弟历练一下。”
“5岁的小孩去戈壁历练?”母亲的理由并不能说服我。
“我们还是先去你婶婶家问问什么情况吧。”母亲一边找外套一边说道,似乎在刻意回避我的问题。
我摇了摇头没有继续问下去,或许到了婶婶家自然就知道真相了。
走进婶婶家的那一刻,我就认出了失踪多年的堂弟,他和我小叔实在是太像了。二十多年来,每次到婶婶这里都能看到墙上挂着的那张小叔的照片。
“陈风峦。”我轻声说道。儿时一起玩耍的记忆一下子涌上了心头。
眼前的男子愣了一下,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在他眼中一闪而逝,但很快便露出了笑容。
“陈卓凌。”他微笑着叫出了我的名字,随即望向我的母亲,似乎在思考着该如何称呼。
“婶婶。”他最终还是叫了出来。
母亲并没有回应,而是皱着眉头打量着他。
“妈……”我推了推母亲的肩膀,提醒道。
“你真的是陈风峦?”母亲并没有理会我,而是开门见山地问道。
“是我。”眼前的男子回答道,但很快便把目光移开了。
这个动作显然没有逃过母亲的眼睛。
这时候父亲也赶了过来。当他看到陈风峦的时候,便愣在了那里。那张酷似小叔的脸显然勾起了父亲不少的回忆。
“你.......”父亲微微张开了嘴,似乎一时间忘记了该说些什么。
“小婶呢?”我环顾了一圈问道,试图缓解眼前的尴尬气氛。
“她去买菜了,估计很快就会回来,你们先坐一会儿。”堂弟将我们领到了客厅。
“你父亲呢?他还好吗?”父亲刚一坐下,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堂弟轻轻摇了摇头,并没有直接回答。
“我5岁那年,父亲独自带着我前往戈壁深处,但路途中我们遇上了一场沙暴。当时周围没有任何可以躲避沙暴的地方,父亲便抱着我躲在一块岩石后面。”
“那场沙暴实在是太大了,在漫天的黄沙中我失去了知觉,再次醒来的时候半边身子都被埋在了土里,而父亲已不知所踪。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唉……”父亲重重地叹了口气。尽管这么多年已早有了心理准备,但从堂弟嘴里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让他痛苦不堪。
“后来呢?”
“我试图在那片荒芜的戈壁中寻找父亲的踪迹,但没有水和食物的支持,我根本走不了多远。最终一个当地的牧民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我,并把我带回了家。”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为什么不试着找你母亲呢?”父亲问道。
“我当然尝试过。但当时年纪太小,也不识字,只记得老家在一个叫陈村的地方。全国有这么多叫陈村的地方,我根本无法确定是哪一个。于是那个老牧民收养了我,并慢慢帮我寻找家人。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找到了这里。”
“你们来啦。”这时候,婶婶回来了。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这么多年来我从未见她如此快乐过。
“汉杰他……”父亲站了起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知道。”婶婶打断了他,“能在所剩不多的日子里再见风峦一面,我已经很满足了。”
父亲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倒是一直一言不发的母亲忽然拽了拽我的衣角,示意我和父亲去阳台。
“你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偏要神神秘秘的?”父亲对母亲的举动很是不满。
“就是不能当面说我才喊你俩过来的。你们相信那个男的说的话?”
“这还用怀疑?那孩子和汉杰长得那么像!”
“这正是问题的所在!”
“什么意思?”母亲的话把我们搞糊涂了。
“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也从来没和别人说过,你们一定要保密!”
“到底什么事情,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父亲有些不满,但还是探头确认了一下没有人在偷听。
“当年一起在戈壁中失踪的,除了陈汉杰和他儿子,还有他的一个战友,叫什么青山来着……”
“刘青山?”我试探着问道。对这个叔叔我有点印象,小时候他经常来小叔家串门。
“对,就是刘青山。他们失踪前一天,我刚好到汉杰他们家阳台,听见他们正在吵架。汉杰当时特别生气,声音也很大,所以我听到了他的话……他说,陈风峦不是他的种,是刘青山的。”
“你说什么!?”
“嘘……小声点你们。”
“简直胡说八道!”父亲生气地说道。
“我当时就在这个阳台下面,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母亲说道。
“外面那个小伙和汉杰长得那么像,难道你要告诉我这都是巧合?”
“正是因为太像了,所以我觉得有蹊跷啊。如果陈风峦真的不是汉杰的儿子,怎么可能长这么像?”
父亲没有回答她,而是默默点了一根烟。
半晌,他才重新开口。
“或许刘青山确实和弟妹发生过什么,但陈风峦肯定是汉杰的儿子,他们当时一定搞错了。”
“或许外面那人只是个不知道真相的冒牌货,编出这么个故事想趁机拿走遗产。”母亲说道。
父亲瞪了她一眼,一下子明白了母亲一直疑虑的原因。
“他一定是汉杰的儿子。”父亲掐灭烟头,留下这么一句话便回了屋。
而母亲的表情告诉我,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2
饭桌上,那个男人讲述了这些年来的遭遇,听起来确实像西北牧民们的生活。而每当母亲问起细节来,他却又支支吾吾起来。这也慢慢加深了我的疑虑。
“堂弟,你还记得那年冬天我的生日吗?我们在那条结冰的河上玩玻璃球。”我假装若无其事地问道,但所有人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不约而同地望向了他。
“当然。那天你踩到了薄冰,一下子掉到了水里。幸运的是刚好被爸看到了,他把你捞了上来,还说你的样子像条——”
“冻僵了带鱼。”我接着说道。
他笑着点了点头,但笑容背后似乎夹杂着一些其他的情绪。
那是一种混合着悲伤、痛苦和绝望的复杂情绪。在我刚见到他的时候,就隐约察觉到一回。这一次,他并没能顺利地掩藏起来。
“我去下厕所。”他放下了筷子,转身离开。
“他好不容易才回到这里。”婶婶望着我说道。
“对不起。”我轻声道歉道,但悬着的心已经落了下来。
他确实是陈风峦。
接下来的晚餐便融洽了许多。我们彼此交换着这些年的故事,诉说着生活的烦恼,就像一家人一样。母亲也不再像先前一样咄咄逼人,但我很清楚,她并没有完全相信眼前的人。
堂弟的归来在小镇中引起了一阵骚动。很多邻居知道当年堂弟父子失踪的事情,也或多或少提供了不少帮助。这些天来,堂弟和我们接待了很多访客。
“那个是孙老头?之前在学校教书的那个?”在送走了一批客人之后,堂弟指着马路对面问道。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看到了一个穿着破旧衣服并留着长胡子的老头。后者发现我们正盯着他看,便迅速消失在了巷子里。
“我猜是吧。”
孙老头曾在小镇中学里教书,但在我入学的前一年就退休了。之后就变得十分古怪,很少与别人交流。听父亲说,他曾是我爷爷的战友,对我们一家很是照顾。但我丝毫没有感觉到这份照顾。在我的记忆中,他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我甚至产生了一种他在躲着我的错觉。
“你还记得他?”
“有点模糊的印象吧。”堂弟点了一根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你还打算回去吗?”我问道。
“回哪里?”
“回到那个收养你的牧民那里。”
“等一切结束之后吧。”堂弟轻轻吐了一口烟,像极了他的父亲。或许抽烟这个恶习也是会遗传的。
“一切结束之后?”
堂弟并没有回答我,但我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指的是婶婶的病情。堂弟的归来让她情绪好了很多,但并不足以战胜病魔。
“那以后还会回来吗?”
“也许吧。”堂弟对着远方轻轻地说道,话语中带着哀愁。
一个月之后,婶婶还是离开了我们。唯一令人欣慰的是,堂弟在最后一刻陪伴在了她的身边。
在料理完一切之后,堂弟告诉了我们他重回戈壁的想法。
“我的养父年纪也大了。他这一辈子没有什么亲人,也没有娶妻生子。我希望能多陪他几年。”堂弟对我们说道。
“你可以把他接过来一起生活啊,毕竟这里才是你真的家。”父亲提议道,显然舍不得堂弟。
“老头子犟得很,肯定不会离开他的故乡的。”堂弟微笑着摇了摇头。
“好吧。”父亲是个明事理的人,他没有再坚持什么,但还是提出了一个要求。
“我本想和你一起回去,亲自感谢一下你的养父,毕竟照顾了你这么多年。但是我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所以我准备让卓凌替我前去。”
父亲的要求让堂弟很是意外,他试图拒绝,但还是拗不过父亲。
“至少让我们知道你住在哪,也能放下心来。”父亲说道。
堂弟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们决定第二天一大早就出发。作为一个在平原生活了一辈子的人,戈壁地貌只在电视里看见过,有幸能去看一看还是令人十分期待的。
母亲对于这趟远行并不支持,但唯一能找出来的反对理由只有一句“不安全”,最终也只好妥协。
但母亲并不是唯一反对此计划的人。
那天晚上,当我正准备回家收拾行李的时候,从巷子里跳出了一个人影。
“不要去!”他用沙哑的声音喊道。
“孙老头?”我隐约看清了眼前的人影。
“不要去!”老头吃力地重复了一遍,并向我靠近了一步。在微弱的灯光下,我能清楚地看见他眼中的恐惧与疯狂。这么多年来,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么无厘头的三个字。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这么晚了你该回家了。”我试图从他身边绕过去,但他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
“你必须改变!必须阻止这一切!”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说出这几个字似乎已经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但他怪异的举动着实吓到了我。
我挣脱了他的手臂,迅速地往家里跑去,但他依旧在我身后大喊着。寂静的黑夜让他的话语显得格外清晰。
“远离那片沙暴!”
3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堂弟便登上了火车。这是一场漫长的旅途,一路上并没有太多东西可以打发枯燥的时间,而堂弟自从出发之后便一直沉默不语。
我望着窗外迅速退去的草木,想到了孙老头那些奇怪的话。我并不清楚他想表达的意思,但他似乎提到了沙暴这个词,这让我联想到了这次行程的目的地——戈壁。
难道他的意思是让我不要跟堂弟去戈壁?但这并不符合逻辑。因为他根本不可能知道我要前往戈壁这件事。事实上我们当天下午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我闭上了眼睛,不再多想。当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的景色早已翻天覆地,那是一片迅速蔓延的荒芜。
这趟旅途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轻松。经历了火车和大巴的轮番颠簸,我们终于来到了西北地区的一个偏僻小镇。
“就是这里吗?”
“还早得很。后面的路没有大巴了,我们得自己想办法了。”堂弟回答道。
“自己想办法?”我环顾着四周,除了几座矮小破旧的房屋,便是一望无际的戈壁。
“今晚先住这吧,明早我想办法找人捎我们过去。”堂弟拎着包裹走进了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我很怀疑平时是否会有人来这个地方住。
堂弟整晚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吃完饭就回房间休息了。望着夜晚黑灯瞎火的镇子,我很快便打消了出去逛一逛的念头。
安心睡觉吧。
第二天早晨,我被母亲的电话叫醒了。
“妈……什么事?”我迷迷糊糊地说道。
“你还没有起?都快十一点了。”
“坐了两天的车很累的。”我抱怨道。
“他在你旁边吗?”母亲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说风峦吗?他在隔壁。”
“他根本就不是你堂弟!”
“妈!你又搞什么名堂,不是早就确认过了么?”
“我拿他的头发和你婶的做了亲子鉴定,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怎么可能?会不会搞错了……”母亲的话让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你不信我的推测就算了,难不成也不相信科学?”
母亲的话让我哑口无言。
“你现在在哪,到他家了?”
“还没有。如果他不是陈风峦,那他又是谁?为什么会对我们过去的故事了如指掌?”
“不知道!你赶紧先回来,在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谁知道有什么阴谋!”
“我必须搞清楚他的目的。您放心,我现在在镇上,应该很安全。我把地址发给你,回头再联系。”
挂了电话,我发现自己的双手忍不住地在颤抖。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冒充我的堂弟?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所有的真相就在眼前,我需要做的只是敲响隔壁的房门。
对真相的渴望最终还是战胜了恐惧。我最后鼓起了勇气,决定当面找他对质。
然而敲了半天都没有人回应我。
“别敲了,人早走了。”老板被我持续不断的敲门声吸引了过来,不耐烦地说道。
“走了?什么时候?”
“天一亮就走了,说房租你会付。”
我想到了他这一路上沉默寡言的奇怪反应,看样子应该是早有预谋。
联想到他出发前就极力反对我和他同行,显然是不想让我知道他要去的地方。这一切只有找到他才能知道背后的原因了。
我决定追上去找到他。
“老板,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北边。你那朋友真是找死哦,竟然徒步往戈壁里走。”
“为什么这么说?”
“北边几百里,除了戈壁啥东西都没有,他徒步往里走不是找死是什么?”
“老板,我看你楼下有辆摩托。你能载我去找他吗?我付你钱。”
“不去不去,我还要做生意呢。”
“你这地方一年不知道有几个客人,做个鬼的生意,还不如收我钱载我一下。”
老板依旧不停地摇头,铁了心不愿意往戈壁去。
“那这样,我给你一千块,你把摩托车卖我,我自己去,行不行?”我咬了咬牙,决定放点血买下他的破摩托。
老板的眼珠飞快地转动着,似乎在盘算着这笔买卖的价值。但不论他怎么盘算,一千块卖掉那辆破摩托肯定都是赚的。很快,他便答应了下来。
“这个天气,小心沙暴。”老板数完钱,顺便附赠了一条免费的提醒。
但我完全没有心情理会他。摩托载着我掀起了一路向着北方的沙尘。
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一旦被情绪掌控,他们会做出任何疯狂的举动,直到那股热情慢慢褪去,理智重回主导。
面对一望无际的戈壁,我不得不重新审视之前的冲动行为。
一千块买来的破烂摩托已经罢工了,而四周没有任何人类活动的迹象。更严重的问题是,我似乎迷路了。
我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寻找一种能走出目前困境的办法,而另一种情绪悄无声息地占据了我的大脑。
恐惧。
很明显,原路返回才是最理智的办法。但这该死的戈壁全都长得一样,我根本没有信心找到来时的路——准确地说根本没有路,只不过是车轮留下的一条痕迹,而在风沙的呼啸下已难以分辨。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凭着感觉往来时的方向步行。
总比在这等死好。
下定了决心,我便背着包往回走。那辆破摩托带我颠簸了两个多小时,运气好的话天黑之前我就能回到那个小镇。
我原本对这次的戈壁之旅充满了期待,但经历了几个小时的戈壁徒步之后,仅存的新奇感也荡然无存。枯草、粗砂和砾石几乎就是这里的全部,没有任何其他事物存在于这片荒芜之地。
但命运总是给人以惊喜,一场罕见的狂欢出现在了远方的天幕下。
沙暴!
如果我在电视中看到这遮天蔽日的壮观景象,一定会为之惊叹。然而身临其境地体验就并没有那么让人激动了。
我玩命般地往回跑去,希望躲开这场灾难,但脑海中却回响着孙老头那癫狂的声音。
“远离那片沙暴!”
但我没有时间去思考这到底是惊人的巧合还是什么诡异的预言,沙暴移动的速度超乎我的想象。当我再次回头的时候,它已近在咫尺。
这时候我才发现这沙暴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漫天的沙尘之中,竟然翻滚着暗红色的闪电。在若隐若无的电光中,我似乎看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画面。那是一个遍布着黄土和柱状土丘的奇怪地貌。更让我吃惊的是,那片黄土之上,竟然站着一个人影。
但沙暴并没有给我太多的时间去思考。漫天的黄沙瞬间淹没了我。
4
当我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我已置身于那个奇怪的黄土世界之中。我拍了拍衣服上的细沙,又摸了摸脚下的黄土。很显然它们都是真实存在的,如同我刚刚经历的一切。
一阵狂风从背后吹来,夹杂着一种奇怪的哀嚎声,让我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但很快我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魔鬼城,这就是我所在的地方。
所谓魔鬼城并不是真的有魔鬼,而是西北地区一种特殊的地貌环境——雅丹地貌。这里应该曾是一片湖泊,干涸开裂之后经过长年的风沙侵蚀,裂隙越来越大,形成了支离破碎的土丘。
狂风经过的时候在土丘间来回激荡,发出诡异的呼啸声,加之这些土丘的怪异外形,所以被当地人称为魔鬼城。
搞清楚这里的环境之后让我松了一口气,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谜团。我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在之前在沙暴中我隐约看见了一个人影,他又在哪里?或许这一切只有找到那个人之后才能知道答案。
呼啸的狂风很快就停止了,四周又重回死一般的寂静。我爬上了一座土丘,试图找到一条合适的道路,但这座所谓的魔鬼城和那该死的戈壁一样无边无际,我只能朝着一个方向碰碰运气。
按道理来说,雅丹地貌除了怪异的土丘之外,应该什么都没有。至少我看到的那本旅游攻略上是这样形容的。
但在这个地方,我却发现了一些不应存在的事物。比如一些奇怪动物的尸体,一些巨大的脚印,甚至还有一些蕨类植物的叶子。为什么在这样荒芜的地方会有蕨类植物的叶子?
更令我吃惊的是,在一座土丘后面,我发现了一个长达十几米的动物骨架。它看起来属于某种爬行类动物,像是某种鳄鱼之类的。而且应该死去不久,绝不可能是那种存在了几百万年的动物化石。
什么样的鳄鱼会有十几米长?又如何出现在这里?
正当我惊讶于眼前的庞然大物之时,一阵人类的交谈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这里还有别人?我一下子激动了起来,爬上了一座附近的土丘试图确定他们的位置。果然,不远处有三个人影正慢慢向这里靠近。
他们的穿着有些奇特,看上去像是近代战争片里的那种军阀士兵。我正准备向他们呼喊,一张手从背后捂住了我的嘴巴,另一只手将我紧紧按倒在地。
“你不会想让他们发现你的。”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在我耳边说道。
我试图挣脱他的束缚,但他的力气很大,牢牢地控制住了我。当我看到那些士兵手上拿着的步枪,我终于放弃了抵抗。
在那些人走远之后,那双手终于放开了我。
“那些步枪虽然型号老旧,但很有效。”
我转过身来,看清楚了眼前男人的样貌。
他穿着一身过时的军装,背着一个旧背包,脚上的胶鞋几乎要磨破了。他的表情看起来很憔悴,但是目光坚定,没有一丝畏惧。
“你是谁?”我轻声问道。
他的样貌似乎有些眼熟,但我很确信自己并不认识他。
“这个问题毫无意义。”他说道。
“那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换了个有意义的问题。
“我也想知道。但我更想知道的是如何离开这鬼地方。”他望向远方,确认那伙人走远之后,终于放下了警惕。
“那些人是什么人?”
“我猜是一些地方土匪。我劝你还是不要和他们打交道为好。我亲眼看见他们杀死了一个陌生人。”
“那我为什么要信任你?”
“因为我是你活下去的最佳机会。”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熟悉这里的环境,而你不熟悉。”
“你要帮我?”
“我看你戴着个眼镜,像是个有学问的人,或许我们可以互相帮助。”
“我不明白。你看起来很熟悉这里,为什么不自己离开呢?”
“我猜你刚来到这里,是吧?”
我点了点头。
“我曾在罗布泊附近看到过类似的地方,当地人把那里称作魔鬼城。因为在夜晚会响起魔鬼的哀嚎声。”
“那是因为狂风经过这些不规则石壁,来回激荡所产生的呼啸声。”我说道。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解释。”他耸了耸肩。
“这不是常识吗?”
“但这里不仅仅是座魔鬼城,还是座迷宫。”
“迷宫?”
“没错。或许它看起来巨大无比,但熟悉之后,真正能去到的地方并没有很大。更多的时候,你只会在这里重复绕圈。”
“再复杂的迷宫也有出口,只要找到正确的办法。”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便转身往土丘下走去,不知是安慰还是鼓励。
“哦,对了,还有个小问题。”他忽然转身说道。
“什么问题?”
“这里没有黑夜。”

5
我这一生虽然听说过许多离奇的诡异故事,但从来没有亲身经历过,直到今天。
“什么叫没有黑夜?”我拽着他问道。
“字面意思。”
“就是说这里永远不会天黑?”
“聪明。”他嘲讽地鼓了鼓掌。
“你在逗我吗?这怎么可能。”
“我说了,这不是一座普通的魔鬼城。等几个小时你就明白了。”
我抬头望了望天空,太阳安安静静地悬挂在天上,像一座永恒的光标。我这才意识到太阳在这几小时里丝毫没有移动过。
“你来这里多久?”我问道。
“七八天?我也不清楚。没有了日月交替,人很容易失去时间感。”他说道。
“那你是靠什么生存下来的?”
“魔鬼的馈赠。”
“什么意思?”
“在魔鬼的哀嚎之后,有时候会出现一些不属于这里的东西,比如一只羊。”他笑着说道。
如果不是我一路上看到了各种奇怪的东西,我一定会觉得他疯了。
“走吧,让我们找到那个该死的出口。”我拿起了背包说道。在这里的每一秒都让我毛骨悚然。
在沙土上行走是一件非常吃力的事情。那种感觉就像是踩在水面上,每一步都需要很大的力气来保持平衡。在经历了几个小时的跋涉之后,我们终于又回到了那具鳄鱼的尸体处。
“没错吧。”陌生男人露出来一副早就告诉过你的表情。
“我们明明一直都是向着同一个方向在走!”我愤怒地将背包甩在了地上。
“别担心,我们还有无数条道路可以尝试。”
我瞪了他一眼,对他这种戏谑表示不满。
这时候,狂风再次从身后吹来,夹杂着尖锐地呼啸声。这股呼入起来的狂风让我有些头晕目眩。
“魔鬼的哀嚎。”
“我告诉过你,那只是风吹在土丘上的声音。”
“或许你是对的。”他望着狂风过来的方向,表情慢慢凝重了起来,“但魔鬼同样存在。”
我原本打算好好嘲笑一下他的无知,但头顶飞掠而过的巨大阴影让我差点摔倒。
“那是什么东西?”
“你肯定见过。”他压低了身体,轻声说道,“每个人都见过。”
“我什么时候见过这个鬼玩意?”
话语刚落,那个生物再次从我的头上掠了过去,向着背阳的方向飞去。这一次,我终于看清楚了它的模样。
那是一只蜻蜓。
“它怎么会长这么大?”
“我早跟你说过,魔鬼会带来很多奇怪的生物。刚刚那只还算温和的。”
“难道还有更可怕的?”
远处传来的一声惨叫回答了我的问题。
“走,过去看看,应该是那些土匪。”陌生男子说道。
“你疯了吗?”
“或许下一次被袭击的就是我们。多掌握些情报没有坏处。”他跳下了土丘,俯身往惨叫声的方向跑去,我只好硬着头皮跟了过去。
“发生了什么?”
他指了指前方,并示意我不要说话。顺着他指的方向,我看见了一只巨大的蜈蚣正迅速爬向一个土匪,而它的身后是另外两个土匪的残肢。
仅剩的土匪似乎已经绝望了,他朝着蜈蚣开了一枪,但并没有太大的作用。后者庞大的身躯压在了土匪的身上,惨叫声随之响起。绝望中,那个土匪举起了腰间的匕首,对着巨型蜈蚣的头部猛刺了几刀。
他临死前的挣扎似乎起了作用,那个庞然大物被刺伤后扭动了几下,便朝着远处逃窜而去。但那个土匪的腰部已经被生生斩断了,眼看是活不成了。
几分钟之后,那条巨型蜈蚣依然没有回来,陌生男子便走了过去。
“你又要干什么?”我低声喊道。
“放心,那个生物暂时不会回来了,我们去收集一下战利品。”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但还是跟了过去。
“很奇怪。”我在土匪的口袋中翻出了一些信封,上面的内容让我无法理解。
“怎么了?”
“这张纸上的内容似乎在说这些人是冯玉祥手下的部队。”
“冯玉祥?你是说那个西北军阀?”
“似乎就是说的他。”
“怎么可能,这都建国三十多年了。”陌生男子笑着起来。
“你说建国多少年?”他的话让我愣了一下。
“三十多年,怎么了?”
“今年是哪一年?”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1986年啊。”
我倒吸了一口气,隐约猜到了这一切背后的原因。
一阵沙石摩擦的声音从土丘后传来,似乎是那只蜈蚣回来觅食了。
陌生男子捡起了地上的手枪,便拉着我往回跑去。直到爬上了一座相对安全的土丘,他才停了下来。
6
“你刚才问我今年是哪一年,什么意思?”他问道。
“如果我告诉你今年是2019年,你信吗?”
他愣了一下,随即便开口大笑,但又忽然停了下来。
“你认真的?”他沉着脸问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时间在这里是静止的,所以才会出现永恒不变的白昼。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这个地方是多个时空的交汇点。”
“那些巨大的昆虫,根本不应该存在于我们的这个时代,而生活在距今三亿年前的石炭纪,只有那个时代丰富的氧气含量才会出现如此巨大的昆虫和两栖动物。”
“你不是说每次狂风过后魔鬼都会送来一些生物吗?那阵狂风就是因为两个时空交汇所产生的对流。含氧量很高的空气会让人有醉氧反应,所以那阵风吹得我们头晕。”
“那些军阀时代的士兵出现在这里也是这个原因?”
“没错。”
“照你这么说,既然是时空交汇点,为什么没有其他时代的生物出现在这里,而只有该死的昆虫?为什么没有恐龙或者唐朝的士兵?”
“我不知道,也许是我们来这里的时间太短了,不足以见证其他的时空。也许是这两个时代所具有的某种特殊属性将它们连在了一起。”
“那为什么我们两个人不是来自同一个时间,包括那些士兵?”
“也许每次通道开启都有些微小的偏差,毕竟对于地球几十亿年的寿命,短短几十年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或许你说得是对的,但我们如何才能逃离这里?”
“我不知道。”
陌生男子陷入了沉思,似乎在考虑这一切的可能性。我并不愿意打断他,但他的一个回答一直困扰着我,让我忍不住问了出来。
“你说你来自1986年,是吧?”
他点了点头,不知道我想表达什么。
“我的小叔和堂弟,也是1986年在外面那片戈壁失踪的。也许是我想多了,但说不定他们的失踪也和这座魔鬼城有关。你在这里这么些日子,有没有见过其他人?”
陌生男子忽然抬起头,眯起眼睛死死地盯着我。这一反常的表现吸引了我的注意。
“他们叫什么名字?”
“我小舅叫陈汉杰,堂弟叫陈风峦。”我一边说出这两个名字,一边观察着他表情的变化。
“你为什么会来到这片戈壁?”他并没有回答我,而是反问了我一个问题。
“一个月前,我的堂弟突然出现了,但他没过多久又回到了这里,我来这里是想找到他。”
“你是说,陈风峦回到了老家,并找到了你们?”
“所以你是认识他们俩的?”我说道。
陌生男子忽然拿出手枪指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道:“陈风峦已经死了。”
他的反应吓了我一大跳,完全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
“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谁,对吧?”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恨意。
“不知道。”我如实回答到。
“但我知道你,在你很小的时候。”
“很小的时候?”
“我是你刘青山叔叔。”他冷笑了起来。
我倒吸了一口气。
“你记得我?”
“不太记得。但我知道你,你和我的婶婶背叛了我的小叔。”
“所以吴珊都告诉你们了?”吴珊是我婶婶的名字。
“没有,是我自己猜到的。”
“那你有没有猜到是你小叔杀了陈风峦呢?”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什么!?”
“没错,和吴姗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他,但那个疯子竟然想杀了我儿子来报复我!”
“陈风峦是你的儿子?”
“不然那个疯子为什么要带走他!”
“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本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我也准备慢慢忘记它。然而陈汉杰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真相,便准备利用考察的借口,把陈风峦带到沙漠,以此来报复我。
吴姗不忍心,便告诉了我这件事,想让我追回陈风峦。但当我在戈壁里找到陈汉杰的时候,已经只剩他一个人了。我本想杀了他报仇,却遇到了一场诡异的龙卷风,结果被带到了这里……没想到老天爷却把他的侄子送了过来。”
“他是无辜的。”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土丘后走了出来。
“是你!”我转身看去,这不正是那个冒充我堂弟的人?
“陈汉杰!”刘青山调转了枪口,咬牙切齿地说道。
陈汉杰?难道这个人是我的小叔?
“很抱歉我骗了你们。”他对我说道,“我一开始并不清楚自己误入了你们的时空,直到见到了你婶婶我才明白过来,时间已经过去了几十年。
我原本打算告诉你们真相,但你婶婶恳求我不要说出来,毕竟这背后有着不光彩的故事。于是我编造了一个谎言,假装自己是陈风峦,陪她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程。”
“吴珊死了?”刘青山惊讶地问道。
“癌症。”我回答道。
他的眼神黯淡了许多,但很快就被仇恨的怒火吞没了。
“你婶婶走了以后,我便打算回到这里,希望能找到回到自己时空的正确道路。害你深陷此处并不是我的初衷,我曾试图丢下你让你不要跟过来。没想到你还是来到了这里。”
“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都是你害的。现在,你们俩都要给风峦陪葬。”刘青山咬牙说道。
“陈风峦没有死。”小叔忽然说道。
“你说什么?”
“陈风峦没有死,我把他安置在了当地一户牧民家里。”
“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养育了他五年,即使不是我的亲生骨肉,也没必要对一个无辜的孩子痛下杀手。”
“那你为什么要把他带到这里来?”
“因为你。是你的背叛造成了这一切。我的目的只是想把你骗到这片戈壁来,并杀了你。”
“杀了我?”刘青山笑了起来,并晃了晃手里的枪。他并不认为小叔有这个能力。
“那场沙暴将我们带到了这里,当我找到离开办法的时候,我本想把你留在这永恒的牢笼中,我想这是最适合你的惩罚措施。但经历了这一切,我已经看开了,或许我们应该放下仇恨,做一笔交易。”
“交易?我想你并没有筹码。你们俩的性命都在我的手里。”
“但你却掌握不了你自己的命运,而我可以告诉你如何逃离这个地方。放过陈卓凌,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刘青山眯起了眼睛,似乎在思考这个交易的可行性。最终,他还是放下了手枪。
“如果你骗了我,你们都得死。”他威胁道,“现在,告诉我该如何离开。”
“你们应该已经发现了,这地方像个迷宫,无论往哪个方向前进,最终都会回到原点。在保证了直线前进的情况下,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这是一个球形的空间。”
“球形空间?这根本不像啊。”
“或许是某种磁场扭曲了远处的景象。”小叔耸了耸肩。
“如果是球形空间,那根本不可能有办法离开这里啊。”我说道。
“那些生物又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呢?”小叔反问道。
“天空!”我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没错。当通往其他时空的通道打开之时,上层空间就是那扇门。我们所要做的,就是站在足够高的地方。”小叔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土丘,他看起来比其他的都要高很多。
“你又如何确定那扇门能回到属于我们的那个时间点呢?”刘青山皱着眉头问道。
“无法确定。这本身就是一场赌博。上一次我运气好,没有被送到那个充满昆虫的时代。但依然产生了几十年的偏差,来到了卓凌他们的时代。”
“如果错了,我们不能回到这里重来一次吗?这样总会找到接近的时空的。”我问道。
“理论上是可以的。但很有可能你再也找不到这扇门了。第一次来到这里是因为一场诡异的龙卷风,第二次是因为意外遭遇地一场沙暴。但下一次会以什么形式出现谁也说不清楚。”
“那我们只有赌一把了。”刘青山重新举起了枪,示意我们前往那座最高的土丘。
“你不该跟过来的。”小叔边走边说道。
“或许吧。但我必须搞清楚真相。你知道我的母亲一直怀疑你的动机,甚至还给你和婶婶做了亲子鉴定。”
“亲子鉴定?”
“就是一种通过头发就能判断有没有血缘关系的技术。”我解释道,“结果当然是没有血缘关系。谁能想到你就是陈汉杰本人呢?”
他笑着摇了摇头。
“你真的没有杀陈风峦吗?”我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没有。我也没打算这样做。”
“婶婶知道你的计划么?”
“嗯。”
“但她仍然告诉了刘青山你要杀陈风峦的打算。”
小叔没有回应我,而是沉默着往前走去。半晌,他才重新开了口。
“如果我们能回到自己的时代,我希望你能把所有的事情藏在心里。这也是你婶婶的心愿。”
我点了点头。
“就到这里吧。”他转身对刘青山说道,“我们俩来自同一个时代,而卓凌来自未来,应该给他一个掌握自己命运的机会。”
后者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你先上去。”刘青山说道。
在他们的注视下,我慢慢爬上了土丘。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小叔了,又或许我们会以其他的方式相见。但不管结果如何,我们再也不会以这样的身份交谈了。
很快,呼啸的狂风再次响起,不同于以往的是,天空迅速被星空组成的帷幕笼罩。这夜幕越来越沉,几乎将所有的一切都吞噬殆尽了。我感觉自己的意识被慢慢剥离身体,所有的感官都不复存在。我只希望这一切不是因为醉氧造成的。
7
当我再次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简陋的床上。而身边躺着的其他病人告诉我,这很有可能是一间医院。
一间上个世纪的医院。
“你醒了?”一个年轻的姑娘走过来说道。而她过时的军装更加坚定了我的猜测,“他们在核爆半径外发现了你,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核爆半径?
我在脑海中飞速地翻找着关于核爆的任何信息,唯一能联想到的便是1964年罗布泊的那场试验。
“第一颗原子弹。”我喃喃地说道。
“没错,我们成功了!”年轻姑娘自豪地说道。
整整偏差了55年。而更令人绝望的是,重返那座魔鬼城的通道很有可能就在核辐射范围内,甚至核爆本身就是那扇通道。不管怎么样,这都打消了我再次尝试的勇气。
“你是哪里人?部队正在撤离,说不定能捎你一程。”
我下意识地说出了老家地名。
“真巧,我们排长也是那个地方的人,你可以和他一路回去。”
或许我该等几年再来尝试,我安慰自己道。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搭上了返回“故乡”的汽车。那个姑娘口中的排长正坐在我的旁边。
“你也是陈村人?”
我点了点头。
“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很小的时候就参军离开了那里。”我只能撒了个谎。
他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你叫什么名字?”不一会儿,他又开口问道。
“孙云飞。”我随口编了个名字。
“之前是干什么的?”
“老师。”我想了想,我所掌握的知识应该能保证这个谎言的真实性。
“文化人啊!我们那正新办一所学校,正缺你这样的人才。回头我给你推荐一下。”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以免露馅。但他根本不想放过我。
“你有孩子了吗?”
我摇了摇头。
“我有了,两个儿子。”他开心地笑了起来。我这才意识到他提出这个问题只是为了炫耀。
“一个叫陈汉俊,一个叫陈汉杰。加起来就是俊杰,很不错吧哈哈。”
我的脑中“嗡”的一声,愣愣地望着他。
陈汉杰和我小叔的名字一模一样,而陈汉俊恰巧也是我父亲的名字。
“你叫……”我颤抖着问道。
“哦哦,忘了自我介绍了,不好意思。我叫陈怀徳……”
陈怀德正是我爷爷的名字。
更让我恐惧的是,我印象中那个教书的孙老头恰好也是和我爷爷一起从罗布泊归来的战友。
他之后的话语我已听不清楚。脑海中唯一的声音便是那天傍晚孙老头的疯言疯语。
“不要去!”
“你必须改变!必须阻止这一切!”
“远离那片沙暴!”
那一瞬间我终于明白了所有人背后交织着的命运。而我见证了整个悲剧的轮回,却根本无力打破。(作品名:沙暴,作者:马汝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