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陕北神府王家坬有个革命老人叫王补梅,在神府苏区乃至晋绥军区部队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晋绥军区给她送了一面锦旗,上面写着“军队的妈妈”五个大字,这是子弟兵给予她的崇高的称呼。

1932年,王家坬的王兆相拉起了一支红色游击队,十几个人两支短枪,抗税收,打土豪,当局喊他们“土匪”。因为王妈妈家窑洞位置相对偏僻,王兆相常带人到她家开会,这让王妈妈有些为难。但都是一村人,王兆相他们又没乱来,她也不好撵人家。

1933年,王兆相队伍扩大了,有几十号人,长短枪有二三十支,动静闹得越来越大。国军八十六师像疯了似的,没日没夜地搜,嘴里喊“抓土匪”,手里见着好东西就拿,杀鸡抹狗,见着年轻婆姨就嘴歪眼斜动心思。谁吭一声,立即扣上“通匪”帽子,鞭上身,绳捆手,倾家荡产遭祸殃。

王妈妈亲眼看到了这一切,心想这些人还不如兆相他们呢。

终于有一次,她和这些年轻人好好唠了一晚。他们告诉她,闹革命是为穷人求翻身,要分田地,不受穷。他们问她,为什么大家祖祖辈辈开荒种地,一年忙到头,却还是少吃缺穿。她不知道,叹气说老汉扛了二十多年长工,连个老羊皮袄也没混上,还讨了好几年吃。老汉在一旁说,怨天怨命,还能怨谁?

小伙子们笑了,是不是天不是命,是咱们人被人家踩着,手脚被人家绑着啊。他们一直说到鸡叫,老汉听得很开窍,跑到偏窑里取来黑豆窝窝头给他们吃。

从这天以后,王妈妈常念叨起这些年轻人了,总担心他们有个什么凶险。

因为八十六师到处抢粮,老乡们吃饭都成了个问题。但每次游击队过来,王妈妈哪怕自己喝得稀些,也要让小伙子们吃饱。

再后来,她又从年轻人口中知道了,是共产党领导他们带着穷苦人闹翻身。老两口觉得这个党这么为穷人着想,必须得拥护,就把两个儿子六八、二八喊过来,让他们也跟上去闹革命。两个小伙子心里早滋啦啦燃起了火苗,老两口的话像泼上了一瓢油,火苗腾地燃成大火,兄弟俩立刻去找王兆相参加游击队去了。

1934年秋,王兆相领导的游击队又扩大了,成立了神府红军第三团。六八和二八也成了真正的红军战士。

神府苏维埃政权建立了。冬天,苏区分了土地,各村建立了赤卫队、少先队、妇女会......满山插遍红旗,处处歌声飘扬。王妈妈这个小脚妇女也参加了站岗送信的工作。依靠着广大人民的支持,红军粉碎了八十六师的两次“围剿”。

到了1935年夏,敌人发动了残酷的第三次“围剿”。红军作战失利,苏区大部被敌人占领,王妈妈一家在王家坬住不下去了,跑到二十多里外的贺家山,找了个大石洞待了下来。贺家山是个鸟不下蛋的大石山,四面无路,游击队和红军后来也来到这个地方,扎下根据地。

王家坬围上了碉堡,岗哨密布。敌人看见谁家烟囱冒烟,就要去追查盘问,就怕老百姓给红军和游击队做饭送饭,不知多少人枉死在敌人枪口下。想要从村里往外运一粒粮食,简直比虎口夺食还难。

王妈妈一家尝遍了贺家山上的野草和野草。他们每天天不亮就烧一大锅开水,煮一大锅野菜糊糊,等红军和游击队回来吃。由于人口众多,山上的野菜也挖空了。眼看冬天就要到来,真是要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偏偏这时候,游击队又送来一批伤员,日子更难熬了。

老汉每天帮红军送信,大女儿和媳妇们上崖畔采山药,拾山枣,王妈妈和小女儿呆在洞里照顾伤员。每天洗涮、喂食,没日没夜的劳作,恶劣的饮食,损害了她的健康,脸像打了蜡一般的黄,小脚肿得像钉锤。就这样,她还要上山到崖畔采草药,好为伤员熬药敷伤。

伤员的人数还在一天天增多。米脂县游击队长马腾保也被送来了,他人昏迷不醒,浑身全是血。王妈妈在边上守了两天一夜,一口水也给他没灌进去,心里难过吃不下一点东西。

第二天夜里,小女儿饿哭了,要吃拿碗放在马腾保身边的野菜糊糊。王妈妈左哄右哄哄不住,只好给她吃了小半碗,余下的留给马腾保。

半夜,王妈妈正在给马腾保换药,忽然看见他嘴巴动了动,肚子还咕噜响了一下,知道他饿得难受,赶紧去端拿碗野菜糊糊,谁知碗里是空的。原来,小女儿太饿了,偷偷把剩下的大半碗野菜糊糊喝掉了。

她在洞里到处找,就是找不到一点可以吃的东西。她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偏过头,她又看到翻腾了一下,嘴巴也动了动。她人不由触电似地一震,心想不行啊,这孩子要是饿死了,那就是我的罪过啊。

她看了看马腾保,又摸了摸酣睡的小女儿,脑袋里像有股火在腾腾燃烧,什么也不顾就往外跑,一心想要去找点东西给马腾保吃。她忘了这可是深夜!

洞外漆黑如墨,天与地混沌一团,远处山鹰号叫,刀子一样的西北风在呼啸。

王妈妈拖着两只肿胀的小脚,在起伏不平的山间向前踉跄奔扑。她两天一夜没吃过东西了,身体饿空了,在上下颠簸中,身体有如腾云驾雾,随时要向崖下飞走,或者扑倒在石头路上。

她奔行的方向是王家坬。走了约半里路,她猛然想起,自己这不是去自投罗网吗。她呆住了,晃晃荡荡站在崖上,望着黑漆漆的夜空,任冰冷的西北风往骨缝里钻。最后她想,去吧,去吧,去了总会有办法找到粮食,无论如何她不能眼看着一个壮壮实实的孩子饿死。

她抱着万一的侥幸继续前行。好容易翻过了一道崖,正过拐峁下到坬垱上,突然从石缝里胡噜站起来两个人,喝问她是干什么的。王妈妈豁出去了,答道自己是老百姓,什么也没干。

万万没想到,呼啦一下一队人围过来了,不是来吓她的,而是来问她好的。她碰到的不是别人,是游击队的小伙子们。王妈妈扑通坐下,喘着气给他们说了山上的情况。

小伙子们兴奋地告诉她,他们刚运回老乡放在石洞里的粮食,伤员们吃的问题解决了。王妈妈高兴坏了,但是她人累得站不起来了,只好听任小伙子们轮流把她背回了石洞。

此后十几天,她脚疼得不敢沾地。游击队员们知道了洞里困难的情况,只要回来,多多少少都会弄来些粮食。

马腾保后来伤好了,归队的时候拉住王妈妈流着眼泪说,他报答不了老妈妈别的,只有更勇敢地去打击敌人......

但马腾保因为伤残已不能上战场了。在继续革命十多年后,1946年他带着家人回到老家林家坬。建国后他担任了林家坬村村长,面对贫瘠的土地和穷困的乡亲,不顾身体有伤残,带领全村人因地制宜改变家乡落后面貌,其功绩至今仍被乡亲称颂。

1936年春,桃李花又开遍了山崖。喜事接踵而来,红三团连打几个胜仗,3月中央红军来到陕北,二十八军也从葭县打过来了,苏区全面恢复了。

王妈妈一家搬回了王家坬。苏区的人民像出笼的鸟儿,欢天喜地,到处锣鼓喧天。王妈妈一家和众多乡亲一样,天天忙着扒粮食,做干粮,炒炒面,不顾疲弱的身体和钉锤似的小脚,赶着去陈家坪慰问红军。

苏区人民终于可以安心建设自己的家园了。王妈妈一家十几口人,种了二十多晌地,一年除过吃穿总还要剩几石粮食。

抗日战争打响后,王妈妈一家响应苏区党和苏维埃的号召,把家里的余粮全献给人民军队。她说,鬼子这炮声一响,我们又要准备再过几天贺家山那样的生活啦。

八路军开过黄河以后,伤员一批接一批运过河来。1939年夏,王家坬来了一个荣誉队,几十个人,全是缺胳膊少腿的。荣誉队就安置在王妈妈家和旁边的几孔土窑里,领导把照料的重任交给了王妈妈,那些老游击队员跟她开玩笑说:“您又当官啦。在贺家山您是红军游击队的‘医院院长’,现在您是八路军的‘残废所长’。”

王妈妈给全家开会,说伤员就是我们的亲人,再艰难也要把他们照顾好。为不影响生产,她和两个女儿专门负责照管荣誉队。当时,她大女儿十二岁,小女儿九岁。

人虽多,但王妈妈的安排井然有序。重伤员住在靠近自己的窑洞,轻伤员住在稍远一点的窑洞。王妈妈家喂了十九只母鸡,她每天早上烧一大锅水,重伤员每人冲一个鸡蛋喝,轻伤员每人一碗盐开水。谁先喝谁后喝,两个女儿排列得很有顺序。王妈妈上山采药,女儿们帮她给伤员洗伤口做包扎,忙得没有空闲。

伤员们开始的时候喊她“王妈妈”,后来不知不觉把“王”字去掉了,都喊她“妈妈”。

但困难也是显而易见的。大几十号人,吃的成了个大问题。

王妈妈动员全家把粮食挤出来给伤员吃,但远远不够,即使全村都帮着挤粮也还是不够。王妈妈动员全家上山挖野菜,还请村里发动群众来支援。伤员们看到这个情况,深受感动,能动的伤员,哪怕只一只胳膊也会帮着去找野菜。

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这个有实无名的伤员疗养所年复一年地坚持着。

到1941年夏,伤员又增多了,吃的问题更大了。

这时能动弹的伤员都参加了挖野菜、捡柴禾的轻微劳动。重伤员躺在床上不能动,心里都很难受。他们提出,鸡蛋不吃了,拿去换粮食。但王妈妈哪会同意呢。有的重伤员经常不喝冲给他们的鸡蛋,等王妈妈来看他们的时候,就逼着王妈妈喝下去,要是不喝,他们就吵就闹,甚至还要哭起来。

这年中秋节过后没几天,前方又送来了七个伤员,其中有一个炮连的指导员叫公秉权。抬进窑洞饿时候,也是一身是血,人昏昏沉沉,但嘴巴还能动一动。

王妈妈刚走到他面前,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说道:“大娘!快,快给我口米汤喝。”王妈妈心里一惊,这是饿了多久了啊。但是她很为难,家里没有一粒谷子了,前几天来几个伤员,村里几家剩下的谷种穗子都吃掉了,她到哪里去找谷子熬米汤啊。

她心里急得像扎了根针似的,寻思了一个下午也没办法,忽然开了窍,地里的谷子没熟,可谷穗的梢头也许熟了啊。她跟老汉商量,老汉马上点头,说这个办法可行。

她带着两个女儿,拿着筐头和剪刀下了地,把一大片地里的谷梢头剪了回来。老汉把它放在锅里一烤,用小簸箕搓了一升多带青色的新黄米,熬了一锅香喷喷的新米稀饭。

一些轻伤员看到了,都躲起来一口也不吃。王妈妈给一个缺胳膊的小号兵端去一碗,他又原封不动地放到了公秉权同志身旁。自己躲到一个角落里放声哭起来了。

这事不知谁传开了。第二天,王妈妈去各个窑洞看伤员的时候,伤员们一个个拉住她的手,久久望着她,不说一句话,好像不认识她似的,却任脸上的泪水淌下来......

四年后,组织决定把荣誉队全部转移到罗家滩。

伤员们都哭了,几个小伤员还要王妈妈跟他们走。临走时,王妈妈把所有的母鸡都装起来要伤员带走,为防鸡在路上饿死,她还准备了一袋谷壳。

王妈妈和乡亲们送他们走完大路,又翻过了山崖,但没人劝她回去,大家好像忘了她是小脚。最后领导不忍心,左劝右劝才让王妈妈和乡亲们止住脚步。不得不分手了,同志们含着泪,一个个喊着“妈妈”,恋恋不舍地离去了。王妈妈一家人站在山崖顶上,望着他们,知道再也看不到。

1942年夏,晋绥边区在王家庄举行了规模盛大的群英会。王家坬的群众锣鼓喧天地把王妈妈送大会,晋绥分局和军区的首长,把写着“军队的妈妈”的血红色锦旗赠送给了这位伟大的母亲。

1976年,王补梅因病去世,享年79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