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轻乡镇公务员的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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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的树》剧照

作者:老一

1

2009年,大学毕业后,我便以文秘岗位入职了一个镇政府党政办。原以为,我的工作就是给领导写写文稿,没想到一个月下来,稿子没写几篇,杂事儿倒是做了不少。作为新人,我当然不敢有啥想法,虽然工作效率不高,偶尔还出点岔子,好在态度端正,主管领导、也就是我们的副镇长,对我还算满意。

一天,副镇长叫我去他办公室领装备——一根警棍和一个警用强光手电。我心里正纳闷,他说:“观察了你一个月,发现你这个小伙子不错,今天让你正式加入我们的夜巡小分队。”

副镇长是部队转业干部,平常作风行事军人风格很浓:“今天晚上我们小分队去查‘司徒烂仔’,十点钟在镇政府集合,你记得换上运动服,把装备带上,到时候机灵点,保护好自己。”

“夜巡小分队”是啥?“司徒烂仔”又是什么人?这事怎么要文职人员上,而不是警察?会有人身危险吗?我心底的问号不断冒出来,心里有点隐隐的担忧,但更多是兴奋和好奇。

等我领到工作牌一看,不禁哑然失笑,什么“司徒烂仔”,原来是“私屠滥宰”。我们是“食品安全巡查小分队”,主要就是去查那些摸黑杀母猪、病猪、死猪的团伙——安全担忧没了,兴奋和好奇也消失殆尽。

可事实证明我错了,接下来的很多事情都让我大开眼界。

2

当晚巡查李花村,把车在山脚一停,一行人往山里钻。不久就看到一处地方透着灯光,还有猪的叫声,我们立马掩杀过去,把两个杀猪屠夫都堵在了屋子里面。我进去里面一看,好家伙,白花花的老母猪挤满了猪栏,除了正在杀的一头,没杀的还有十三头。

母猪太多,大晚上我们处理不了。便通过村干部找到户主,让他把这些母猪看住,镇里明天白天来处理。

没想到,我们回去板凳还没坐热,那边留守的同事就打电话过来了:“有人来抢猪!我们俩拦不住了。”

等我们赶过去的时候,猪栏已经是空空如也。同事说,一个光头带了十几个马仔,开了好几辆小车和一辆货车,上来就把猪往货车上赶。副镇长把两个同事大骂一通,然后让他俩把拍下的这伙人的照片和车牌号都交给我,让我明天一起整理下,做个巡查的记录,当晚就这样收工了。

第一晚的夜巡算是铩羽而归,但我却没有丝毫挫败感,反而十分激动和兴奋。进政府工作这一个月,感觉自己没做过一件有意义的事,现在终于遇到这一件,我非常上心。

我先把这个食品安全巡查小分队的来龙去脉了解了一遭:副镇长是从区里下来的,镇里看他工作量少,恰逢全国上下大力整治食品安全,便新成立了一个“食品安全办公室”,由他一个人当光杆司令。

而我们镇里最棘手的食品安全问题便是“私屠滥宰”:镇子紧邻南城最大的农贸批发市场,一旁的省森林植物园有一大片“三不管”地带,山林隐蔽,慢慢就变成私屠滥宰的场所。多年来每到半夜,林子里杀猪声此起彼伏,叫声震天,山清水秀的森林植物园也被弄得恶臭熏天。

面对这种状况,副镇长便想起曾经他在部队时巡逻小分队的形式,把其他几个部门的男同事抓来当壮丁,“小分队”到我加入时一共才四个固定队员——副镇长、我、另外两个综治队员,外加一个片警充当机动队员。

小分队每周不固定夜巡两次,遇到私屠滥宰,就联系区里的职能部门处理,查到疑似窝点就一一标记,等白天联系村干部上门确认,再组织拆违。

3

接下来两个月的巡查,收缴处理了不少母猪肉、病死猪肉,端掉好几个黑窝点。中间有个资历较老的同事受不了熬夜,死活不愿意再参与,另外两个同事也腹诽连连,只有副镇长和我保持着热情。

在巡查中,我们了解到,镇里屠宰黑窝点主要由两个有黑恶性质的团伙控制,那次抢母猪的光头就是其中一个团伙的大老板。

一天夜里,我们又查获一处黑窝点,屋里已经杀了七八头病死猪,两三头没有宰杀的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布满各色斑点的猪下水堆了一地,一阵恶臭袭来,我拼命忍住才没有吐出来。

屠夫很警觉,一照面,便翻墙跑了,剩下一男一女被我们堵在屋里。屋里好几爿病死猪肉上已经盖上了工商和检验的印,一经搜查,便发现几个私刻的印章。我们马上联系了区商务局、农林水局和工商局。主管领导开始盘问那对男女,他们说自己只是来收猪下水的,什么都不知道,还一直喊着要走,明早还要做生意。

几个区职能部门和警官都陆续赶到,现场拍照,收缴私刻印章,提取样品拿回去化验,盘问那对夫妻。按职责,这十几头病死猪应该由区商务局来处理,但最后还是我们找了一辆货车拖到镇政府的地下停车场,第二天找地方焚烧掩埋。

全部处理完后已经是凌晨四点钟,我困得不行,副镇长让我先回去休息,到了白天再抓紧把情况全部整理出来,他要报到区“食安办”去。

副镇长不知道的是,我七点半还要去参加全区文秘人员培训——这是我尴尬的地方,我算是副镇长的兵,但我的编制和办公室都在党政办,文秘的工作也由党政办主管。副镇长的军人作风和地方干部有点格格不入,整个党政办都跟他不对付,搞得我在党政办显得另类。

参加区里文秘培训班的,除了我,还有党政办常务副主任、党政秘书。他们俩直接从自己家里开车去区里。我六点半挣扎着爬起来,简单地洗漱,晕晕乎乎地去坐公交,总算准时赶到了区里签到。一路上我总感觉人们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带着一点嫌恶,夸张一点的甚至掩鼻绕道而走,当时我的脑袋还没恢复灵光,心里直纳闷:自己难道被天憎人怨了?

我找到常务副主任和党政秘书,与他们坐到一起,明显感到他们脸上的嫌恶。副主任直接问我昨天晚上去哪了,我说与副镇长出去查夜了。她一点不客气地说:“难怪身上一股猪圈的气味——副镇长也真是有意思诶,他凭什么叫你去查夜?你是党政办的,不是‘食安办’的!”

我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凌晨回来太晚了,我就没烧水洗澡,只是换了衣服。没想到这个屠宰黑窝点“杀伤力”如此之强,气味竟然像是钻进了我的皮肤里。

上午的培训我完全没心思听,好不容易挨到中午两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我赶紧回到镇政府后面的家,急匆匆地冲了个冷水澡,又换了衣服,又一路小跑去办公室,刚换的衣服又湿透了。我在电脑上乒乒乓乓一顿敲打,把昨晚黑窝点的材料整理好了,用QQ发给副镇长,总算没有耽误下午的培训。

4

本以为尴尬总算过去了,没想到更糟心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办公室里一位同事准备拿去报账的二十几万发票不见了。我们三个人共用的是党政办最大的办公室,复印机、资料柜都放在这里,大半个党政办的同事在我们办公室翻箱倒柜找了几天,就是找不到。同事也放弃了,跟领导报告了,挨了一顿骂,准备重新开票再签字。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正在办公室加班,党政办主任打电话叫我去她办公室。她简单问了我一些工作上的近况,我开始还以为是这几个月工作卖力,领导特意勉励我。

可忽然她问:“知道最近办公室丢发票的事情吗?”

“知道。”

“我当党政办主任三年多了,办公室还从来没出现过这种事情,你怎么看?”

我觉得这问题莫名其妙,愣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回答。

见我不出声,领导不动声色地又补了一句:“发票找到了,在文化站里找到的。”

我心里一阵释然。

“文化站的钥匙,只有你有吧!”领导的口气突然变了。

我脑袋转得再慢,这时也看出端倪了,我心里无比的愤怒,也不管合不合适,直接就反问:“您难道怀疑是我拿的?”

“我们调了发票丢失那天的录像,一共只有五个人进出你们办公室,他们四个人出来时手上都没有拿发票,我们也再三盘问过他们了,确认他们没有嫌疑。只有你中午急匆匆地跑进去后来又跑出来,而且还带了包,并且我跟副主任确认了,当天你们应该在区里培训,根本不应该回来……”

我又回想起那天的各种情形,再听不见主任说什么,委屈、愤怒、屈辱在心头交织,当时只有一个念头——老子不干了!

“这个事情我一定会一查到底,查个水落石出。”看着我神情有异,主任更坚信了自己的判断。

我不想再搭理她,从她办公室出来后,便给副镇长打电话说我要辞职。副镇长了解了情况后,难得没亮出大嗓门,反而轻声安慰了我:“我相信你,不会让别人冤枉你的。”

最后,副镇长和党政办主任在党政会上大吵了一架,这件事情不了了之,但我的转正被推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