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活经典，熔古铸今的典范之作
——评陈铁民先生《中华传统文化百部经典·王维集》
作者 | 于春媚
国家图书馆出版社编审
经典普及编辑室副主任
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陈铁民先生解读的《王维集》于2022年6月由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出版。全书31.7万字，选录王维诗132题160首，文3篇，按照原有的宋蜀刻本《王摩诘文集》的文字和南宋麻沙刊本《王右丞文集》的结构进行编排，保留了古本风貌。依照“中华传统文化百部经典”丛书的体例，本书正文前有导读，全面介绍王维的生平思想，诗文创作，地位影响，最后介绍版本流传情况和凡例。正文先有注释，后有点评，旁有批注。文末附有参考书目。
陈铁民先生现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兼任全国古籍整理出版规划领导小组成员。陈先生是唐代文学、特别是王维研究的大家巨擘，曾任中国王维研究会会长、《文学评论》编委、《文史》编委等。著有《唐代文史研究丛稿》《王维论稿》《王维新论》《王维集校注》《岑参集校注》（合著）等，主编《唐代文学史》（上卷）、《增订注释全唐诗》等。其中《王维新论》（27万字，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0年出版）获1990年北京版优秀图书文艺类一等奖、全国首届高等学校出版社优秀学术专著优秀奖。《王维集校注》（90多万字，中华书局1997年初版，2018年修订版）获第三届中国社会科学院优秀科研成果三等奖。正因如此，“百部经典”编委会一致认为陈先生是丛书《王维集》解读人的不二人选，陈先生也欣然接受了这一任务，于是遂成此书。笔者有幸成为本书责编，就笔者的编辑和阅读感受，简述本书的特点和价值。
一
本书是一部集王维研究之大成的选本
历史上著名的作家往往注释者众，如陶渊明、杜甫、苏轼等，但也有一些作家成就巨大，却因种种原因，注本并不多。王维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王维（701-761），是唐代成就最高的几位诗人之一，也是开元、天宝时代名望最高的诗人。唐代宗称王维“天下文宗”“诗名冠代”。当时还有“朝廷左相笔，天下右丞文”之美誉。（这里的“文”指诗赋等韵文。）与他同时代的诸多评论家也都认为王维为盛唐诗人之首。他同时还兼具绘画和音乐的卓异之才，他能够和李白、杜甫、韩愈、柳宗元、白居易一起，作为唐代成就最高的几位文学家入选中国传统文化的“百部经典”序列，具有毋庸置疑的文化地位。王维虽是最杰出的诗人之一，但他的诗文在当时就散佚过多，十不存一。后世的校注本也可称寥落。因王维是天才型诗人，多才多艺，又深受佛教影响，他的诗文用典很多，并多有佛教用语，为其做注绝非易事。从唐至明清，王维诗注释本仅有三种，即明嘉靖年间顾起经的《类笺唐王右丞诗集》，稍晚于前者的顾可久的《王右丞笺注诗说》，以及清乾隆初赵殿成的《王右丞集笺注》。三者中，赵殿成的注本是古代注本中的最佳，但也有很多不足之处。时间到了现代，接起王维诗文注释接力棒的是陈铁民先生。陈先生 《王维集校注》1997 年 8 月由中华书局正式出版。该著精心考证、校注、编年，去伪存真，粹选历代评语，汇录王维事迹资料，编撰王维年谱等，是他穷几十年积累的学问功力专注于王维诗文的扛鼎之作，同时也吸纳、 融入了前贤与今人研究的有益成果，集当时王维研究学术成果之大成，代表了当时王维研究的最高水平。此书一出，超越前代，为广大读者学人提供了王维集的一个最佳善本，二十余年来，成为王维研究者首选的必备之书、必引之书。在首次出版之后，陈先生又分别于 2001 年和 2006 ～ 2008 年对该书进行了两次修订。第三次修订 《王维集校注》(修订本)由中华书局 2018 年出版，吸收了首版后20年来他自己不断研究整理王维诗文的新发现以及学界对王维研究的很多新成果，做到了精益求精，久久为功。而本书作为陈先生2022年出版的王维诗文的选集，完全吸纳了他自己《王维集校注》的修订成果，而且是包含校勘、标点、注释、笺证、编年、翻译、集评多项内容以及误收诗文、事迹资料、诗评、画评、年谱、版本考等多项研究成果的“全要素”式的吸纳。
因此，“百部经典”《王维集》应是集王维研究之大成的选本，优中选精，如果说其是近年来王维诗文最好的选本，应不是过誉。
二
本书体例详明，细处用心
在校注凡例中，可以见出本书的体例详明，细处用心。首先是广搜校本，校勘精审。本书的诗集部分以国家图书馆藏北宋蜀刻本《王摩诘文集》（宋蜀本）为底本，参校日本静嘉堂文库藏南宋麻沙刊本《王右丞文集》（麻沙本）、元刊本《须溪先生校本唐王右丞集》（元本）、明正德、嘉靖间刊本《王摩诘集》（明本）、明嘉靖三十五年刊顾起经编《类笺唐王右丞集》（顾本）、明凌濛初刊《王摩诘诗集》（凌本）、清赵殿成笺注《王右丞集笺注》（赵本）、《全唐诗》及《唐人选唐诗》《文苑英华》《唐诗纪事》等唐宋以来群书。文集以宋蜀本为底本，校以麻沙本、明本、赵本、《全唐文》等。凡对底本文字有所改动，一般均在校记中说明校改的依据（据某本改，明显的笔误则径改，不出校）；对各本具有参考价值的异文，择要在校记中加以反映。作校记时，遇有数本文字相同的情况，仅列举其中的几本作为代表，而不一一详列各本。入选诗歌不见于底本者，据他本及有关资料收录（目录中列为“集外诗”，凡五首），并在注释中作说明。
在诗文选择上，可见遴选比例得当，体现了以选为评的功力。王维今存诗374首，文70篇。本书选录王维诗132题160首，文3篇。所选诗歌内容丰富，王维不同时期、不同体裁、不同题材的名作、代表作均有体现。文则只选3篇，因为陈先生认为，王维的文名并不显赫，当时文名显赫者有张说、苏颋，所谓“燕许大手笔”。《述书赋》说，时议论笔“则曰王缙、李邕”，唐时又有“朝廷左相笔，天下右丞诗”之说，左相指王缙，他的文名超过其兄王维。当时还有以草诏闻名的孙逖、苑咸等。且王维今存的文章，应用文较多，大体仍沿袭六朝以来之习，采用骈体。当然也有少数文章骈中见散，甚至可称为散文，显示了由骈文向散文过渡的迹象。总之王维文章作品，思想、艺术价值与诗歌相比逊色不少，但其中也并非没有佳作，因此仅选注了3篇思想内容价值高的文章。作为补充，陈先生在导读中对王维文的情况进行了概述。
在编年的问题上，体现了作者既遵从丛书体例，又尽量补充编年信息的妥当用心。本书为了遵循“百部经典”的体例，尽量保留原典面貌，未能对王维诗文以编年为顺序，即“编年诗”“未编年诗”“文”的顺序编排。《王维集》即按宋蜀本的结构编排（取消编年）；然而宋蜀本虽是最古的本子，却诗文混编，四卷文插入六卷诗中（如卷一诗，卷二、三文，卷四、五、六诗，等等），宋陈振孙因称此本“编次尤无伦”，所以本集的文字以宋蜀本为底本，各卷的编排顺序则改依麻沙本。麻沙本是以宋蜀本为底本改编的，它按照先诗后文的原则调整了宋蜀本各卷的序次（改成前六卷诗、后四卷文），而各卷中的篇目、序次，则皆同于宋蜀本。本书依编委会的要求改为这样的编排，虽保留了宋蜀本与麻沙本的某些面貌，但编年的好处却也丧失了，所谓鱼与熊掌“二者不可得兼”也。陈先生认为：“为诗文集作编年，才能弄明白作品与当时社会生活的关系，真正做到知人论世。又，为古代诗歌编年，还有助于我们掌握诗人思想的发展变化，以及诗歌的内容与艺术风格的发展变化，所以长期以来，为唐诗编年，已成为唐诗研究的一项重要内容。今天我们编辑整理唐人诗文集，只要条件许可，就应当采用编年的方式编排。”因此，陈先生在依从体例的基础上，将入选作品的写作时间，还是尽最大努力加以考证，并在各诗文的第一条注释（篇题注释）中作扼要说明。如此妥当安排，可见陈先生解读此书之细致用心。
三
在“激活经典，熔古铸今”方面做出了典范
“百部经典”本《王维集》既是王维诗文的一个选本，又是“百部经典”系列丛书之一种。在这里还要简要介绍一下“中华传统文化百部经典”项目。该项目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重点项目之一，是国家社科基金重大委托项目，由中宣部支持指导，文化和旅游部委托国家图书馆组织实施，项目延请中央文史馆馆长袁行霈先生领衔编委会主任委员，众多学界德高望重的大家耆宿担当顾问，众多知名专家组成编委团队。主要由国家图书馆出版社负责编辑出版（其中几部科技类图书由科学出版社出版）。
《百部经典》编纂项目立足于中华民族几千年积累的传统文化典籍，从中慎重选择在哲学、文学、历史、科技等各个学术领域具有重大思想价值、社会价值、历史价值和学术价值的100部经典著述，每一种经典都延请国内研究该文献的权威学者担任解读人，每一部经典著作都选取获得学界公认的底本作为“原典”，并对其进行导读、诠释、注解、点评。这套书的编纂宗旨是“激活经典，熔古铸今，立足学术，面向大众”，一方面立足学术，深入诠释古代经典，达到当今学术研究的最高水准，体现当今传统经典研究的权威性和新高度；另一方面着力于深入浅出，化繁为简，让大众读懂经典，更好地理解经典，实现用优秀传统文化来滋养当代读者的目标。本书就很好地实现了“百部经典”编纂的宗旨，即做到了经典著作学术性和普及性的融合统一。
融合首先体现在体例上。本书与普通的学术性文集校注在体例上有所不用，就是将传统校注的序跋、释义、点评、批注等形式重新整合，以“导读”“注释”“点评”“旁批”为大类，各司其职，更全面地对经典原文进行多角度的阐释解读。
“导读”部分是大家写小文，是对研究对象的全面解读。在《王维集》导读中，作者详细介绍和论述了王维的生平，思想，诗文创作概要，王维在诗史画史的地位、影响，以及王维集的版本流传等最重要的几个大问题，让读者对王维其人其作品有了一个非常清晰、全面的认识；另外诸如王维生年、籍贯、住所，他在盛唐文坛的地位、他所受佛教思想影响的具体层面、王维诗与画的关系等学界比较有争议的较为微观的问题，也都在导读中得到充分的展开和辨析。无论是大论点还是小问题，本书导读所做的很多论述和结论看似娓娓道来，自然而然，实际上学术性很强。例如导读中对王维七律创作时间和数量的定性，对王维山水诗所受时代思想等影响和山水诗类别的细分等，都可称定论。
在具体篇章中，“注释”部分是对经典文献中重要字句进行注解、诠释。如典故、人物、名物等，有时也做句意串讲和对背景做简单阐释。繁难字有注音，个别字句兼有校勘。特别是对典故的注释，在尽量引出原典和出处的同时，又能详略得当，不芜不粗。本书受体例限制未用系年的先后做编排，但作者给王维作品编年的成果通过注释具体篇目得到展示。如《鱼山神女祠歌》的注释1就指出这两首诗应作于开元九年至十三年（721-725）在济州任职期间。本书的注释通达详赡，字句注释外尽量疏通了原文，这种白话翻译极大提高了初学者的阅读体验。对于白话翻译，陈先生曾经在《王维集校注》修订版说明中有这样一段话：“要翻译得准确，就必须对诗意有透彻的理解，每个字的含义是什么，都要弄清楚，不能有丝毫马虎。可以说，这段儿翻译的实践（指作者2009年出版的《新译王维诗文集》的白话文翻译工作），加深了我对王维诗意的理解，并使我发现原来注释的一些不足和过去未曾注意到的问题，从而也就得以对它们做了一次较为全面的修订……自然要把它们全部吸收到修订本中来。”仅仅是注释部分，就可以让读者对诗文的内容知其大要，而详细的串讲和评论则留在点评部分完成。
“点评”重点阐述篇章写作背景和诗文大意，并对诗文作赏析式评点。每一篇点评赏析都能体现出陈先生的学养识鉴，不仅引经据典，旁征博引，还穿插着陈先生独特的阅读体验。例如对《终南别业》一诗后半章（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的点评，陈先生先后引用明陆时雍、清冯班、清查慎行、近人俞陛云等诸多诗评大家对此联的说法后，对末联“偶然”二字则有自己的体会：“其中‘偶然’二字很值得我们注意。其实不但遇林叟偶然，乘兴独游亦偶然，行到水穷、坐看云起也都偶然。诗人任兴所之，非有期必，无心得趣，纯任自然，犹如行云之自在翱翔。在这些无所用心的偶然中，存在着诗人的一种随缘任运、自求适意的生活态度。”赏析之功力可见一斑。除此之外，陈先生的点评对有些名诗（文）有时还经常从单篇诗（文）升华出去，就此诗（文）在王维创作生涯中或者文学艺术史上的所可关注的要点进行定位。如《为画人谢赐表》一文的点评，先结合唐代“表章”这一体裁的介绍而展开，同时，还将王维在这篇文中的绘画艺术思想与苏轼的艺术思想进行比较，境界开阔，体现了作者深厚的学养。陈先生在自己的“时评”中还不时穿插历史上一些著名诗评家对诗文篇章字句的“古评”，互为佐证，甚或还突破了诗文评的体系，引用灵活，纵横捭阖。如《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一诗，在对“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一句的点评中，说此联诗向以描画景物特别生动逼真著称，用以佐证的例子就是《红楼梦》第四十八回香菱评王维诗一段，读者读到此必有会心一笑。
“旁批”是“百部经典”系列丛书特别的一个形式创新，旁批作为点评的有益补充，是中国古代文学评论方式中重要的一种做法，但在现代书中较少出现。鉴于陈先生对王维诗文文献和接受史的熟稔，本书的旁批几乎篇篇都有，粲然旁列于诗（文）原典之侧，多是前人对原典某字某句某写法的精华所在和精彩之处的批语，陈先生自己也有少量批示，点到即止，揭示篇章中最精华、最可注意之处。如《凉州赛神》诗的旁批：“写军中赛神，为唐代边塞诗所仅见。”这是陈先生爬梳大量史料后所下的十分确定的结论，体现了学术自信力，可谓掷地有声。
综言之，“中华传统文化百部经典”《王维集》是建立在王维研究集大成之上的一部优秀选本，也是一本很好的兼顾了学术性和普及性的古代文学整理佳作，专业研究者可读，普通大众亦可读。本书充分显示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学者才、学、识方面的综合素质和深厚的文学修养，可以说是近年来唐诗选集类和经典普及类读物中的精品。
中华传统文化百部经典·王维集
编著者：（唐）王维 著 陈铁民 解读
定价：75元（精装）/ 50元（平装）
ISBN：978-7-5013-7503-5（精装）
978-7-5013-7504-2（平装）
出版时间：2022-06
弘文
■ 文章来源：国家图书馆出版社经典普及编辑室
供稿 | 于春媚 编辑 | 田秀丽
监制 | 隋阳
审核 | 弘文
点击"阅读原文"，到国图出版社官方微店购买；或联系发行部：010-880031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