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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6年夏,四方面军从甘孜一带开始第三次过草地。当时十七岁的符必玖在十二师三十五团当文书。

在一望无边的草地上走了一个多月,没有一丁点补给,能吃的东西差不多都吃完了。战士们再节省,肩膀上的粮食袋子都像缺水的树叶子一样在迅速枯萎,软弱无力地耷拉着脑袋。连里的三头大牦牛也吃掉了,牛蹄烧着吃了,牛皮烤着吃了。

驱之不去的饥饿与高原稀薄的空气,威胁着队伍里的每一个人。

掉队的同志越来越多。有些同志吃野菜中了毒,先是肚胀,然后拉肚子,后来就牺牲在路上了。符必玖亲眼目睹过,一个年轻的通信员,在路上走着走着,一下坐在路上,就再没能站起来。有多少同志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倒在荒凉的草地上。

人人都在盼望着人烟,盼望着早点到达上下包座。可汪洋草海,哪里又是眼睛所能看到头的。

晚上,点名时,指导员讲起了出草地的事情。他说,再走个七天就可以了。

七天,这时间不长也不短,可是对于已经饿得脚都迈不动的战士们,会发生多少预料不到的事。

这天傍晚,他们到了噶曲河,部队在河边的沙港子里宿营。

这个地方地势稍高,比草地强多了,还有几棵一人高的小树。东边有一片小树林,在树林宿营是最好的,干燥、温暖,没有露水,可惜天色已晚赶不过去了。

沿河一带,堆堆篝火烧起来了,空旷的大草原有了一些生机。

符必玖捡了几根树枝,用树枝支起被单搭了个帐篷,又找来一些净水,洗了洗他和卫生员冉瑞云共用的磁壶,开始烧水做饭。长征以来,他一直和冉瑞云待在一起,两人共用一个做饭的磁壶,共用一个洗脸的瓷盆。

他手脚不停,忙来忙去,心里却结着一团愁云。

不为别的,只为粮食问题。他年小体弱,背的东西比人少,粮食也一样,二三十天的行程下来,粮食早吃光了。所以还能煮饭吃点东西,是连长自己饿着肚子,给了他一茶缸苞谷炒面。

七天的路程,怎么也还得要一些吃的。可吃了手上这点东西,他到哪里去弄吃的呢?全连的情况跟他差不多,很多人也早没粮食了,就是有粮食的,也只剩一点底了。

连长和指导员待的地方离符必玖不远。他们正在说着连里的粮食问题,虽然声音很小,但草原太静了,符必玖还是听得一清二楚。他们很着急,没有补给,唯一的办法就是同志间互相匀着吃。可是同志们剩下的粮食都很少,又能匀多少匀多久呢?

符必玖心里凉飕飕的。而且他总觉得,要是自己去吃别人背着的粮食,让别人空着肚子走路,怎么说也不是一件太好的事。

这天夜里,符必玖睡得很不安。他不停地想起那些倒下的同志,那个一下坐在地上再起不来的通信员......这些不好的事让他很害怕,他觉得再过几天,自己也会那样身子一歪,可能歪都不歪,一屁股顿在湿得冒水的草地上,然后什么也不知道。他想到马上就要出草地了,自己却很快就要离开同志们了......

这么一想,他哭了。他还是个没长大的娃娃,情绪低沉时,很容易把想象当成现实,然后纠缠其中难以自拔。

躺在边上的卫生员冉瑞云坐起来了。不知道他是一直没睡着,还是符必玖不小心的抽泣声惊醒了他。

黑暗中,冉瑞云把脸靠过来了,大概是是想看明白他这边究竟怎么回事。

他在问:“文书,你哭了吗?”

符必玖心里被堵着,没有说话。冉瑞云平时不是个很心细的人,但这会儿,透过黑乎乎的夜色,却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

冉瑞云继续说:“不要难过,干什么哭呢?”

符必玖想掩饰自己消沉的情绪,吞吞吐吐说自己没哭,只是想......

冉瑞云打断了他的话,说:“我知道你想什么,告诉你,我还有一些干粮,咱俩一起吃吧。”

符必玖想也没想就干脆地拒绝了。

冉瑞云有些急了,一把把他扳过来。黑暗中,符必玖看到冉瑞云瞪着两只眼,正在责怪地望着自己。

冉瑞云说:“你不吃,怎么行军呢?”

符必玖低落的情绪又上来了,说自己怕是过不去了,说着眼泪又流下来了。

冉瑞云说着有点激动了:“看你说的。你能过去,我也能过去,我们都能过去。”说到这里,他声音放轻了很多,“放心吧,有我就有你,我们再坚持几天就行了。你不想出草地,不想和一方面军会合吗?”

符必玖说当然想。冉瑞云说,就是嘛,这样想就好。他还说,从明天起,他来背粮食,提磁壶,要符必玖到了营地只管写自己的报告,饭好了他就会喊他来吃。

符必玖还在推辞,但冉瑞云一句话把他堵了回去:“别胡想八想了,我俩永远在一块儿,就是死也死在一块。”

讲完这些,他作总结似的来了一句:“就这样,睡吧。”

符必玖仍然睡不着,但他这一回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心头在砰砰直跳,全身发热。他本以为已至绝境,全身冰凉,可冉瑞云火一样的话语,让他全身温暖起来。冉瑞云给予他的,岂止是粮食,更是一种让他活下去的力量。

从第二天起,冉瑞云把东西都扛到身上了,粮袋、磁壶还有枪,符必玖就是抢也抢不过来。

行军是有秩序的。按照连里的安排,文书是和连长走在队伍最前面,卫生员随指导员走在队伍后面。每当宿营的时候,符必玖都不好意思去找他,可冉瑞源总会提着那把烧黑了的白磁壶来找他,老远看见他就喊:“文书,我们烧饭吃吧。”让符必玖躲无处躲。

于是,符必玖就去捡树枝,冉瑞云忙着洗壶烧水。等到吃饭的时候,符必玖过意不去,总不敢多吃,冉瑞云就会要他多点吃:“吃吧,吃吧,别胡想八想。”

就那么一点粮食,还是两个人吃,冉瑞云的干粮袋飞速瘪化,就剩一点底了。这时部队已到达干屎房子,但仍然没有找到粮食。

冉瑞云把最后的一点粮食拿出来煮了。这一餐,符必玖是含着眼泪咽下去的。

但他们终于挺到了包座,距离指导员说的七天时间不到。然而,来到包座,粮食危机并未解除。这里还是没粮。胡宗南部四十九师对包座进行了洗劫,粮食全被弄光了。

符必玖和冉瑞云到处找吃的,终于在一块地里找到了点茴菜。两人别提多高兴了,又笑,又喊:“有东西吃啦,我们不怕啦!”

这一副场景深深地刻在符必玖的脑海里,那种绝地重生的喜悦用什么形容都不过分。记起这些,他就愈发地感激冉瑞云同志,没有他,他哪能走出草地。

陕北整编后,两人分开了。后来他们又见过两次面,每次都会回想起长征时那些艰难而又激动人心的生活片段。他们为此唏嘘,为此感奋,为此倍觉温馨。

那远不止是一种行军,他们在共同创造着一种精神,它的核心写着“自我牺牲”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