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江西赣州一个偏远村子里,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在我读高二那年,我母亲不幸得了一种奇怪的病。她发病的时候,会猝不及防地倒在地上,四肢抽搐,口吐白沫,有时还浑身发抖,人事不省。为此需要专人看护,我父亲就不得不一边照顾那几亩地,一边当心母亲的病。

家里原本就不富裕,我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在读初中。那时我好多同学已经外出打工挣钱了,我学习成绩一直优异,原本我父母打算咬紧牙关也要送我读大学的。但看着家里的情况,我想自己也该承担起家里的责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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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决定南下时,我父母没有言语,只是坐在屋子里一直叹气。那年春节过后,我就跟着堂哥到了东莞,堂哥在东莞打工数年,积累了一些可靠关系。有他的四处打点,我几番周折进了高埗裕元鞋厂,被分到针车车间做一名普工。

裕元厂的规模堪称巨无霸,除了厂区外,还为员工修建了大片员工宿舍、食堂、幼儿园、医院、学校,甚至连消防队都一应俱备。每到下班时间,蓝色工衣铺满路面,要走十几分钟才能出大门。我所在的裕元一厂还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听说还有中山宝元、利元,他们是三兄弟。我也是在这里,认识了耐克、新百伦、阿迪达斯等国际品牌。

初进工厂让我感受最深的是,厂里实行的是军事化管理模式,不管大小事情必须服从上级领导安排。上下班都要集合,特别下班本身劳累了十多个小时,站着都要倒下了,还得集合唱歌,队列步伐,最后组长点评训话,有时竟折腾个把小时才散。

好的是针车车间的工作,挣到的钱也相对多一点。我刚开始只能作为学徒工,每个月差不多就能领到2000多元的工资。听堂哥讲,一旦完全学会针车技术,就能领到6000元左右的工资,只不过这需要两年的时间才能完全掌握。

堂哥说我一出来就能进裕元这样的厂很幸运,只要肯干的话待遇一家不会差,最主要的是裕元从来不拖欠工资。为此,我暗下决心一定要早些学会技术,多挣一些钱寄回家。

带我的师傅姓刘,是个女孩,比我大三岁,长得极为清秀,只是很少见她笑,也很少言语。我总觉得她过于安静,这与她的年纪甚是不符。

工厂总归与学校不同,这让起初很难适应。刘师傅似乎也能感觉到我的不适,但她也只是做她该做的工作,所谓的指导也是在职责范围内,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第一月我身上余钱不多,在金莎百货买了凉席水桶拖鞋等必备之物,差不多身无分文了。宿舍里工友下班后多喜欢约着出去夜宵,彼此请来请去,我因为囊中羞涩,不敢和他们交往过多,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很快,他们开始有意无意地排斥我,言语之中多有嘲讽,说我和我那冷淡的师傅一个德行。我不明白,他们说我就算了,为什么还连带着说上刘师傅了。后来,我才从他们极度粗俗的话语中断断续续地知道了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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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厂男少女多,男工很吃香,很多人都忙于拍拖,很多情侣早早地尝了禁果。唯独刘师傅,这么多年来一个人独来独往,好像对男女之事不感兴趣。按道理说她的长相在厂里也算得上抢眼,传言厂里曾经先后有三个男孩追求过她,她都无动于衷,总是如同寒冰拒人千里之外。

于是,厂里传出谣言说她有过一段极不堪的历史,从此对男人失去了信心。又有人说刘师傅是一个心里有病的人,她总是板着一张脸,极少与人说笑,好像也不屑于与任何人来往,要不是她技术过硬,就她这样的性格是很难在厂里混的。

还有人说她只是个假面美人,假正经,说不定私下里又是一副模样。越是这样,就越有人跃跃欲试,想去挑战,甚至有人愿意出半个月的工资作赌注,猜谁能追到她。

只是刘师傅软硬不接,自此,那些自信受挫的人都视她为怪物,背后给她取了个外号叫“灭绝师太”。我去不久,又有人造谣说刘师傅之前在河南老家被人羞辱过,还打过胎,是人人唾弃的烂货。

我不大相信这些乱七八糟的谣言,明显是那些人追不到她而故意中伤她。我因此也被其他人孤立,内心便对刘师傅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我在上班的时候开始留意刘师傅的情绪变化,会悄悄地帮她装好水,有时也会想办法故意讲一些笑话逗她,可惜她都不为所动,依旧一副冷面孔示人。

有一天中午开工不久,刘师傅突然捂着肚子蹲下,嘴唇苍白,额头冒汗,脸上极为痛苦的样子。我赶紧跑上前去背起她就朝外跑,她在我背上有气无力地叫我放下她。我哪里管得了她怎么说,一路小跑到厂医院。

当我终于气喘吁吁地把她放到长椅上时,她却捂着肚子要朝外走。我着急地去抓她的胳膊,她这才停下,说不碍事,她只是有点不舒服而已,随口又说这是很多女孩都会遇到的那种疼痛。未及说完,她的脸却羞成了一块红布。

我虽然没有交过女朋友,但好歹读过高中,瞬间我就懂了她那是痛经。我便不由分说地再次背起她,朝她宿舍跑去。这一次,她不再挣扎,任由头耷拉在我的肩膀上。

到宿舍后,我把她放在床上细心地帮她盖好被子,转身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好几次碰到她那柔嫩的手臂,我慌乱地缩回手,不敢直视她的脸。好在她那时正在强忍痛苦,没有留意到我的小心思,只是一个劲地催我赶紧回到岗位上去,说着小心扣工资之类的话。

自那次之后,我们之间的关系一下子近了很多,最明显的变化是她带我的时候用起心来,那是以前没有的。偶尔,她也会悄悄地帮我带个早餐,对我的话不再充耳不闻了,而是开始有一些回应了。

不想,有一天我突然接到家里的一个电话,我妈在摘桃子时不小心摔了一跤,腰椎摔伤了,被送进医院,需要一大笔医药费,我爸也得放下手中的农活去医院照顾她。

我一听心急得很,当即就要辞工回家看望。刘师傅知道后,竟然一改以往冷冰冰的样子直接跑到我宿舍,劝说我不要回家,直接寄钱回去。她说我回家也帮不上特别的忙,而日常护理完全可以交给我爸就可以了。现在对我家而言最需要的是钱,我要是辞工了,家里又少了一份收入,何况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才是家里的经济支柱。

她又说裕元的待遇目前算是附近工厂里比较高的,凭着我目前的努力态势,不久后我一定能很快脱离学徒,拿更高的工资。一旦此时我离开再想回来,再进来难上加难,就算被接收了我也要重头开始。

平时话不多的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让我尤为感动,差点就在她面前掉了眼泪。我听了她的建议当即准备去邮局汇款,刘师傅说陪着我一起前去,她说怕路上遇到飞车党,两个人一起互相有个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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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邮局,刘师傅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从里面拿出一沓钱,不由分说地和我手上的钱合在一起,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拒绝,她却拿来笔和单子催我快些填单。这突如其来的一系列举动,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只是木木地听从她的指挥,很快地办好了汇款手续。

只是这之后,我身上便再也没有余钱了,甚至连买牙膏的钱都没有了,我一面省钱继续寄钱回家,一面想着如何早日还刘师傅借给我的钱。

每天下班再晚,宿舍的人都很忙,要么出去唱歌跳舞,要么吃炒米粉,总之各有各的事情。而我,因为太穷,只能窝在宿舍看书,幻想着能通过学习多掌握一些挣钱的门道。

刘师傅却时不时地约我出去宵夜,我知道以前她很矜持,很少夜里外出,心里很清楚,她这是在变相地帮我。我自然不愿意她如此帮我,所以总找出一些理由拒绝她。毕竟我一个大男人,每次外出总让一个女孩子付钱,有失尊严。

谁知,我越是如此,她越是坚定地来喊我。有时宿舍有一些工友在,她直接当着大家的面说在哪家店前等我。我不得不随着她,有时她还会带我去热闹的中萃新天地,录像厅,歌舞厅等地散心。

次数多了,引起了工友们的嫉妒。他们都说“灭绝师太”这次应该是对我动情了,然后开始冷嘲热讽,说我们真是乌龟配王八,天生的一对。

我很愤怒,当即便要撸起袖子和他们干架。可我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何况他们人多,几下就把我撂倒了,我的鼻孔一下子流出了血。要不是他们怕闹大了,害怕被厂里开除,不然我会受更大的伤。这事我自然没有跟刘师傅讲,我怕她担心。

其实,我心里也是喜欢刘师傅的,虽然她比我大几岁,但她是我到异乡之后唯一温暖着我的人,更何况她长得那么漂亮。而且那是我人生最落魄的时候,我越来越依赖她。很多个夜晚,我躺在床上,想象过牵着她的手漫步在公园里,和厂里其他的情侣一样那般亲密。

可一想到自己一无所有时,我便退缩了,我给不了她任何东西。可刘师傅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对我越来越好了。她不理会我的躲避,除了频频请我外出夜宵外,还时不时地塞给我一点零钱。

我一面默默地努力学习技术,一面努力参加各种考试,心里想着等一切都好起来时,我一定要第一时间去找刘师傅表白,告诉她我一直以来的心思。

谁知,事情的变化永远比计划快,我还没来得及还钱时,突然有一天,听说刘师傅要辞工回家了,传说她父母在老家给她找了一份工作,还给她找了一个很好的对象。我一听就急了,突然非常害怕从此失去她。那一刻,我什么也不顾了,鼓起勇气去找她。我想跟她说自己长久以来的那些心思,我想放下那可怜的自尊恳求她不要离开。

那一晚,我第一次主动约她。在公园的长凳上,我们面对面推心置腹。刘师傅坐在我旁边,靠在我的肩膀上,把她自己的故事讲给我听。

原来刘师傅家在一个三线小城,父母都在当地机关大院上班,家境很好。她原本有着美好的前途,按照父母的设想,她会上重点高中,然后考上好的大学,出人头地。初三那年,父母为她请了一个家教老师,补习数学。那老师18岁,在一所师范大学数学系读大一。

刘师傅说她清晰地记得,老师喜欢穿着整洁的白衬衫,还有很动听的嗓音。那个暑假,他每星期都去给她上四节课,每节课两个小时。他温和耐心地教,刘师傅是个认真乖巧的学生。

暑假要结束的时候,情况发生了变化。有天上课时,他的手突然放到刘师傅的腿上,慢慢地移动。刘师傅又惊又怕,她一直是老师和父母眼中的乖学生,还不懂如何拒绝与反抗。而那老师,竟然得寸进尺,对着她拉开裤子的拉链,那惊悚可怕的场景让刘师傅惊声尖叫。

她父母闻声破门而入,接着就是听到她妈妈的咒骂声。那个人还没来得及拉上拉链,便被她爸爸恨揍了一顿,白衬衣上沾满了血……

从那以后,她父母经常在她面前吵架,他们再也没对她笑过。他们觉得她丢人,觉得她不再干净。而他也开始变得沉默,成绩一落千丈,最后只上了个普通高中。为了逃避家庭,她选择了南下打工,这一走,就是六年。

我静静地听着,不知道说些什么,我很想抱着她,可是我不敢。我很想告诉她我每晚都梦见她,我不想她回家,想和她永远在一起。但是一想到我母亲的病,又想到家里还有两个在读书的妹妹,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

过了几日,刘师傅果然辞工了。我得知这一消息时, 疯了一般跑向她的宿舍。然而,除了一床旧垫被之外,其他的都已经空了。我追去车站,找遍了每个角落,都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她走了,连一个地址也没留给我,更没有一句再见,只留给我满心的忧伤,当然,还有那笔没来得及还给她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