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入夏后的某天夜里,沈阳市公安局某分局派出所户籍民警老李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正聚精会神地阅读群众的检举信,自从镇压反革命运动从1950年开始如火如荼开展以来,沈阳市公安局收到了海量的群众检举揭发隐藏未暴露的反革命分子的信件,公安局需要对这些信件内容的真伪进行甄别,初步的甄别是一桩工作量极为浩繁的差事,理所当然地落到了基层户籍民警的头上,经过他们初筛、甄别掉不实信息后的检举信才会上报到公安队。所以对老李这样的户籍警来说,加班已经不是新鲜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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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身穿50式警服的民警合影
一群身穿50式警服的女民警合影

此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女警引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妇女进来,老李抬头一看,认出这是家住在北三街的住户郭忠的老婆张筠。她一进门见到是李荫清,就一把抓住老李的手道:“李同志,我前天跟我家男人打了一架,他当天就甩袖子出了门,晚上就没回来,现在已经两天了,死活还不知道……”

一听到“郭忠”两个字,老李原本已经泛起的三分睡意瞬间就没有了。因为在一个月前,辽阳县公安局发来一份通报:血债累累的古城子村地主郭聚山在辽阳县解放后(辽阳县从日本投降后就在国共双方之间多次易手,最终解放时间为1948年10月3日)就和他的小老婆张筠下落不明,经三年来的不懈追查,确定他们自辽阳解放后就逃来沈阳,不到一个月沈阳于1948年11月2日和平解放,郭聚山就带着张筠在沈阳藏了下来,改名郭忠,请沈阳市公安局的同志们协助调查此人的动向。

郭聚山,辽阳县古城子村人,从清代开始传了三代全都是地主,张作霖时期、伪满洲国时期和国民党时期分别借着东北军、日本关东军和国民党军狗仗人势,组织所谓“自卫团”在村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稍有不从轻辄毒打一顿,重辄杀害性命,村里参加抗联的抗属、农会干部的家属以及游击队员的家属深受其害,死在郭聚山和其爪牙手中的人命至少有十数条。

辽阳解放后,自知道落在人民政府手中绝无活路的郭聚山撇下了老家的原配大娘子和自家老娘,带着小老婆张筠、和张筠生的小儿子以及张筠的老娘一起潜逃不知去向——辽阳县公安局一时间查找不到。

镇压反革命运动开始后,在古城子村妇女主任的反复做工作下,原本就愤恨于郭聚山撇下原配带着“小三儿”逃跑的郭妻(此时她已经上过妇女扫盲班,认了字,思想觉悟大为提高,也深恨自己之前的“地主婆子”的旧身份,发誓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终于想通,不再包庇丈夫,而是大义灭亲地告诉县公安局:郭聚山带着那个叫张筠的小狐狸精跑去了沈阳,并出示了一封郭聚山写给她婆婆(即郭母)的信。虽然信封上的地址还需要查证,但可以肯定这封信是在沈阳某个邮局发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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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照片,妇女扫盲班的妇女们正在学习文化

郭妻在向辽阳县公安局的同志提供了郭聚山的这些情况后,声明她和她的儿女就此和郭聚山一刀两断,希望政府抓到郭聚山后处以极刑,最好把那个小狐狸精也一起枪毙掉。

对于这种朴素的思想,公安局的同志表示:你的觉悟还需要提高,张筠也和你一样,是被万恶的地主恶霸欺骗的旧社会女性,郭聚山是罪大恶极,但不等于要株连到张筠。希望你继续学习,改造思想,做新社会的新女性。

在得到辽阳县公安局的通报后,沈阳市公安局立即布置排查任务,通过半个多月的明察暗访,老李终于确定郭聚山此时已经改名为郭忠,带着张筠、小儿子以及张筠的老母一起住在北三街,郭聚山深居简出不大露面,靠张筠卖点绣品谋生。

情况通报回辽阳县公安局,对方表示立即派人来沈阳,并希望沈阳市局协助抓捕。然而辽阳县局的同志还在路上的时候,张筠来告诉老李:郭忠——也就是郭聚山不见了!

老李当即判断这是郭聚山指使张筠使的障眼法,早不跑晚不跑,准备抓人的时候人跑了,一定是查访的时候不小心露了破绽让人发现,打草惊蛇了。

此时的老李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郭聚山还敢跑,笑的是这个障眼法太过拙劣。

为了不再次打草惊蛇,老李好言安慰了张筠,答应一定帮她把男人找回来。张筠走后,老李立即找来北三街的治保委员文诚实和他的妻子,叮嘱他们该如此这般、如此那般。

在随后的七八天,文诚实每天上班前和下班后都要借故到郭家窗下转悠两圈,还时不时以组织关心居民的理由进郭家看看虚实,劝慰一下张筠母子外还拐弯抹角地探问郭忠(郭聚山)的消息。

文诚实的妻子也每隔两三天就来郭家唠家常,可是好几天下来,张筠和她的老娘除了哭丧着脸诉苦外嘴巴紧得跟上了锁一样,就连张筠给郭聚山生的那个小儿子都只会说“爸爸没了”,其他的什么都不肯讲,肯定是事先对过口供的。

不过,虽然暂时没有打听到郭聚山的下落,但细心的夫妇俩还是发现了不少反常的迹象。原本郭家人就不太和邻里有多少来往。自从郭聚山失踪后,张筠他们就更加忌讳与外人接触,实在避不开就立即换上一副哭丧脸怨天怨地,就像真的死了男人一样。但是经过暗查,背着人的时候,张筠他们从老的到小的,脸上都没有一丝悲愁的神色。

十天后的一个星期天的中午,正在吃午饭的文诚实隔着墙听到邮递员的喊声“张筠,来信啦!”他抬头隔着矮墙正好看到邮递员将一封信交到了张筠的手里。文诚实寻思着:郭家自从搬到这里来住就没有接到过一封信,会不会是郭忠(郭聚山)寄来的?!

50年代的邮递员装束

想到这几天正好是他这个治保委员入户作安全宣传的日子,此外郭家的户口本前几天被他以化成分为由要了过来,这会儿正好借还户口本的机会再去郭家打探。所以午饭后,文诚实就戴上治保委员的红袖章,拿着郭家的户口本来到郭家,此时张筠正好提着一盆脏水到街上去倒掉,而张母则坐在炕上闭目养神。文诚实一眼就看到桌上放着那封已经被拆开的信,就借着往桌上放户口本的机会瞟了几眼,看到了如下的内容:

“张筠:我在彰武卖草药很好……”

准备继续看下去的时候张筠倒完脏水回来,文诚实便立即起身,若无其事地坐到炕边上和张母聊天,问身体如何。张筠一进屋看见信还摊在桌面上,顿时一脸紧张,忙从衣柜里抽出一件布衫将桌上的信盖住,松了口气后随即又向文诚实哭诉起自家的艰难来。她以为自己做得没人发现,其实都被文诚实眼睛的余光尽收眼底。

这次的收获很大,信的内容文诚实虽然没有看真切,但他记下了几条关键信息:彰武县,卖草药,落款的名字是郭忠。

出了郭家就一路跑去派出所将情况告知老李。老李将这条重要的线索转给了从辽阳县来了八九天、早就急得抓耳挠腮的辽阳县公安局的侦察员。他们顿时来了精神,立即告辞前往彰武县扑人,最终在两天后成功地在彰武县公安局的协助下抓获了郭聚山,直接押回辽阳县。随后辽阳县公安局打来电话,对沈阳的同志们提供的准确线索表示感谢,并希望将张筠也一并送去辽阳配合调查。

在接到沈阳方面电话当天黄昏,那天特别的闷热,人们都坐在马路边扇着扇子纳凉聊天,老李带着一名女警各踩着一辆自行车到郭家门口停下,张筠看到老李来,忙迎上来装着一副亲热的模样:“李同志来啦,屋里坐!”

“不客气,我们是来给郭聚山拿行李来的。”

一听到“郭聚山”三个字,张筠的神情剧变,整个人一下子变得呆若木鸡,双目圆睁,张大了嘴,但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的男人我们已经替你找到了,也希望你跟着走一趟辽阳,配合公安的调查。”

半晌张筠才反应过来,大叫一声“噗通”跪下抱住老李的小腿痛哭求饶,请求放过她男人一命,但此时已经根本无济于事。

最终,反革命分子郭聚山被判处死刑并枪决,张筠则因窝藏不报,被判交户籍所在街道监视居住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