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谈孔乙己,独特的视角吸引了不少关注,他们说:

孔乙己之所以陷入生活的困顿,不是因为读过书,而是放不下读书人的架子,不愿意靠劳动改变自身的处境。长衫是衣服,更是心头枷锁。

这意思,基本上就是指“孔乙己活该了,谁叫他躺平,完全属于咎由自取。”

可鲁迅这篇短文,难道不是讽刺万恶的封建主义、科举制度吗?怎么就全怪到孔乙己个人头上了?靠他一个人还能逆天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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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客观的角度来说,孔乙己的悲惨的结局,主要问题还是在于旧社会制度。

孔乙己自身的问题,大众认为是“懒”,也是央视网评论里的“不愿靠劳动改变自身处境。”鲁迅原文里也没含糊,写道:

“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讨饭了。幸而写得一笔好字,便替人家钞钞书,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好喝懒做。坐不到几天,便连人和书籍纸张笔砚,一齐失踪。如是几次,叫他抄书的人也没有了。”

我读到这段的时候,和诸位一样,认为孔乙己便是“懒”,活该他没有出路。但如果代入当时的社会背景,孔乙己不懒就有出路了吗?他能抄书抄到死吗?他能靠抄书抄到小康富裕,抄到和其他长衫派一样“坐着温酒吃菜”吗?

于是有人又说了:孔乙己的悲惨结局,在于他放不下读书人的架子,在于他穷酸。如果他没读过书,便截然不同了。

这角度也是足够新奇,让我无言以对。孔乙己固然迂腐,可读过书怎么也算不上坏事。你不能因为人家不甘于现状就说“书读多了屁事多”,换个激流勇进的时代,孔乙己这种就叫潜力股,有梦想。

祥子和孔乙己完全相反,你们说孔乙己死于懒,死于穷酸;可祥子既不懒,也不酸,甚至茴香豆的茴,连一种写法都不知道。可到最后,依旧自暴自弃,死得那么惨……

孔乙己毕竟是鲁迅最喜欢的小说,所以建议央视网开辟新视角评价之前,先去看看鲁迅自己是怎么说的。

鲁迅曾对自己的学生孙伏园讲到最喜欢孔乙己这篇,说:《孔乙己》好,所以译了外国文,好在寥寥数页之中,将社会对于苦人的冷淡,不慌不忙的描写出来,讽刺又不很明显。

若纯粹为了羞辱孔乙己,就不会写他“从不拖欠酒钱”了。与其说鲁迅是站在文章里“我”的角度在看孔乙己,倒不如说他站在老板的角度。老板是个精明人,在最后一次孔乙己用双手撑着一路泥泞来温酒时,岂能不知道那已是最后一次。账上欠着十九个钱,却还是给他温了酒,看他喝完,又用双手撑着离开……而后便是“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

这便是来自鲁迅对孔乙己的同情,或者说对那些苦难者、受到封建社会伤害的人们的一种同情。文学,不是化身为神,站在某种道德高挑处去批评去审判,而是成为同样麻木的普通一员,去感受,去化凡。

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去谴责孔乙己呢?他偷书,他偷你家书了吗?他命苦,他怨朝廷了吗?他穷酸,他到处去要补贴了吗……

“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所以即便孔乙己烂人一个,大家还是“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几声。”

孔乙己里刻画的所有普通群众,他们与孔乙己便都是一路人,因此他们尽管聊天扯淡,却没有实质性的伤害孔乙己,也没有羞辱他“不务正业”。大家说他偷了何家的书,孔乙己很窘迫,“读书人的事能叫偷吗?”于是大家边喝酒边听着他满口之乎者也,“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真正对孔乙己造成实质性伤害的,只有丁举人,因为双方之间就不是一类人了。对于丁举人而言,孔乙己就是渣滓,他存不存在无关紧要,所以“先写服辩,后来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

腿断了,也意味着孔乙己的确要死了。

店老板以及那无数短衣帮,他们能看懂孔乙己,于是最狠也就戳戳他的心窝子跟他斗个嘴。丁举人毕竟不同,他是已经上岸的人,而孔乙己是试图上岸的人,于是狠狠补一脚。

所以我看得懂丁举人讽刺孔乙己,但如果鲁镇的短衣帮也对孔乙己那么刻薄,便匪夷所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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