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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让自己变得冷漠无情来应对个体的无能为力感,就是通过适应沙漠生活来应对发现自己身处沙漠的痛苦。

一种建立在生命、自由和幸福追求基础上的体制,可以通过把死气沉沉、压迫和不幸当作个人感受,当作一种对于获得幸福的病态无能来对待,从而引发虚无主义。

如果我们想要创造一个免于虚无主义的未来,诸如自我依靠或自我克服式的个人主义理想,恰好是我们必须反对的东西。

何谓虚无主义的未来?

节选自诺伦·格尔茨《虚无主义》

张红军 译

在尼采的著作里,未来是一个突出的主题。他的一篇早期演讲就命名为《论我们教育机构的未来》。《善恶的彼岸》的副标题宣称本书是一部“未来哲学的序曲”。《瞧,这个人》最后一章的标题是“我为什么是命运”。尼采一再宣称,他是在为未来写作,他的读者尚未出生。

我们或许会认为,这样的声明只是因为在他活着的时候,几乎没有人买过他的任何一部著作。但是,在《善恶的彼岸》中,尼采写道:

真正的哲学家用创造之手把握未来,一切现在和过去之所是者,都在他们这里变成手段、工具和锤子……在我看来情况是越来越清楚了:哲学家,作为明天和后天的一种必需的人,在每个时代都与且必须与他所处的当下格格不入:他的敌人总是当今之理想。

于是,根据尼采,思考一种未来哲学,为未来而写作,就是反对当下,尤其是反对当下的“理想”。这样的反对之所以出现,是因为未来不仅根据情况将会是什么来看,还根据情况应该是什么来看。换句话说,提出对未来的憧憬,就是参与尼采所谓“积极虚无主义”。不是袖手旁观、任凭当下摧毁未来(“消极虚无主义”),参与积极虚无主义,就是摧毁当下以创造未来,摧毁对于当下具有破坏性的理想,以便创造新的理想,带来我们想要的未来。

自由的国度和虚无主义者的家园

在本书之前的章节里,我们已经看到虚无主义存在于过去,存在于当下,因此也有各种理由相信虚无主义将会存在于未来。当然,我们也看到许多认为虚无主义不应存在于未来的论证,这些论证都指出这样的危险:我们越是虚无主义的,就越可能没有未来。从尼采哲学的视角出发,我们这里需要提出的问题是:当下的理想究竟是什么,以至于为了创造一个没有虚无主义的未来,我们必须反对这些理想?

尼采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似乎是这样的,即我们必须反对禁欲主义的理想。这种理想在道德方面显现为自我牺牲的价值,在科学方面显现为真理的价值。禁欲主义的“不”,针对生命的“不”,已经变成道德的“不”(它要求我们压制自己的本能)和科学的“不”(它要求抛弃对立的视角)。但是,尼采想要我们对本能、多样性和生命说“是”。正是由于道德和科学是同一个“不”的两面,所以尼采才会主张禁欲主义的理想没有对立面。尼采不仅没有接受通常的观点,即科学是宗教的敌人,从而是禁欲主义理想的敌人,反而主张科学是禁欲主义理想最后的化身,就像宗教一样依赖于信仰。

和尼采一样,阿伦特也认为我们应该挑战追寻真理的理想,以及这一理想唤起的对科学的信仰,因为这样的信仰在政治的死亡和原子弹的诞生中达到顶点。而且,由于尼采反对自我牺牲的理想,他的积极虚无主义会让他成为爱默生式自我依靠和达尔文式自我克服之类反理想的鼓吹者。正如阿伦特所言,这样的个人主义式理想恰好能够导致他有意对抗的消极虚无主义的出现。尼采对他所谓“群居本能”的恐惧,或许阻碍了他如此思考,即群居不是因为虚无主义的本能,而是因为虚无主义的体制,这种体制只能由集体来挑战,而当我们尝试独自行动时,这种体制就会永恒化。

对波伏娃和阿伦特来说,如果我们想要创造一个免于虚无主义的未来,诸如自我依靠或自我克服式的个人主义理想,恰好是我们必须反对的东西。比如,在解释她1947年的美国之行时,波伏娃这样写道:

最令我震惊与沮丧的是,他们是那样的冷漠而同时又不是盲目或无意识的。他们清楚并谴责一千三百万黑人所受的压迫,南方人的极度贫穷,还有那亵渎着大城市的令人同样绝望的贫穷。他们每天都带着更加不祥的预感看着种族主义和反进步态度的兴起——某种法西斯主义的现身。他们知道他们的国家应该对世界的未来负责。但是,他们并没有觉得自己应该对什么事情负责,因为他们认为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事都做不了。在二十岁的年纪,他们就已经确信他们的思想是无关紧要的,他们的善意不起作用:“对每一个个体来说,美利坚太大又太重,他们改变不了它。”就在今晚,我清楚了这么多天来一直都在思考的东西。在美国,个人就是虚无。他被置入一个抽象的崇拜对象中;通过说服自己相信他的个人价值,他扼杀了位于他自身之内的集体性精神的觉醒。但是,通过以这种方式回到他自身,他被剥夺了任何具体的力量。

这里,波伏娃明确指出,自我提升导致自我毁灭。美国是一个个人主义的国度,一个完完全全个人主义的国度。在那里,公民们应该拥有为追求幸福所必需的生活与自由。但是,波伏娃在美国发现的并非幸福,而是一个由个体组成的国家。这些个体是“那样的冷漠而同时又不是盲目或无意识的”。波伏娃所看到的美国人能够认识到,为了避免“某种法西斯主义的现身”,美国社会存在的贫穷、种族主义和压迫让政治变革显得绝对必要。但他们觉得,自己作为个体根本无力影响政治变革,以至于他们依靠个体力量唯一能达到的变化就是成为冷漠无情的人,也是他们仅有的回应。

波伏娃认为,美国人的冷漠是个体被“剥夺了任何具体的力量”的结果。这就与阿伦特的观点产生了关联。后者认为,我们应把虚无主义视为政治学的而非心理学的。波伏娃所描述的美国的无能为力的力量,正是阿伦特所描述的沙漠里的死气沉沉的生活:通过让自己变得冷漠无情来应对个体的无能为力感,就是通过适应沙漠生活来应对发现自己身处沙漠的痛苦。

我们之所以寻求适应,是因为一种把个人主义理想化、把自治作为幸福的关键来支持的体制,会让生活在这体制中的个体感觉他们应该是幸福的。与之相应,任何不幸都被视为某种错误的信号,但这种错误只与个体相关,而与体制无关。于是,只要个人主义和自治让我们痴迷于追求个人幸福,让我们认为自己的不幸会使自己成为必须被消除的异类,那么个人主义和自治就是破坏性的。

个人幸福的理想没有激发我们去发现他人是不是同样不幸,而是让我们恐惧自己的不幸被暴露给他人,于是假装自己很幸福,以免被视作异类。这样的恐惧还包含如下情况,即我们无法知道那些看上去幸福和正常的人们是否是一种伪装。另外,我们无法知道,尼采警告我们要远离的那个看上去幸福的群体,是否实际上只是由一些和我们一样生活在沙漠中的不幸个体组成。如果事实如此,那么我们只要还抱着逃离沙漠的希望的话,是不是就应该和这些个体进行接触。于是,一种建立在生命、自由和幸福追求基础上的体制,可以通过把死气沉沉、压迫和不幸当作个人感受,当作一种对于获得幸福的病态无能来对待,从而引发虚无主义。结果就是,我们用改变自己的虚无主义欲望,而非改变这一体制的政治要求来回应自己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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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无主义》(交界译丛)

[荷]诺伦·格尔茨 著

张红军 译

商务印书馆·涵芬楼文化| 风之回响RESONANCE

出品

★一本写给当代人的反“空虚”指南!

看透虚无主义的本质,找到人生的意义

★哲学家苏格拉底、笛卡尔、休谟、康德、尼采如何看待“虚无”?

★小开本口袋书,专业学者全新视角,生动有趣

直击现代人灵魂,区分有意义与无意义!

内 容 简 介

当某人被贴上虚无主义者的标签时,通常并不意味着赞美。虚无主义究竟是什么?是浑浑噩噩?还是认为生活不值得?或是相信一切都无所谓?诺伦·格尔茨指出,如果我们学会辨认虚无主义的多种类型,那么我们就能学会区分有意义与无意义。

本书选自“麻省理工学院基本知识系列”丛书,从苏格拉底、笛卡尔,到汉娜·阿伦特、让-保罗•萨特,围绕公共话题,为大众读者提供专业概述。它追溯西方哲学中的虚无主义历史,对人们所熟知的哲学家及其思想提供了一种颇有新意和启发性的理解。结合当代社会的日常情景,以生动有趣的案例,在与“悲观主义”“犬儒主义”和“无动于衷”的对照下澄清何为“虚无主义”,直击现代人灵魂,引发共鸣与反思。

交 界 译 丛

交界,谓边际相连,有共同疆界,寓意抵达前沿、跨越分歧、建立共识之可能。该丛书围绕当下公众或思想界聚焦的主题,提供由各领域专家撰写的知识概述,从基础原理出发,逐步切入关键论题,使读者得以理解并探讨更为复杂的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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