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十岁生日前夜,和父亲大吵了一架。我的父亲是村里的代课老师,母亲在家里务农。父亲和学校的一个女老师闹出了很多流言蜚语,母亲受不了刺激,整天在家哭哭啼啼。

我实在受不了这种混乱悲伤的家庭气氛,指着我爸破口大骂后,负气逃到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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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在镇上的中心小学当数学老师,已然是端上了铁饭碗的人。而且我已经有一个女朋友了,她叫阿萍,是我们村支书的女儿。阿萍读完高中便没再上学,在我们学校门口开了个小卖部。

阿萍是一个非常活泼的姑娘,据说是她缠着她父亲到我家里提亲的,我母亲自然喜欢。我承认中专刚毕业的我很空虚,也不讨厌阿萍。还有就是我想安慰一下人生无望的母亲,便默认了这门亲事。

阿萍经常去学校找我,带一些她店里的零食给我吃。我不上课时,她就要拉着我的手或者抱着我的胳膊在镇上逛。她买了新衣服会问我好不好看,甚至头发长了也问我要不要剪。在那个无聊的小镇上,我喜欢被她依赖的感觉。

当听说我要丢到铁饭碗南下时,我母亲在家大哭大闹,阿萍也眼泪汪汪地恳求我不要离开,反而是我的父亲冷笑着让我滚快点。我答应阿萍,等我安顿好后就接她和我团聚,她这才笑了起来。

选择深圳,是因为我很早之前已经联系了师范学校的一个同学,他毕业后就去了深圳,已经在一家私立学校站稳脚跟,做起了副校长,工资待遇远远高于家乡同级学校。他认识一个孩子的家长,是深圳一个规模不大的鞋厂老板。

一切很顺利,那个家长欣然邀请我去他们厂,还让生产主管带我熟悉一些业务,说等我全部熟悉后再给我安排一个管理岗位。

生产主管裴军是四川人,三十几岁,个子中等,一看就是极为精明的人。他很快地帮我安排了一个两人间的宿舍,又带我到各车间走动,把我介绍给各个部门的管事人员。

宿舍条件比普通工人的要好很多,是个简单的两居室套间,一人一间。我的室友,一个高个子的河南人,二十出头的样子,他介绍自己叫周凯,安徽人,在厂里管后勤,让我喊他阿凯就好。

住进去的两周,阿凯只回来住过两三次。裴军跟我说阿凯性格开朗,深得女工的喜欢,也很乐于帮女工们的一些小忙。我亦见阿凯有事没事就约不同的女孩子出去吃夜宵,有时会约不同的女孩子看电影、逛公园,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男人都羡慕阿凯,只是,有一个不好,他存不下钱。每个月霜就不停地找人借钱。”裴军有意无意地说着,又像在提醒我注意似的。

与流水线上那些普工比较,管理人员的住宿条件好很多。但因为还在试用期,我工资其实很低,我知道如果自己不努力拿出点成绩,很难立足不说,同学也会脸上无光。于是每日到各个车间走动,虚心向工人请教,认真记录鞋子的生产过程。

裴军看起来很认真地带我,其实我也不傻,知道他其实对我有一些提防,所教的东西都是流于形式。我知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道理,便三天两头地请他去外面餐馆喝酒,有时也叫上阿凯和隔壁宿舍相熟的同事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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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大男人在一起边吃边喝,除了聊聊各自的打工经历之外,便三句都离不开女人。阿凯常说厂里男少女多,把妹实在如探囊取物。当他得知我还在信纸上谈恋爱时,就劝我趁女朋友不在身边,要在厂里把握机会发展发展,不然以后的岁月我肯定会后悔。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以我的条件,只要愿意,便想泡多少有多少。

对此我不可置否,只能一笑了之。住在我们隔壁的一个湖南的兄弟则更是粗犷,他直接跟我们描述他和女朋友之间的一些细节,常常带着比划,听得我面红耳赤。每次他们大肆谈论时,我插不上太多话,只默默地喝酒。

裴军的老婆那时在广州帮人卖衣服,湖南兄弟多次在我们面前夸夸其谈之后,他开始频繁地去广州找老婆相聚了。另一个四川人的女朋友据说不好看,原本尚在犹豫是不是真的爱,不想和湖南兄弟吃过几顿饭后,他和女友的关系急剧升温,超过了之前一年的不冷不热。

可见,湖南兄弟的言传身教,对那些处在躁动期的男工友们的影响是深远的,他启蒙了很多人。而他比阿凯更为有过之而不及,据说但凡厂里有点姿色的女孩子他都不想放过,虽然声名狼藉,但总不缺痴情女孩为他要死要活的。

大约半年后,厂里一个相貌平平却自视清高的女孩子,突然怀孕,湖南兄弟想赖账。不想,这次他遇到了麻烦,那女孩有三个哥哥,都在附近的工厂打工,且个个长得人高马大,脾气暴躁。他们纠结了一群老乡气势汹汹赶来,把湖南兄弟狂揍了一顿,打得他跪地求饶。

最后,湖南兄弟乖乖地娶了那女孩,而且再也不敢寻花问柳了,彻底过起了安分的日子。我们再见小聚时,他话少了很多,竟然变成闷头喝酒的那个。

成了酒肉朋友之后,裴军开始认真地带我,我也进步极快。一年下来,差不多已经熟悉了鞋子生产的大部分流程,我特别留意销售的渠道,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去做销售。

有一天晚上,我正在宿舍认真研究一本销售秘诀的书。有人敲门,我以为是阿凯忘记带钥匙,便光着膀子去开门。不想,外面站着的是一个女孩,她是来找阿凯的。

那女孩没有穿工装,一身白色长裙及地,一头长发披肩,不是那种天真可爱的少女模样,也不是风情万种的少妇模样,她介于这两者之间,有一种恰如其分的美。

所以我的惊讶是巨大的,我愣在门口,忘记了回答她的问题。还好阿凯很快回来了,拉着她的手进了自己的房间,那房门关上,我依然心潮难平。

我再对着书,却怎么也无法集中注意力。我发现自己的心跳加速,连呼吸都不均匀了。我听见里边传来笑声,还有一些我不愿听到的声音。我关了灯,捂着耳朵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那一晚,我才突然觉得有点寂寞,开始想起家乡的阿萍。

第二天,我便给阿萍写了一封信,叫她前来团聚。一周后,阿萍果然带着行李来了。我去接她的时候,她一个箭步冲向我,不顾火车站人来人往,抱紧了我。

我和阿凯商量,让阿萍先住进来,他耸耸肩说当然可以,还给我一个坏笑。阿萍来之后,我恳求裴军先安排她去做一个仓管员。当然,前提是打着给阿萍接风的名义,在外面餐馆大请了他们一顿。

有了实质关系之后,阿萍更加对我百依百顺,开始做一个家庭主妇应该做的事情。她洗衣、拖地、擦床、洗厕所,她把宿舍当作我们的家一样。她常常乐在其中,不时问我还有哪里没有做到。

阿凯有一天没敲门直接走进我的房间,还好阿萍在加班不在宿舍。阿凯在我的房间转了几圈,然后直接躺在我的床上。他说他要回家了,我以为他是请假回家看父母,便没作声。

然后他继续说,三年没回家了,出来打工累了准备回家结婚,娶老婆生孩子,不出来了。听到这里,我才吓了一跳,转念想到他要和那个长发女孩一起回去,心里陡然有点失落,又有点酸酸的。

阿凯说出来这么多年了,没有挣到钱,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叫我借点钱给他,等他回家就寄还给我。我想起他女友的样子,便很爽快地拿给他两千元,干脆得让我自己都意外。

阿凯走后的一个休息日,我和阿萍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房间里发呆,宿舍的门又一次被敲响。我以为是幻觉,因为我差不多能准确地听出,那是长发女孩的脚步声和敲门声。我跳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打开门,果然是她,这一次她穿着简单的短袖短裤,脸色苍白。

深圳的天气一年之中至少有9个月是闷热的,那天一样热得我直冒汗,她却像冰雕一样站着,然后看也没看我,径直去敲阿凯的门。我说别敲了,阿凯回老家了,我以为你们一起走的。

她不说话,固执地敲着。直到敲累了,她无力地蹲下,抱着腿,大声地哭起来。阿萍见状,赶紧扶起她,我给她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她木然地放到嘴边,一饮而尽。

无耻的阿凯,一个人走了,带走了我所有的存款。她说了这样一句话之后,又开始哭了。然后,她踉踉跄跄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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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我莫名对阿萍越来越烦躁,经常无故对她发火。阿萍觉得委屈无比,反复问我她哪里做得不好。我也说不清楚,她做得够好的了,只是我变了。

阿萍不傻,她轻易看穿了我的心思,她追问我是看上别人了吧?我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一个劲地摇头否认。

我告诉阿萍想让她当我妹妹,她哭了,整整哭了一小时。她绝望离开的时候说,我告诉你,我不当你的妹妹,我要当你的老婆。

阿萍到底还是回到了家乡,我期待着,等过一段时间,她就会淡忘这一切,最好她又爱上了别人。我是多么卑鄙我自己一点也感受不到,我甚至认为,我是忠于感情的,至少我爱上了阿凯的那个女友。

我开始四处打听那个女孩的消息,裴军却轻易把她带到我面前,我欣喜若狂。在我狂热地追求下,她终于同意和我在一起。我也知道了她的名字,她叫兰香。只是她跟我在一起时总是心不在焉,我知道她还想着阿凯。

我告诉自己,对阿萍根本不是爱,是一种无聊和寂寞时的寄托而已。我开始频繁地约兰香出来见面,每天都想见到她。只是她死活不肯去我宿舍,我知道那里有阿凯的记忆。

除了约会我也没忘记自己出来的初衷,请客送礼,结交厂里的重要人物,当然我也很刻苦地学习与鞋子有关的技能。我一门心思地想去做销售,因为我知道世界上最赚钱的唯有销售。

在我的苦心经营下,一年后,我终于成功地打入了销售部,经常跟着老板出去谈单子,也成功地签下了一些订单。赚了一些钱,我想结婚了。

我跟兰香提起这个话题的时候,她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只是勉强地笑了笑,然后在我的额头轻啄了一下。我不想去探究她的内心里究竟有没有我,只是想着那一刻她在我身边就很好了。

就在我欢天喜地地要带兰香回家见父母时,她突然说要自己先回去一趟,至于回去干什么她没说。我把她送到火车站,在大庭广众之下,我紧紧地抱着她。那时我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我一直不是那么矫情的人,但我实在是太喜欢她了。

不久之后,我收到了兰香的信,信里说她不会再来深圳了,叫我保重。我知道,一切该结束了。

春节时,我回了一趟家,阿萍依然在等我。我决定认命,和她领了结婚证。一年后,阿萍在医院生下了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每当她理直气壮地喊我换尿布时,我知道,
她终究是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