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钱》第三章:茶道

“你他妈挨球!”

司马长安见到夏朝鼎的时候,已经是五天后。这是司马长安在单人病房里见到夏朝鼎的第一句话。

这些年,司马长安和夏朝鼎的关系已经非常的亲近了。在私下场合,平日里斯斯文文的司马长安和夏朝鼎在一起的时候说话故意的粗俗。

“老子这么多年来为了你的事闪转腾挪,纵横捭阖、用尽手段,好不容易为你留下这么大一笔资产,你他妈倒好,花天酒地不说,是老子当年嘴臭,叫你就是要在外地高调的花天酒地。但是你把老子辛辛苦苦给你保下的资产全部丢在了牌桌子上。哎,你他妈抵资产的时候想过没有,我还有10%,这个话老子都说了不下十次了,每次你都是要救命,不得不抵,好吧,兄弟我不说啥,抵也就抵吧,谁叫你龟儿子手痒,谁叫老子是你兄弟。反正你龟儿子这辈子和钱有仇,狗改不了吃屎。”

“但这一次你怎么会拿自己命开玩笑,你他妈死了,老子又少一个兄弟,老子还得照顾你四个老婆、四个儿女!

你怎么对得起我?老都老了还去好勇斗狠,你龟儿子是不是该挨球!”

说着说着,司马长安脸上有了笑容,也就说不下去了。

“好了,好了,兄弟不要说了,我对不起你,好了吧,哥哥我等了你五天,你都不见面,见面就这么骂我,这是看病人吗?”

夏朝鼎这几年卖了不少的土地,面对司马长安这样的话,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根本不生气。

虽然夏朝鼎的伤势当时看上去很严重,但还好,水公司的兄弟们很专业,下手的部位都不是致命的地方,所以第二天就醒过来了,醒过来就让人第一时间通知司马长安,但是长安故意拖到今天才来。这时候,夏朝鼎已经可以在单人病房里将病床摇起来半坐着说话了。

夏朝鼎边说着,边伸出缠满绷带的手向司马长安招手,示意司马长安坐下来。

司马长安假装很生气,气呼呼的在夏朝鼎床边坐了下来,随手点燃一支烟然后凑到夏朝鼎嘴上,然后自己也点了一支。

“怎么样”

“幸好没有伤到致命的地方,没什么大问题,医生说半个月就能够出院了。兄弟,这个事情你赶快给我报案,公安局刘局长那边是老朋友了,我已经给他打了电话,但都好几天了也没有动作,你去盯一盯,反正我知道,这些年你和刘局长的关系比我还好。”夏朝鼎说。

“算了吧,报什么案,我都了解了,这次打架你这边七、八个,对方十来个。包括你在内受伤的不下五个,而且都动了刀子,这种事情,从法律上来说定性就是聚众斗殴,并且在公众场合,从法律上来说,属于性质严重的持械聚众斗殴,依法定罪最低都是三年以上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并且你是主犯,公安机关一查下来,你说抓你好还是不抓你好?弄不好我还得到公安局去取人。刘局长之所以没有动静,意思不是很明确吗?不是不帮你,是不知道怎么帮你。算了,江湖事江湖了,就当是个教训。我看现在最重要的可能不是报案,而是怎么把这件事情弄平顺不要让公安局立案侦查,才是正经。”

“难道我被砍了几刀就算了?我咽不下这口气!没有王法了。我是政协委员,我要寻求法律保护。”夏朝鼎不服气的说。

“去你的政协委员,那都是哪年的黄历了,你的政协委员早就被取消了,我现在才是政协委员。谁说的政协委员就可以在公众场合打架斗殴了?政治局委员犯罪都照判不误,别说你这个曾经的政协委员了。咽不下怎么办,杀敌三千自伤八百,你愿意冒进监狱的危险就去弄吧,我反正认为是效果不一定好。并且,这种事这么久没有动静,天知道刘局长的态度是站在哪一方?反正到现在我也没有想出你不承担聚众斗殴罪犯罪责任的理由。算了,我还是去找一下刘局长吧,看一看什么情况。”

出了医院门,司马长安拨通了刘局长的电话,按照日常的口吻给刘局长打电话:“向强大的公安局致敬!”

“哦,大律师又怎么啦,好几天没听到声音了!”

“出了几天差,想着您为台星市的良好社会治安鞠躬尽瘁,兄弟于心不安,给您带了一点明前蒙顶茶回来,犒劳一下强大的公安局,聊表一个普通市民的心意。”司马长安仍然轻松的调侃着。

“亏得你小子有心,还记得我。正好我也好久没见你了,也想和你见个面,晚上有个饭局,完了八点钟还是老地方吧,检验一下你的茶到底是怎么样。”

刘局长说的老地方,名叫“问茶”,位于临江河堤,全木结构的一处小二楼,掩映在翠竹绿树之间,颇有诗情画意。

晚上七点五十,司马长安提前到了问茶,雅间长安在给刘局长打完电话后就定好了。

门口的迎宾小姐见到长安,笑着说:“司马先生,还是老地方?已经有个客人到了。”

“谢谢!”司马对姑娘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姑娘没有说是谁,司马也没有问,这也是司马偏爱这个地方的原因之一,作为高档场所保守客人的秘密,能够做到细节之处,让人感觉到放心。

轻轻松松的,在姑娘的带领下走向惯常的那件临窗靠河的名叫“养生主”的雅间。

推开小门,刘局长已经在那儿了。见炉上的开水已经烧好冒着白烟,长安向姑娘挥了挥手,姑娘知趣的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翩然离开。

“莫道今行早,更有早来人。不好意思,来迟了,大哥,让您久等,我实在不好意思!”长安将茶叶放在刘局长身边,略带歉意的说。

“哪里,哪里,不是你来迟了,是我来早了。”刘局长爽朗地说。“快坐,快坐。嗯,不错眉山蒙顶山刘氏茶厂的明前雪芽,好东西啊,清明前第一场春雨后的雪芽,据说采茶的必须是真正的姑娘,最地道的佛家炒茶工艺用青冈炭火手工炒制,一年最多产量不超过300斤。兄弟,好东西啊!也只有刘氏茶厂才能这样包装茶叶,用传统草纸包装茶叶,反正每年新茶一出一抢而空,不怕卖出前变质。这样的包装就是让你新茶新喝,不能时间长了,时间一长新茶变味,就糟践了好茶。只有内行才知道如此普通的包装的意义和价值不菲啊,兄弟破费了!”

手捧着那用草纸口袋包装的茶叶,刘局长如数家珍。

“没什么,这次到眉山,一个朋友送我的,我不懂茶,只有请您鉴赏了!”司马随口说道:“怎么饭局结束这么早!”

“这么好的茶,谈什么吃饭,俗不俗啊!还是喝茶好啊,您看,我听说你有蒙顶茶,想来就是刘氏蒙顶茶,茶具都准备好了。”刘局长没有直接回答长安的问题。

“那我就拆了,沾光沾光!兄弟能有机会享受您的茶道了?”看刘局长准备的是喝绿茶的茶具,司马长安指了指茶叶,问刘局长。

刘局长点点头,熟练将两套青花茶盏以开水冲洗完毕,倒掉余水将茶杯在空中晃了晃加快干燥,然后将长安的茶叶适量取了,放在茶盏中,盖上盖子轻轻地摇了摇,细细的听取茶叶在茶盏中的脆响。

而后揭开盖子,看了看茶叶,凑在鼻前陶醉的闻了闻,轻轻放下,以少许矿泉水倒入盏中,盖上盖子顺时针摇了摇,再将冷水倒掉,等了十来秒,然后提起水温略降的铜壶,将开水顺着茶盏边缘斜斜的冲下,茶盏中的碧绿的茶叶随着开水打着旋,如碧龙滚水,一股早春田野的清香,弥漫了整个茶室。

“怎么样,历史系的高材生,这茶是这么泡的吧!”

“大哥,你这手法,配上这茶、水、器、境,才知道什么是茶道,我都快成雅人了。”

“四川绿茶一定要用青花盖碗做茶具才有味道,此茶是明前第一批,最是娇嫩,鲜开水一去就熟了,茶味全无,用七八十度左右的开水冲泡最好。因为水温不好控制,就需先用冷水沁一沁,一则洗茶,更重要的是让冷水沁进去,将茶味收住,更能防止水温过高将茶叶烫熟坏了味道。四川绿茶和普洱、观音的泡法完全不同,茶道如世事,不同事物的区别对待。做人做事也是这样,轻重缓急,因势而变,具体情况要具体对待,你说对不对啊?”

“受教、受教,大哥,每次和您在一起总是受教益。”司马长安说。

刘局长左手轻托茶杯,右手两指轻启盖子轻轻地在茶面哗啦了一下,闻了闻,然后酌了一口茶,眼睛闭上,享受着茶道,神情甚为满意。

“怎么,没去看看夏朝鼎?”睁开眼,刘局长忽然说。

“听人说老夏已经醒过来了,没什么大问题吧!”

没想到刘局长第一句话就点到自己心里,不知道刘局长是什么意思,长安没有直接回答见与没见。

“这个老夏啊,真是的。叫我怎么说呢。大小曾经也是台星市的顶级企业家啊,几十岁了还打打杀杀。”

再次喝了一口茶,刘局长忽然转变了话题“你不是问我今天饭局为什么结束这么早吗?”

“是啊,早知道是便餐不如我俩一起吃饭。”

“便餐!切,鸿门宴啊!一个老朋友请吃饭,当年一起参军,坐一个闷罐车的兄弟,又是上级领导,本是好事。但这饭吃着别扭啊,你知道买单的人是谁?”刘局长抬起头望着长安。

“能为你俩买单的人总不会是太讨厌吧。”长安知道刘局长那个战友,是经常和刘局长、长安在一起的现任政法委的领导。

“人倒是不讨厌,但饭不能乱吃啊,买单的是王长和,你知道了吧!”

司马长安心里咯噔一下,王长和是近年来台星市一个异军突起的房地产商,曾经有一次王长和邀请刘局长和那位政法委领导吃饭,刘局长带上了长安,算是认识。

这本来没什么,但是,王长和还有一个身份就敏感了,他是这次砍翻夏朝鼎的水公司汇通典当公司的老总王长勇的亲亲大哥。

长安不知道刘局长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知道怎么接话,只是端起茶杯慢慢地喝着茶。

“老夏伤情怎么样?”刘局长又变换了话题。

“听说,当时看上去血流满地、伤痕累累,但是没什么大问题,都不是致命伤,脱离了生命危险,据说十天半个月可以出院。”长安小心的说。

“没有生命危险好啊,就像这茶一样,如果烫熟了就没意思了,还是得冷水沁一沁的好,希望他能够冷静。今天刑警队的立案报告书到了我桌子上,二十来个人持械斗殴,你说怎么办?大律师?”刘局长低着头,将左手手掌凑到眼前仔细翻过来翻过去的看着手纹,仿佛忘了自己在问话。

“不就一个小冲突吗!在一个茶楼小范围内发生纠纷,影响不大!虽然有人受伤,就我了解到现在双方也没有哪个伤者提出进行伤情鉴定,没有鉴定结论,也就是说损害后果还不明确,以后鉴定出来,如果只是轻伤的话,属于自诉案件,管辖范围属于法院,而法院对自诉案件也是不告不理。这就跟公安局没什么关系了。况且这种事情,双方都有过错,而且双方都是朋友,按说不告不理,按道理公安局没有必要管吧,强大的公安局大要案都管不过来,还管这等破事。”

长安忽然想起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个成语。

长安的回答,回避了持械斗殴中的“持械”属于法定严重情节;曲解了茶楼是公众场合这一从重情节,而只是说范围较小;斗殴变成了纠纷;更模糊了众人的伤情。

“哦,自诉案件,不告不理,就不知道有不有人到法院告。”刘局长并未正视长安,而是看着茶壶淡淡的氤氲,仿佛自言自语的说着。

“我想夏朝鼎肯定是轻伤,毕竟十天半个月就可以出院嘛,他手下的兄弟没听说有受伤的,可能既或是有也是轻微伤或轻伤吧!我想夏朝鼎不会为一点轻伤到法院起诉吧,毕竟都是明事理的人。”长安正视着刘局长自信的说。

“想来应当是这样的,那我可得让我战友问问王长和他兄弟那边有不有重伤。”刘局长仍然看着茶壶仿佛自然自语的说道。

刘局长没有说让刑警队的警官调查,也没有说调查王长勇,而是说通过他战友问问王长勇的哥哥王长和。

司马长安一切都明白了。

“老伯还好吧,身体将养的怎么样了”

司马长安岔开了话题。刘局长的父亲是老革命,曾经是台星市军分区司令员,这几年退休下来身体一直不太好。

“就那样,人老了,除了脾气越来越硬,身体各个零件都越来越弱,不过,现在心情比较好,一切也就好,谢谢兄弟的关心”刘局长抬头对长安笑着说。

“前段时间,老夏从西藏给我带了一点藏虫草,我这么年轻吃什么虫草,老年人吃了好,好久没拜见老人家了,明儿我给老人家送去,孝敬孝敬他老人家。”司马长安说。

“嗨,你小子就是会孝敬他老人家,他妈的弄得我经常挨骂,说我不如你,真是的!”

“老年人嘛,老小孩,就是要哄,你工作忙,我们做兄弟的多尽点心,是应该的。”

夏朝鼎一案,几天后双方不约而同,写了材料给派出所,说明双方因为民事纠纷发生冲突,造成两人轻微伤,属一般治安事件,双方已经互相达成谅解,医药费各自负担。

派出所最后作为一般治安事件结案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