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2021年12月4日老冯关于香港的讲座的文字版,有删节。

那么,19世纪中叶的英国殖民者,是如何看中香港这个地方的呢?

答案其实很简单:英国殖民者是参考的澳门。

当时,葡萄牙殖民者在澳门已经经营很久了,澳门这个地方好,位处珠江出海口,接近广州,但又没有挨在一起,进出都很方便,那么,英国人参照澳门,在珠江出海口的东边,找了一个类似的岛屿:香港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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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图:澳门和香港一左一右,钳制珠江出海口

所以,其实英国殖民者是抄葡萄牙人的作业,没什么稀奇,就是抄作业,因为有现成的成功先例,直接抄就好,稳稳的。

可是除了香港之外,英国人还看上了另外一个地方,那就是上海,简单地说,当时有个给英国殖民者做事的欧洲人,名叫“郭士腊”(Karl Friedrich August Gützlaff),他偶然观察了长江出海口一整天,发现一天下来有400艘帆船进出,这个数字在当时很惊人,于是郭士腊问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当地人告诉他:这个地方叫“上海县”, 郭士腊对英国殖民者说:上海这个地方,非常有潜力,一天竟然有400艘帆船进出,流量就是金钱,可见它的贸易地位有多重要,所以,英国人也瞅中了上海,所以后来香港在1842年开埠,上海则是在1843年开埠,两个地方同时经营,看谁效益好。

答案很快就出来了:上海的效益,远比香港好,于是,大部分的英国资本,都跑到上海去了,这就是为什么在1949年之前,香港的发展,远远不如上海,当时的远东第一国际大都市,是上海,不是香港。

香港的房子为何贵?

事实上,民间的财富,通常最终都会沉淀到房地产中来,这是市场经济的一般规律,香港作为一个经济富裕、人口流入的城市,房价贵是正常的,房价不贵才是不正常的,所以,正确的问题不是“香港房子为何贵?”而是“香港房子为何贵得离谱?”

我们梳理现代史可以发现:香港房价的高昂,可能和以下这件事有关:

因为担心英国殖民者把香港的土地卖光,然后卷款跑了,所以,在1984年的《中英联合声明》中,中方要求限制港英政府每年卖地的面积,港英政府当时同意了,这就是为什么《中英联合声明》附件三第四条有这么一个约定:从《联合声明》生效之日起至1997年6月30日止,港英政府批出的新的土地,每年限于50公顷,但不包括批给香港房屋委员会建造出租的公共房屋所用的土地。

是的,商品房开发,每年限于50公顷,这就是为什么,从1984年到1997年这13年间,港英政府批给开发商的土地,是严重不足的,批地不足导致商品房供给不足,商品房供给不足导致了房价贵,简单地说,就是这么回事。

那么到了1997年,回归了,就不存在这个批地限制的问题了,于是第一任香港行政长官董建华,为了解决香港人买不起房的问题,他制定了一个计划:从1998年开始,每年增加批地,兴建85000套商品房,让所有香港人,都买得起房子,这个计划在当时,叫做“八万五建屋计划”,当时舆论很轰动。

可是大家要知道:市场是敏感的,“八万五建屋计划”出台之后,因为预期未来商品房供应大增,所以,很多业主抛售房子,结果,立马造成了香港房价大跌。

房价大跌导致什么问题呢?要知道,当时很多香港人买房,都是按揭买的,每个月都要供房,可是房贷合同有一条:房子的价值如果大跌,那么,银行有权撤销房贷合同,拍卖房子,提前收回房子,结果呢,导致很多的香港人房子被银行收走,破产,负资产,一个好心好意的政策,结果闹得怨声载道,而且非常凑巧,又撞上了“亚洲金融危机”,房价进一步跳水,所以在民怨之下,“八万五建屋计划”悄悄取消了。

1949年,国民党败退台湾,当时新成立的中国政府,势头正旺,为什么不趁势用武力收回香港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是复杂的,而且非常有趣,首先早在1950年,英国就承认了新中国政府,是最早承认新中国的西方国家之一,当时英国承认新中国政府,蒋介石和宋美龄在台湾感到愕然,他们大骂英国人不讲道义。

当然,这并不是唯一原因,当时暂时不用武力收回香港,还有这么一重考虑:朝鲜战争爆发之后,新中国遭到西方世界的经济制裁和封锁,然而,香港是一个国际都市,可以作为“打破西方封锁”的一个口子,暂时留着,对国家是有用的。

什么叫作“打破西方封锁”呢?我举个例子说:要知道当时在香港,有很多我国的地下党员、爱国人士,他们是“香港人”的面目,外人看不出来,假设西方封锁了中国对橡胶的进口,那么,当时可以让香港的地下党员,以普通香港人的面目,在香港开一家贸易公司,进口橡胶到香港,然后到了晚上,就可以绕过香港海关的监管,悄悄地把橡胶,走水路输入深圳、珠海、或者惠州的某一个地点,那么西方对中国进口橡胶的限制,就悄无声息地破解了,可是如果当时武力收回了香港,那么香港作为新中国旗下的城市,必然也受制裁,那样的话,国际市场上的橡胶,就不可能运输到香港了。

那么又有人问:英国人是殖民者,殖民者按理说,应当是剥削香港、压榨香港才对呀,英国人为什么要把香港建设成东方之珠?

“英国人把香港建成东方之珠”的说法,可能并不严谨,更为客观的说法可能是这样的:英国人作为统治者,给香港人维持了基本秩序,提供了一个自由市场经济环境,为香港的经济腾飞,奠定了一定的基础,但,这不是全部,香港当年成为“亚洲四小龙”,有两个重要因素:第一,是从1960年代开始,发达国家因为工人工资越来越贵,急于向发展中国家转移“劳动密集型产业”,例如制衣,电子产品,钟表,玩具……等等一大堆,那么当时香港就撞上了这么一波红利,这里面除了英国人维持基本市场秩序之外,有一个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那就是香港人的勤劳,香港人是非常勤劳的群体,当时的亚洲四小龙(台湾、韩国、新加坡、香港)有一个特点:都是东亚人的地方,东亚人是很能吃苦耐劳的。

香港腾飞,抓住“亚洲四小龙”那一波产业转移机遇,是一个方面,除此之外,还有诸多方面,例如中国内地的改革开放之后,香港人因为英语好,扮演了中国内地很多外贸单子的中间人的角色,当时内地工厂多数的外贸订单,都是通过香港人转手的,相当于雁过拔毛,所以赚到了很多的钱。

当然了,还有很多其他的因素,例如说香港是亚洲的金融中心,很多外资来到亚洲,都喜欢先存放在香港,为何?因为他们信任香港的司法,认为资金放在香港很安全,那么,国际上大量的钱,都存放在香港,那么香港的钱,一进一出,别的不说,就光是汇款手续费、汇率差价、利息差等几项,就足以让香港赚翻。

当然了,虽然说香港的腾飞,不仅仅是英国人的功劳,但实事求是地说,英国殖民者确实乐见香港腾飞,为什么呢?1970年代的港督麦理浩说过这么一番话:我们把香港建设好,争取香港人的民心,为中英之间的(回归)谈判,创造对英国有利的筹码,麦理浩说,港英政府要达成的效果是:要使中国政府知道:接受香港现状的好处,大于收回香港的好处。

所以,麦理浩的话告诉我们:英国人希望香港好,他们的政治目的是很明确的。

香港的发展和腾飞,不是单一因素的结果,再例如说,在1946年-1949年的内战期间,上海、广州等地,有大量的资本家、富豪,带着海量资本,涌入香港,同时,英国人、美国人、法国人的资本,也从上海南下,集中到香港,后来东南亚爆发排华风潮,华人的海量资本,也转移到香港,那么就造成了这么一个效果:不但海量的资本,集中到了香港,而且还有大量的地主、企业家、商人,也集中到香港,要知道,这批人是最富有商业头脑的人,香港从1950年代起一直都是经济活跃的城市,和这一点关系很大。

有人说“在香港色情产业是合法的”,这个说法其实不准确,其实“合法化”和“非罪化”概念有别,“合法”是指政府承认这个产业存在,允许注册,要求纳税,但是,香港政府并不承认“色情产业”的存在,只是没有立法禁止它罢了。

在香港,一个女人在一套房子里出卖自己的肉体,也就是说“一楼一凤”,确实是存在的,不能说它“合法”,但是可以说它“不违法”,这不是故意要抠字眼,“合法”和“不违法”意思还是不同的,那么,香港的“一楼一凤”是怎么来的呢?

如图:香港的一楼一凤(网摘图片)

其实从清末以来,香港一直都是有娼业的,那就是大清的传统,历史向来如此,到了1980年代,港英政府立了一个法,规定“一个场所超过一个女人从事性交易”属于犯罪,为何要这样立法呢?意思很明确,就是要禁绝妓院、青楼、禁绝集体卖淫、禁绝集团化的色情场所。

那么呢,从1980年代开始,香港的妓女和房东为了规避这个新出台的法律,所以出现了“一楼一凤”,那么问题又来了:香港政府为什么要立一个这么奇怪的法呢?直接禁绝一切性交易,简单省事,直截了当,不就完事了?其实,在港英年代,香港说到底是英国人治理的,所以,各方各面的立法,是参照的英国模式,而在当时,英国也有“一楼一凤”,那也是英国的传统,所以呢,香港当时仿照英国,决定也这样办。

很多朋友对香港还有一个误会,误以为香港“不扫黄”,其实这个也不对,香港警方也是扫黄的。

是的,事实其实很有趣:香港警方也会不定期扫黄,为什么呢?不是说在香港“一楼一凤”不违法吗?扫什么黄呢?

香港警方为了政绩,也会不定期扫黄,事情的逻辑是这样的:因为香港从事“一楼一凤”皮肉生意的本地女人不多,多数都是从内地来的,而且绝大多数都是持有“七天旅游签注”通行证来的香港做“一楼一凤”,做完七天就走,可是香港的法律严禁“旅客”做和“旅客”身份不相符的事情,违者属于犯罪,所以呢,香港警方就凭这个法律,来扫黄,每次一扫,就是一大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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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扫黄现场

更令人意外的是:香港警方不但扫黄,而且香港的女警察还会“钓鱼执法”,简单地说就是:女警察装扮成妓女,嫖客前来问价,把嫖客当场拘捕,凭什么呢?凭的是香港一条很奇怪的法律,叫做“以不道德目的唆使他人”,这是犯罪行为。

读到这里,你也许会问:虽然说,既然香港的“一楼一凤”现象,是在1980年代仿照英国社会制度的产物,可是现在已经回归很多年了,香港的立法局为什么不立一个新法,干脆把“一楼一凤”禁绝呢?

这里就牵涉到一个政治常识:一个社会现象,如果足够的压力去改动,一般不会改,要改的话,要么压力够大,要么利益够大,而从香港人看来,“一楼一凤”虽然是丑恶现象,但是,毕竟没有受害者,所以,立法禁绝的动力有限,而且也有议员考虑到:如果禁绝“一楼一凤”,可能会“破坏香港社会的巧妙平衡”,导致“性犯罪率”上升,一直存在这个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