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毕业后有好几年,经常坐火车往返于我老家和东莞,28到31个小时之间,取决于准不准点。途经陕西,河南,湖北,江西,广东五省,跨山越水,各种地貌人情都能看到,期间发生过很多让我至今难忘的事。

回家是从东莞东是8:10上车的,叫K446列快车,第二天上午11:30左右到我老家县城。从老家县城凌晨01:30出发的叫K448,第二天凌晨4:10左右到东莞东站。让人刻骨铭心的事情,就发生在这趟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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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448列车,经过河南时都是凌晨三四点左右,一般这个时候,拥挤的车厢中最让人讨厌的售卖员都睡觉了。可每次车到达河南南阳站之前,车厢内就会冲进来列车员,大声喊着甚至用力拍打着沉睡的乘客。

每次喊的都是:“南阳到了!都别睡了!快点起来,看好自己的东西!”正是人们最困乏、睡得最沉的时刻,但没有一个人骂列车员,所有人都很快惊醒,并听话地看着自己的东西。

我第一次遭遇这情景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听东莞同事说,因为以前南阳这里特别乱,火车站很多冲上火车偷抢的人。因为屡禁不止,所以列车员自发地开始在到站前把人叫醒,大家一起看好东西。

具体是2014年,还是15年后,这样的情况就没有再出现了,后面因为有高铁了,我也没再坐过这趟车了。也许是南阳当地进行了大力整顿,也许是因为后来火车必须实名进站上车,杜绝了不法分子。

2003年正月,我抵达的人生打工的第一站东莞,当时正赶上非典肆虐,工作尤为难找,出身贫寒的我身上本就带的钱不多,落魄的时候曾经睡过车站、住过简陋的工棚、连续三周吃两元钱的快餐。

最后为了填饱肚子,胡乱地在寮步镇厦边村附近找了一个小工地干了三个月,最后老板以各种理由耍赖,工钱一分也没给。

想着自己堂堂七尺男儿在外混得如此之差,我感到心酸无比。想起来,我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高中毕业父母就叫我外出打工,我不信命,坚持参加高考,虽然只上了一所不知名的大专,但也坚信自己的人生和村里那些打工仔们会有所不同。没想到,我在家乡找了一段时间的工作,屡屡受挫,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背起行囊南下谋生。

谁能想得到我到最后还不如村里那些早早南下的人。万般无奈之下,我想起邻村的一个表叔在黄江镇一家电子厂打工,之前他曾再三劝说我跟她一起南下,我觉得自己好歹是大学生,到头来还要依靠初中没有毕业的他,实在是没面子。

如今口袋空空,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当即赶去黄江,在话吧给他打了电话,告知了我的窘况。他再三叮嘱叫我不要动,说马上来接我。

不一会,一辆摩托车载着他赶过来。那时我才知道有摩托车拉客这种营生。接着我被带到了一个村庄,他说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明天再带我去找工作。

说是村庄,其实也是一个破乱不堪的出租屋集中的地方。表叔先带着我敲响了一间房子,开门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扎着马尾,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清爽。表叔跟她介绍了一下我,然后就被安置到一间空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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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狭窄的两居室,有一间卧室稍微大一些,而我要住的这间只比一个厕所大一些而已,刚好放了一张一米的床,再无其他空位置。

表叔说这是他带的一个徒弟,本来是两个女孩子合租的,另一个女孩子交了男朋友,刚搬出去投奔男友去了。他叫我先将就一下,等进了厂就可以住进宿舍了。

有个地方栖身我已经感激不尽了,哪里还有挑剔的理由。因为害怕被那个女孩子嫌弃,我连澡都没洗就躲进那间狭窄的房子再也没有出来。刚好是夏天,还好不用什么被子类的直接躺下就可以了。

表叔其实和我同龄,只是辈分比我大一些而已。他南下打工的第一年便认识了一个江西女孩,第三年带着她回到家乡举办了婚礼,那时我正在如火如荼地复习备考。他们夫妻也租住在附近,说为了省钱,只租了一个半间大小的房子,实在是没有一点空隙接纳我,才不得已求助这个女孩子借住一晚。

在表叔的庇护下,我拿着那张大专毕业证,很快地进了他们所在的家具厂。厂子不大,只有三百人左右,表叔说大部分都是我们陕西人。

果然,那天面试我的人事专员,一听口音就知道是老乡,叫小丽。我大胆问了她老家,小丽的家乡果然在咸阳。她只是轻描淡写地问了一些问题,就说我通过了。

相对于之前我遇到的那些挫折而言,那一刻我惊喜交加,觉得出门在外还是需要老乡的照顾才能顺利。这个人事专员老乡,是个大美女,不化妆也青翠嫩叶一样清新可人。大概是因为在她的帮助下,我成了一名储备干部。自此我便对其他女人没了惊艳的感觉。

进厂之后,我听说木工车间的主管是江西人,人称强哥。强哥的爸爸,在他们那里是远近闻名的木工,每当有人家里要办喜事,需要添置几件新家具,亦或凳子,亦或床,亦或桌子,都会请他前去,好烟好酒地伺候着。经过他打磨出来的家具是精致得很,他为此很是得意。

强哥自幼耳濡目染自然也会几下子。他爸爸本来要把他留在身边学艺,可强哥看不上,觉得家里辛辛苦苦赚不到几个钱,于是跟着打工大潮南下。没想到还是逃不脱做木工的命运。

因为强哥的技术好,所以很快被重用提拔为主管。自那之后,强哥从家乡先后叫来了好多个亲戚,把持了木工车间和喷漆车间的几个关键技术岗位。如果他们哪天不开心来个辞工不干,车间生产就面临瘫痪,而技术岗位的工人也很难招到合适的。正因为这样,老板也让着他们几分,一般小事情睁只眼闭只眼,强哥带着一帮江西人在工厂里有些自视甚高。

表叔和表婶在组装车间,那个车间里夹杂着湖南人和江西人,其中有两个就是强哥的亲戚。我以前听说过工厂帮派严重,没想到还被自己遇到了。

我在玩具厂干了不到一个月,刚好组装部门的一个小组长辞职,要回家高就。小丽就向组装部的主管推荐了我,说我学历高,肯定能胜任。表叔和表婶也极力相助。

可不想组装部里有个叫大明的人,工作时间比我久,是中专毕业,而且据说的确有些本领,加上他是强哥的亲戚。大明对于我要去接任小组长一事反应很强烈,几次三番地找茬想让我自行放弃。

我年轻气盛,不肯服输,决定和他斗争到底。有一次我正在吃饭,大明故意走到我面前,大摇大摆地把我的饭盘打翻。这实在是欺人太甚,我当即跳起来揪着他的衣领,喊叫着要和他干架。

大明是个粗鲁的汉子,但他输在身高,我一米78 的个头,他才一米65的样子,我几下子撂倒了他,他碰到一个桌子的角落,鼻血流了一身。

表叔表婶惊慌失措地跑来劝架,几个江西人赶过来跃跃欲试要和我比高低。幸亏那个陕西老乡跑去找来厂长,一场混乱才停息下来。

这事很快传到强哥那里,他很不服气,跑到厂长那里强烈要求开除我。厂长本来就反感员工打架,决定把我和大明一起开除。

强哥不同意,抛出一句话,只认人不认理,说大明是他带进来的亲戚,必须留下他,不然他第一个辞职。厂长不为所动,坚持要两人一起开除。

小丽和表叔表婶也一起去找厂长求情,要求留下我,说错不在我。厂长有点左右为难,最后在详细了解事情的经过后,决定只开除大明一人,我留下。

这下激怒了强哥几个,他当天就和几个亲戚全部递上了辞职报告。他们打的如意算盘是,他们一走工厂必然瘫痪,厂长肯定会让步会回头安抚他们,搞不好为留他们还会加点工资。

我这时也觉得不好意思,我不想因为我而影响整个厂子 的运行,便主动找到厂长要求离职,希望他不要开除大明。不想,厂长对我这一举动很是佩服,觉得我是一个顾全大局‘能屈能伸的汉子,叫我放心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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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小丽代表人事部,正式通知强哥他们几个,他们辞职报告全部被批准,几个人当即愣住了。

接着,又有两个人被带进来和他们交接工作,其中一个竟然是木工师傅,几种机器都会开;另外还有几个是喷漆师傅比他们技术还过硬。

原来,无巧不成书。前几天,刚好有个以前辞工的木工师傅打电话给厂长想回来做,厂长满口答应。这个木工师傅还带回了相熟喷漆师傅一起来。据说他们的技术也不错。

强哥这帮人后悔了,万不该写辞职报告,本来工资都不低,这下不能回头了。厂长念在强哥跟随多年的份上,私下找他,希望他们留下,只开除大明一个人。可强哥他们几个讲义气地说,要么全留,要么全走。

厂长只好放他们走,当即通知财务部门多发了他们每个人三个月的工资。自此厂里的帮派斗争告一段落了。

这场混乱中,小丽为了我几乎用了全力,她那天在厂长办公室据理力争,激动得满脸通红的样子,深深印在了我心底。我暗暗发誓,要用今后全部的机会,报答她的这份恩情。

然而命运却没有给我报恩的机会,让这些美好的设想,都变成了我一辈子难以释怀的遗憾。这一年,我家里出事了,我把全部的钱转回家后,匆忙辞工了。

买完两百多的票,我只剩下几十块钱了。不敢买桶装方便面,因为太贵,就买那种5个一起的袋装,量多还省钱。

路上两包干吃,三包晚上趁人不注意了把袋子撕个小口子放热水进去直接泡软——我至今还掌握着直接用袋子泡方便面、不用筷子就能吃完的这项技能,而且也是那时知道,方便面袋子原来是耐高温的。

其实我也不用晚上趁人不注意才敢泡,没人管我的,只是自己不好意思。饶是如此,我的怪异举止还是吓到了同车的一家人。

他们为了省钱不用抢春运票,过年后才回家,两夫妻带着两个两三岁左右的小孩,大的他们喊爱丽丝,小的喊瑞查,我想应该是Richard。从他俩聊天内容中听出,也是在深圳打拼数年,刚刚坐上某小主管位置的状态,陕西宝鸡人,有英文名应该是在港资或者台资厂。他们一路悄悄告诫两个孩子,让离我远点。

也有让我感动的,一个农民工模样的大嫂,把她带的一些吃的给我,虽然也是路边小店买的来路不明的辣条,鸡翅什么的,但让我在5包泡面之外有了调剂口味的机会。大嫂怎么看也不像个特别有修养的人,但一路上并不过多追问我一个大小伙子,为何竟落魄至此。

再悲伤的境遇里,总有那么一些微弱的温暖,让我们永生感念。这位善良的大嫂,在那个窘迫的境地里,我可怜的自尊让我无比自卑,直到下车都没有来得及和她说声谢谢。

而为我前后奔忙的小丽,当我好不容易从家事的泥潭中脱身,再次来到东莞时,她早已辞工了。听表叔说,我走后,强哥带着那帮江西人在厂外拦过小丽两次,为了躲避那帮人,不久后小丽就离开了。

至今,我也没能再联系上她,那是我心底永远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