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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在S市和平路第一菜市场卖烧饼,她常来我摊位前光顾,一来二往,我们就熟了。

她说我的烧饼烤的好吃,又酥又脆的,问我能不能专门给她做。我笑说行啊,你留个地址,每天要多少,我给你送过去。她脸一红(她的脸很白),说:

“老弟,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不要在这里干了,专门去我家给我做去。”

我哈哈一笑,我卖了两年烧饼了,从来没有人给我开过这种玩笑。

“那你是个大老板了?”我也跟她开玩笑。

“大老板谈不上,小老板算是吧。”她看着我乐,我发现她的牙齿很白。

我把装进袋子里面的烧饼递给她,我的意思是她可以走了。但她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她还是看着我呲咪呲咪地笑。我就说:

“大姐,你笑什么啊?”

她止住笑容,“老弟,我看见你笑不好吗?难不成我要看见你哭?”

我自讨个无趣,低下头干自己的活儿,等我五分钟再抬起头的时候,她已经远离我的视线。我旁边一个卖水果的老哥笑着对我说:

“小李,这女老板看上你了,你小子艳福要来了,这女的可是个大老板,你以后发达了,可不要忘掉兄弟啊!”

我说他少来,少拿我开涮。但他一下子认真起来。

“小李我可没给你开玩笑啊,这女的开着一辆宝马,不是老板也是有钱人。你想吧,她来到市场什么都不买,只买你的烧饼,不是对你有意思,还能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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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他胡说八道,但同时对自己做烧饼的手艺沾沾自喜。

“我做的烧饼好吃呗!”我笑着说。

“得了吧你!”卖水果的大哥一脸不屑,“你做的烧饼又硬又难吃,白给我都不要!”

我嘘他。事实上卖水果说的很对,我做的烧饼真的不好吃。三年前,我和那个山东师傅学习打烧饼,那个山东师傅喜欢喝酒,所以我每次向他讨教手艺,都要买一瓶白酒。山东师傅海量,能喝一斤多,但我不能喝,我喝上三两就晕晕乎乎的。我向他学习手艺,必须是他喝高兴了才传授我,你想吧,他喝高兴了,我都喝醉了,所以打烧饼的手艺我学的一知半解。这不是说人家没有教我,而是教了我,我没有学到。

山东师傅也是豪爽,在我请了他十几次酒后,他就说你来我这里干吧,我去别的市场。就这样,我给了他两千块钱买了他的家当、摊位,他去了别地。我自己单干后,由于有以前山东师傅的老顾客,一开始生意还行。但是我做的烧饼太硬(可能是发的面有问题),顾客在逐渐减少。到后来我做的烧饼卖不出去了,只能自产自销,让我不至于饿死。

也就是那个时候,她开始出现在我的摊位前。说实话,我见过她开着宝马来市场,我也知道她是个有钱人,但是有钱是人家的,这就像别人拥有的美丽的容颜,你是夺不过来的,想那么多有啥用啊。不过我每天能见到她还是很高兴的,至于她提出让我娶她家做烧饼,我觉得那纯粹是游戏之言了。谁是傻子啊!

我的生活毫无乐趣可言,我每天的乐趣似乎就是为了见到她,而我对她的信息毫无所知。她比我大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但至于大多少,我觉得不会超过五岁,因为她外表看着很年轻。所以这就不免让我瞎想,我要能和她谈恋爱,我的人生一下子就改变了。但我也只是想想,我很清楚这种事不可能发生。

那大概是她对我说要我去她家做烧饼的第十天,一天晚上八点左右,我要收摊的时候,她来到了我的摊位前。

“老弟,还不收摊?”她问我。我闻到一股酒味。

“啊,”我说,“就收摊回家。”

“正好我有点事要麻烦你,你能帮个忙吗?”她笑着看我,我又看到了她的白牙齿。

“好啊,”我说,其实我想说“我一个卖烧饼的,能帮你什么忙”?

她让我赶紧收摊,然后去市场门外找她。说毕,她就往外走。我则一肚子狐疑,心想,她在开什么玩笑,但我还是按她说的做了。我走到市场门口的时候,她正拿着一瓶矿泉水喝,见到我后马上把矿泉水的盖子拧上,说“走”,然后她叫了一辆出租车,让我坐在后面,她坐在副驾驶。她对司机说了个地址,车子启动。

我想问问她这是要做什么,我回家还有活干呢。可最终还是没有张出嘴,我很好奇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十五分钟后,出租车停在了一家大众浴池门前,我们下车。

“进去吧,洗个澡换身衣服。”她说话的同时,将一个塑料袋递给我,我看见里面是衣服。

“为什么要洗澡呢?”我问她。

她笑笑。“你干了一天活,回家后不洗澡吗?”

她说的对,我做了一天烧饼,满身油烟味,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了。我想,她想的真周到,然后拎着她给我的那个塑料袋,走进了男浴池。十分钟后,我穿上她给我准备的那身休闲服出来后,见到了坐在大厅沙发上的她。

“怎么洗这么快?”她笑着问我。

我说怕她等的着急,她有一笑,说那走吧,我们出了大众浴池。在外面我问她这是去哪儿,神神秘秘地,她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我不再问。我们又打了一辆出租车,这个时间段刚到晚上九点,S市的夜生活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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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去了一家隐蔽考究的饭店(后来我知道,他们都叫这里“XX会所”),走了一节铺着厚地毯幽暗的走廊,她推开一扇门,然后我就见到了一个穿着很讲究的男人。他抽着烟,看着我们。

“小萍,怎么去了这么久?”他把烟在烟灰缸揿灭,对女人说。

“啊,有点堵车。”她说,到这时候,我才知道她叫“小萍”。

“他是谁?”男人问。

“他啊,我朋友小峰。”

男人显然看到我很不悦,他看着女人,脸上是一种想笑不笑,复杂的表情。桌子上的菜几乎没怎么动,男人对女人说,用不用扯了换新的?女人说不用。之后他们不再说话,小萍反而对我说:

“小峰,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

我说好。但一开始那个男人虎视眈眈的看着我,让我好似如芒在背。后来我一想,管他呢,我反正饿了,吃饱了自己不吃亏。我就开始拿筷子吃起来。十分钟后,我酒足饭饱,我无意瞥了一眼男人,他对我一脸的鄙夷。

“唐总,那咱们今天就这样吧,改天我在请你!”男人站了起来。

“好的,谢谢夏总的晚宴。”她也站了起来。

叫“夏总”的男人走出房间。她回来后坐到了我身边,笑着问我吃饱了吗,用不用在要点什么,我说吃饱了不用了。她从钱包拿出了二百块钱,对我说这是给我的。

“这是干什么啊,你请我吃饭,怎么还给我钱呢?”

我不要。

“拿着吧,”她说,“这是你今晚的劳动所得,不要嫌少啊!”

她不容我拒绝,硬把钱塞进我的口袋,我依然推辞。她生气了。“给你就要,怎么这么麻烦!”她脸上是一副盛气凌人的表情,这意思是不容我拒绝。我只能收下。

我想走,可又不知道该不该走,我毕竟拿了她的钱。她猜到了我的想法,就说你可以走了。我站了起来,居然说了一声“谢谢唐总”,她脸上笑得乐开了花。

那一晚她送我回家的时候,在出租车上我们互留了电话,我本来想去大众浴池换上我的脏衣服,把她的衣服还给她,不想她却说:

“换啥呀,这就是给你买的,不用换。”

顿了片刻,她又说:“下次我给你打电话,你穿上这身衣服找我就行。当然了,以后我还会给你买别的衣服的。”

我莫名其妙,还是说了句谢谢。她把我送到了家门口,然后打车走了。我往家的方向走了三步,觉得不对,就又走到大众浴池,拿了我的脏衣服。

我这人不是一个很较真的人,但是对这平白无故的“艳福”(如果这叫“艳福”的话)总是不敢相信。她(唐小萍)图的什么?如果说她图我年轻貌美(我自负了),给她撑脸面,可她又确实没对我做什么。同样的道理,我也没对她做什么。并且因为我的出现,倒惹得她朋友“夏总”大为反感。所以我实在是想不通我今晚对于她的作用。

我想,这也许就是“有钱人”的特殊癖好吧。此后我还是在和平路第一菜市场卖我的烧饼,并且事后的第二天我还见到了唐小萍——她是来买烧饼——不过她话语、表情,没有一点点异常,她还是该说说,该笑笑,就好像我们昨晚没有见过面一样。这不由得让我佩服她应变的能力,同时又难免让我怀疑,昨夜发生的事是“真的吗”?

我决定忘记那晚发生的事,因为这对于我一个三十五岁没有媳妇的打工者来说太过于离奇,天上不会掉馅饼,同样的道理天上也不会掉“烧饼”,我该思考我的未来才对。

卖水果的老哥说我不该干这个了,挣不到钱,没有前途。我问他那我该干什么啊?他笑笑,说:

“你该跟着那个女老板干去,干个三年两载,没准你就是老板了......”

我马上打断他,他没一句正经话。不过我觉得他说的“我不该卖烧饼”是对的。于是我就给自己放了三天假,打算利用这三天时间,给自己的后半生谋划出一条美好的前途。

在我休息的第一天中午,唐小萍就给我打来了电话。

“小峰,今天怎么没开门?遇到什么事了吗?”

我说没有,就是想歇歇,电话那头,她舒了口气,说没事就好,然后电话便挂断。我心想,她一定是想吃我的烧饼了。但我马上又想到,我自作多情了。下午的时间,我和上午一样出去瞎转,自然下午和上午一样,一无所获了。晚上七点,我正要做饭,唐小萍又打来了电话。

“小峰快换上衣服,我在菜市场东边的第一个停车场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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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问她什么事,电话已挂断。我反正无事可做,想也许请我吃饭,就第二次穿上了她送我的那套衣服,往她说的地址走去。

这次她自己开车(是她那辆宝马),我坐到副驾驶后,她启动钥匙,往主路和平路上驶去。我问她去哪,我去什么事?她说吃饭,和上次一样。

“不过这次在饭店,你要紧挨着我坐。”她笑着我笑了一下,马上又注视前方。

我说好,但我还是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次吃饭和上次吃饭几乎没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是吃饭的对象不再是那个“夏总”,换成了一个唐小萍称为“郭总”的老年胖男人。

“郭总您好,这是我朋友小峰。”

她在外人面前称呼我小峰,让我很感亲切。

郭总皮笑肉不笑地和我握手,但我们也只是两只右手挨了一下,立即分开。饭局开始了,服务员端上来琳琅满目的菜肴,唐小萍示意我吃,我就拿起筷子谦让了一下,开始我的晚餐。

但是郭、唐二人却并没有动筷。郭总再给唐小萍倒红酒,一并说着某某螺栓的事,唐用专业术语一一回答。我一个卖烧饼的,自然是听不懂他们谈的专业术语了,比如“涨铆螺母”,我猜大概是铆钉一类的东西了。我所知道的只是,这家饭店做的菜真好吃,如果谁天天能来这里吃饭,真是人生一大幸事!

胖男人郭总和唐小萍谈着谈着,头就开始往唐身上凑,这时唐小萍拍了我一下,我马上惊觉,看了一眼郭总,他立马正襟危坐,但脸上流露出一股失望的神色。

“郭总,那咱们就这样定了啊!”唐小萍端起酒杯。

“好。”郭总也端起酒杯。

我们大概是晚上九点左右散的场,郭总的司机拉着他回去。见郭总走远后,唐小萍对我说:

“小峰,你会开车吗?”

我说会。她就让我开车送她回家,但我从来没有开过这么好的车,一路上开的小心谨慎。坐在副驾驶的唐小萍则是一脸的放松,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喝了酒的原因,我无意发现她脸带红晕,好像非常高兴的样子。她自然又给了我二百块钱,还是说是我的酬劳。我说不要,她就生气。我只得笑纳。不过我送她到家的时候说了句“回头我请你吃饭啊”,她却当了真。

“小峰,你什么时候请我啊?”

我张了张嘴,吐出一句“明天”,她哈哈一笑,说“一言为定”!

我到家的时候快晚上十点钟了,我洗漱了一下躺在床上,回想今天的所作所为,我居然得出这么一条结论:

唐小萍是做工程的,她拉我去吃饭,是为了给她壮胆!

我笑了,这女老板胆子小,看来我还是很有魅力的!我笑着进入了梦乡,奇怪,我居然在梦里遇到了她!更奇怪的是,我们两人在一起甜蜜的吃饭......

不过,我第二天早上醒来,就将昨夜所有的美好否定:我和她是两个阶级,不可能有故事发生;她也不可能帮我,她叫我吃饭只是利用我。我决定从今晚后不再理她。

这一天我还是很盲目的,我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我想实在不行就去市场上卖烧饼吧,那样起码多少有点收入。但是我昨晚没有发面,卖烧饼的事也只能作罢。我上午出去买了盒烟,看了会儿马路上行驶的汽车,就回家睡觉。但是我睡不着。上午十一点,唐小萍给我打来了电话,我故意不接。她马上给我发了条短信,内容是:

小峰,咱们中午在哪里吃饭呢?

我昨晚不过随意一说,她居然当真了。我想如果在不理她,就显得自己小气了,我决定请她吃过饭后,再不理她。我就给她回:清真寺街,民族饭店。她回:好的,马上去。事已至此,我只能硬着头皮见她了。

我十分钟后到民族饭店的时候,她早就到了,所以我是在服务员的引领下去雅间见的她。这就好像她再请我吃饭,而不是我在请她,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她甚至将菜都点好了,自然都是些回民饭店的特色,比如羊肉串、爆炒牛舌、烤腰子,等等。

我们吃饭的时候没有过多交谈,这就像我们两人是拼在一起的食客。饭罢,她说能不能出去走走。我说好。我们就去了S市最知名的步行街,在这条街上散步的时候,她告诉了我请我吃饭的实情。

她说她是做标准件的,谈工程的时候,甲方人员老是不怀好意,想占她“便宜”,她才想出了请我吃饭的策略。

“小峰,你是个好人,你帮了我,我很感谢你的。”她拉住我的手。

我脸一热,她都对我坦诚相待了,我还能说什么呢?虽然这些我也曾想过。

“小峰,别在市场卖烧饼了,给我干吧?你就当我的助理,我不会亏待你的!”

她紧紧攥住我的手,但我却不知道怎么回答。我想,我能胜任她的助理吗?

“你能,你不懂的,我教你。只要你肯学,不出半月,你就会成为这个行业的翘楚!”

她把我的手攥得更紧。

会吗?我想。

我抬头,看见了东方天空有一轮硕大的圆月。我忽然发现,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月亮了。

尾声

在我们并肩的努力下,唐小萍几乎垄断了S市的标准件行业。这一天,她接了一个很大的工程,为了庆祝,单独约我吃饭。

“小峰,你做的很好。”她举起酒杯,酒杯里是晶莹的红葡萄酒。

“谢谢,”我也举起酒杯,“这都是你的功劳。”

她笑了。“我只是一个苦命的女人,我和前夫离婚之后,我觉得我的事业要毁了,你的出现,挽救了我的事业。”

我摇摇头。虽然我对她的过去早已知晓,但我并不觉得我的出现改变了她。她大我十岁,她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女人只有不言放弃,才会成功。

我们喝酒。

“小峰,你觉得我好吗?”

“你挺好的。”

她放下酒杯抱住了我,而我在她怀里,想到的却是在菜市场卖烧饼的岁月卖水果大哥对我说的话:你以后发达了,可不要忘掉兄弟啊!

我笑笑,想,我一定会忘记他的。因为他不可能想到一个落魄的男人,会博得一个成功女人真正的欢喜。

同样的,他一定也不会想到,我曾经经历过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