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中专毕业后,我在家乡的省会城市合肥无所事事了几个月,对未来顿生忧虑。在一个夏天的早上,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踏上了去广东的列车。

那时,不时听有人讲“东南西北中,发财到广东”。但我老家这边去广东的人,并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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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东莞时,一个熟人也没有。走在陌生的大街上,如无头苍蝇一般乱窜。一时之间,我并不知该如何才能给自己,找到一份可以安身的工作。

那天漫无目的转了几个工业区,不知不觉,又到傍晚时分。我在一家路边摊,要了一盘炒米粉。狼吞虎咽地吃完最后一口,要埋单时我才惊觉口袋里的钱包不见了。

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跟老板再三求情都没用,就差给他下跪了。情急之中,我脱下身上的外套,跟老板说先压在那里,他才肯放我走。

身无分文且衣衫单薄,我茫然地走在东莞的大街上,不知该去何处过夜。从前一直在学校,没有吃过苦的我哪里能承受得起这般的狼狈,不觉悲从中来。一路走一路抹起眼泪,无助和凄凉,一下子全涌上心头。

不知不觉,我走到了镇中心广场,时值初夏,广场上人很多。我茫然四顾,决定找个长椅将就这一夜。我找了一个灯光昏暗的地方,默默地坐下,眼泪又忍不住哗啦啦地流着。我使命让自己想点别的,可徒劳无功。

正在我黯然伤神的时候,不远处一阵争吵声传来,还有女人的哭声。我抬头望去,一个男人正在和一个女人撕扯着。那个男人还时不时地朝女人身上挥动着拳头。周围有一些围观者,但无人上前去劝。

我好歹是个男人,不知道那天是什么促使着我跑上前去,一把拉过打人的男人,狠命地推了他一把,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又要向我冲过来。也许是我1米78的身高吓到了他,那人才1米6的样子,他缩回了手,骂骂咧咧地走了。

被打的女人停止了哭泣,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我回到角落刚要坐下的时候,她走上前来,除了说谢谢的话外,便询问我在哪个厂上班。

我苦笑着说自己刚来,尚无落脚之处。女人又问我有无熟人可以投靠,我红着眼睛摇摇头便不再言语。女人大概看出我的窘迫,便说如果不嫌弃,可以去她那里住几天。

想着自己也无处可去,身上也毫无分文,也没有值得别人欺骗的地方了,就决定跟她一起去看看。

房子在一处破旧民房中,是一个单间,屋内只有简单的一张床和一个布衣柜,一个桌子上放了一个简单的饭锅。我这才注意到女人的样子,虽谈不上特别惊艳,但五官极为端正,细看也是个美人。

女人叫我晚上在地上铺一个席子将就一下,我觉得我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共处一室多有不便,便转身要走。女人见我要走,叫住我,塞给三百元钱。我要面子,死活不要。她便说等我挣到钱了还她即可,她一时半会不会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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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她还关了门,说我对这里一切不熟悉,她带我在楼下的小旅馆去住。小旅馆离她的住处不远,我很快安顿下来。

第二日一大早,我连早餐都没吃,就开始马不停蹄地去附近的工厂找工作。接连找了三天,一直没有着落。到第四日时,终于有一家电子厂愿意接收我。因为中专我读得是文秘专业,他们叫我去办公室从文员做起。

当即我便去旅馆退了房,然后兴冲冲地跑去找女人报喜。她也为我高兴,说那家厂就在她所在的鞋厂隔壁,以后见面也很方便。

我以最快的速度办好了入职手续,分到了宿舍。虽然宿舍有16个人,有些封闭不通风,但有地方住我已经很感激了。

等到第一个月发了工资,我便急匆匆地跑去找女人。不想那天,我等了很久,直到夜里十点她才回来。

看到我,她有些惊喜。我却看见她满脸的泪水,她转身用衣袖抹了抹,方请我进门。

在我小心翼翼地追问之下,女人才说出她的遭遇。她刚来打工时,并不在东莞,而是在中山。进厂不久,一个保安老乡就对她展开狂热追求,因为年少无知,加上工厂寂寞,她以为遇到了命中注定。

十七八岁正是青春萌动年纪,接触多了难免忍不住想深入了解,她被保安老乡抵在值班室的墙上私定了终身。本以为男友从此会给她更多呵护和疼爱,没想到男人得手后竟原形毕露,动辄对她嫌东嫌西。工作也是三天两头就辞工不干,唯独对赌博尽心尽力。为此,女人挣的钱都不够他开销。

时间久了,她想分手,结果男子拳打脚踢,不肯放过她,后来她只好逃到东莞来。五年过去,她以为这段不堪就这样过去了。不想那人阴魂不散竟追到东莞,冤家路窄,那晚终究碰见了她。于是再三纠缠于她,想和她和好。女人自然不愿意,这才出现了上次两人撕扯被打的事件。

还好我及时出现,帮助了她。但最近那人又不停地在下班的路上拦截她,有时半夜还来敲门。女人奈何不得,好几次被他破门而入欺负了好几次。

我一听气得浑身颤抖,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以后要我来保护你的话,脱口而出。女人惊讶地看着我,说恐怕我无法保护,那人经常半夜前来。

我想都没想说,我要搬来住。女人的眼泪又流出来了,突然紧紧地抱住了我。

当晚我便从工厂搬了出来,住进了女人的房间,她睡床我睡地板。那人夜里来敲门,我开门站在他面前,握紧拳头威胁他,胆敢再来有他好看。

其实我也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心里怯得很。不想对方比我更胆小,我这一吓,他再也没出现。

女人说她比我大8岁,叫我以后喊她周姐。我亦乐得以弟弟的身份自居,这倒让我自在了很多。

周姐人很贤惠,每晚不加班的时候,会去附近的农贸市场买菜,然后在狭窄的空间里做几样菜,我和她一起吃完,我会主动洗碗。

周姐会帮我洗衣服,熟悉之后。内衣内裤她也不避嫌,我几次都说不好意思,她却微笑怪我,姐姐给弟弟洗衣服,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晚饭我们经常吃到很晚,有时还会就着几包花生米喝上几瓶啤酒。打工的生活其实很枯燥,寂寞又漫长,这样和周姐相处,我们都觉得多了几分温暖。慢慢地,我对她有了依赖。

而另外一些隐秘的念头,也在我心里一天天长大,正当我暗暗盘算着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事,让我犹豫起来。

原来宿舍玩得最好的工友荣仔,多次提出想来我和周姐的住处吃饭,我本以为这不算大事,但和周姐提起时,她却异常反对。我再三解释荣仔也是我在拉上的帮带师傅,请他吃饭理所应当,周姐仍是说去外面就好。

这情况让我颇意外,也有些觉得对荣仔不住,一时不知该如何答复他。不想荣仔似乎早有所料,笑着问我是不是周姐不同意,我只好点头。荣仔表情怪怪地说,周姐不简单,他提醒我要留心了,别被人下套了还帮着递绳子。

我不明其意,荣仔又说了一句让我如遭重击的话,他说以前在XX酒店见过周姐。见我呆立当场,荣仔凑近我耳朵说,那方面经历多的女人,走路严重外八字,你回去看看便知晓。

那一下午,我整个人恍恍惚惚,以至于接连出错被拉长狂屌了一顿。下班回到出租屋,见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周姐吓得不轻,伸手要摸我额头确认是否发烧,我竟然本能地躲开了。她丝毫不觉有异,又慌慌地要去为我倒水。

而我,却紧盯着她屋里走动的双脚,心乱如麻。我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但荣仔说的每个字,都如同老家山上长着鸡冠的毒蛇,追着我不放。我突然想搬回宿舍去住了,只是看着周姐焦急无比的眼神,始终无从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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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翻天覆地怎么也睡不着,拼命捂住耳朵不去听周姐关切的问询,我既害怕周姐温热的气息,又不知道怎样才能把荣仔的话从脑子里赶出去。迷迷糊糊熬到天亮,周姐早用电饭锅煮了粥,端了一碗到我面前。

隔着热粥氤氲的白气,周姐在我眼里变得那么不真切起来,我憋了一夜的话,忍不住脱口而出:“周姐,你能告诉我,你之前是不是在XX酒店,工作过?”

“啪!”周姐端着的碗,掉在地上,粥洒了一地,一些溅在我的身上,一些粘在她的鞋上。她没有说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出去了。

那晚周姐没有回来,我却有种欣慰的感觉,荣仔没有乱说,她的沉默和逃避,就是无声的答案。我只是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人生第一次的认真,竟然遇到的是这样的人。

然而连着两个晚上都没看到周姐,我渐渐有些不适应起来。毕竟这几个月周姐对我的照顾是无微不至的,而这间出租屋里的东西,也都是她的。而她的过去,原本是不该这样被我提起的,毕竟也都和我无关。

我总算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开始打听她的去向。其实一点都不难找,她就住在我之前住的那家旅馆。对我的到来,她一点也不意外,只是轻轻说了句,你来啦。

我点点头,不知道要说什么。她看看窗外问了句,你怎么想?我说我都想好了,我们回去好吗?

周姐笑了,眼圈跟着红了,她摇摇头,回不去了,有些事经不起怀疑,对吧?

一瞬间我也忍不住想哭,我想起小个子男人撕打她的情景,我想起她那么全心全意照顾我的点滴。我伸手想拉她,她轻轻地躲开了。

她说,我辞工啦,过几天就走了,房租我交到了年底,你好好住着,走之前我想给你一些东西。就今晚吧,那是你想了很久的东西。

我不知所措,她却拉着我往外走,一直走到巷子的尽头,停在路边榕树低垂的须根里。对面不远处,有一家棋牌室,里面人头攒动,烟雾缭绕。而我们站立的角度,却正好能看到里面两个人的面孔,竟然是纠缠周姐的小个子男人,和荣仔。

“其实,荣仔找你之前,早就找过我,他逼迫我,把你赶走……我以为我永远都不用告诉你的……小弟弟,姐想对你说,你谁都可以相信,但永远不要相信滥赌的人!”

“周姐!”我在错愕中回过神来,回头一看,榕树的须根千丝万缕,而我的背后空无一人。风从松山湖上猛然吹来,原来东莞的夜晚也会这样的冷。头上半个天空都成了灰黑色,这多雨的季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