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南下打工纯属偶然。家里在镇上有家服装店,生意尚可,我初中毕业后就在店里帮忙。我父母从不觉得外出打工有多好,他们总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无论如何舍不得唯一的宝贝女儿外出受苦。

不想那年过年,我从打工归来的同学口中得知,那个我曾经苦苦暗恋的男孩子,在深圳一家制衣厂打工。曾经无数个夜晚我都梦见过他,情窦初开的年纪,总觉相思那么辛苦,就会不计后果地想去找寻爱情。他的消息让我难以自已,于是动了前去深圳相会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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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巧我的一个表姨在深圳打工多年,我便再三求了父母,年后跟着表姨去了深圳。表姨帮我在宝安铁岗的一处工业区找了一家制衣厂落脚。

我第一次外出,涉世不深,还好有表姨的照拂,她带我进厂办入职手续,带我熟悉食堂,带我熟悉附近的环境。她还到百货店给我买凉席和水桶,甚至连拖鞋的款式都帮我挑好,我只管埋头上班,其他的一切不管。

制衣厂和其他的制造厂一样,年后员工返厂,处于赶货最紧的时候。我被分到流水线上,天天加班到晚上十一点才回宿舍,精疲力竭地倒头就睡,连洗头洗澡经常都省了。

不料,第二个月表姨就被她老公叫去东莞团聚了,剩下我一个人举目无亲,孤单一下就袭向了我。我猛然想起,此行目的是要去找寻那个男孩。我四处打听,终于从一个老乡那里寻得蛛丝马迹,当即就奔向丽景城附近的一个工业区去找寻。

深圳外来人口极多,工厂也多,茫茫人海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在第五次去的时候,找到了他。

没想到,他那时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孩子,且已经在外租房同居了。我失望至极,返厂后心灰意冷,一度想回到父母身边继续卖衣服。

想起我临走时的信誓旦旦,我实在不好意思折返,只好硬着头皮留在制衣厂继续干着枯燥的活。

厂里的工人都是年轻人,我们宿舍当时一共有12个人,11个人都恋爱了。一到休息日,就只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我常常幻想着,那个男孩能和他的女友分手,然后突然一天来找我。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一天他真的来找我了。我激动得难以自制,带着他到附近最好的木桶饭,给他点最贵的那种,还叫了两瓶金威啤酒,我恨不得拼了全力去展现对他的好。吃完喝足,他才吞吞吐吐地跟我说,其实来找我是想跟我借点钱。

离我想要的答案差得太远,我的心一下子就掉到了冰窟窿里。强忍着失落问他要借多少,他却反问我有多少。我刚从家里来深圳不久,工资不高,想他定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结果他说他女朋友要去做流产手术,接下来还要请假休养一个月,想找我先借三千。他用了一个“先”字,那一刻我心如刀割。

只是我的行动似乎并不受我控制,虽然我所有的钱加起来不到一千元,我还是跟他说:“你等我一会。”然后我一路小跑回到宿舍,搜出我所有的钱,又腆着脸找另外两个女孩,各借了500 元,凑了2000元。

当他拿着钱的时候,明显喜悦之情难以掩饰。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又是一阵阵地痛。

分别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跟我联系过,那笔钱就那样一去不复返了。我把这事告诉了同宿舍的一个女孩子,她说我可能是天下第一大傻瓜。从那以后,我决定把这个人从我心里剔除,再也不去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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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日子就这样过下去,想着待满一年我就回到家乡去,陪在父母身边,找一个我们镇上的男青年,结婚生子,过上普普通通的生活。

直至遇到田明,只能说是意外的意外,也是命中的劫数。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和有妻子的男人有什么瓜葛,更不懂得什么是情不自禁,可是就是那么发生了,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田明是品保部的组长,身材修长,五官分明,外表看起来放荡不羁。那天我和往常一样去厂外的路边摊吃炒粉,我还加了煎蛋。谁知付钱的时候才想起,钱都还了室友,剩下一点应急的钱,都被我锁在衣柜了。

正在我不知如何应对的时候,一个穿同样工衣的男人,起身帮我付了钱,解决了我的窘境。我感激不尽,问了他的名字和部门,想着以后好还钱给他。

他摆摆手说,这点钱不必记挂在心。我还是要了他的电话号码,不管怎么样,这钱还是要还的。

回去的路上,我得知他叫田明,江西九江人,比我大三岁,已经结婚生子了。这令我对他初次印象很是不错,因为室友们活色生香的夜谈中,我听多了一碗炒粉抠妹的桥段,更听说厂里很多已婚的男人故意隐瞒婚姻,给涉世未深的女孩造成假象,好玩弄她们的身心的剧情。

次日,我把出门前父母特意给我买的那部诺基亚手机,卖给了车间的一位男孩,那手机买的时候1200,最终成交价是600,我才用了不到半年。

我用公用电话给田明打了电话,告诉他我要还钱,他如约而至,钱却没有要。我请他吃加了蛋的炒粉,结果他又抢着付了钱。

聊到多了,我忍不住说了自己的窘况,他显然怔了一下,然后没有再说什么。

没想到过了几日,他突然出现在我们宿舍楼下找我。我跑下楼的时候,他变戏法似地拿出一部手机,我接过一看就是我刚卖出去的那把。他说找到那个买手机的工友,用650元又帮我买了回来。

我大吃一惊,用惶惑的眼睛看看手机又看看他,他坦然地站在我的面前,眼神里却有掩饰不住的温柔与怜悯。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喃喃地说:“等我发了工资就还你的钱。”说完我就转身朝宿舍跑去,他在后面喊我。我停下来,他追上来,递给我一叠钱。

我不接,他强行塞给我,我和他推来推去就快打起来了,经过的人都好奇地看着我们。我只好接了,依旧说不出话来,依旧转身就朝宿舍跑去。

回到宿舍,似有一颗清亮的泪水,滴在了失而复得的手机屏幕上。在外人面前没有流下的眼泪,无声地向外汹涌起来,我的喉头哽塞了。

之后,我们没有经常见面,偶尔遇到,他也只是对我点头微笑。只是我每次见到他之后,心情就格外地好起来。因为田明的出现,我觉得这打工生活也生动起来。我开始有所期待,可一想起他有妻儿我就又忍不住地难受。

我是一个有着强烈道德感的人,并不允许自己去觊觎他人之夫。其实工厂里因为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厂里的男生无论美丑,只要大胆,就能轻易拿下一个女孩。有一些大龄的已婚男人,也暗渡陈仓,瞒着妻儿在外找上一个甚至几个年轻的女孩子同居在一起。

这类事当时在厂里,在深圳,据说在整个珠三角,都是屡见不鲜,不足为谈,人人都习以为常了。看别人如此,我不好置评,但这事若放在我身上,我是不能轻易原谅自己的。

我写了一封信,撒谎说自己的钱被人偷去了,连手机都一同被盗了,言辞切切。很快,我收到了家里寄钱的汇款单。去邮局取到钱的那一刻,我无比愧疚,觉得实在对不起家中疼爱我的父母。

拿到钱后,我便迫不及待地找到田明,当我再次还钱给他的时候,他再三询问了我钱的来历,他怕我和有些女孩子一样走了歪路。当听说钱是我家里寄来的时候,才舒了一口气。

从那以后,我便刻意远离田明,故意绕过经常遇见他的那条路。可这世上的事仿佛是没有道理的,有一个休息日,宿舍空荡荡的让人心慌。我便坐车去宝安图书馆,翻翻看看。不想,远远地发现田明,正在翻着一本书。我躲闪不及,被他抬头时看见。

我们便一同看了一阵书,原来他一直喜欢看书。他说只有在看书的时候,才会忘记生活和自己的烦恼,变得安静下来。安静之后,觉得自己渐渐清洁起来,才能安然入睡。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被震撼了,我其实并不是很爱看书,只是寂寞时才想着翻来打发时光的。我以为工厂里的人只会男欢女爱,只会吃喝玩乐,原来还有这么深刻的人。

那天我们没有直接回厂里,而是相约去爬了铁仔山。在山顶,我们坐到一棵大树下歇息,田明靠近我,他不说话,只是轻轻地把我的头拨到他的肩头。

我们不说话,只听微风在每一片叶间穿过,很久。我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自己浪漫的爱情,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得到了。

如果他没有结婚,我想自己会奋不顾身。没有如果,我看得出来田明也在极力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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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之后,我和田明不约而同地没再联系。直到有一天,他急急地来找我,说他要辞工回家了,想再见我一次。我没有问他辞工的原因,不用问也不应该问。

在田明走之前的那天,我请了一天假。在街边我们都在门口徘徊过很久的旅馆里,紧紧拥抱在一起。

最伤人的还不是时间,而是随着时间流逝的一切。转眼十年过去了,我和田明再也没有联系过。我的号码一直没变,他也一直躺在我的通讯录里。我们知道一旦联系,那将会万劫不复,也许不联系才是最好的结果。

我有时在想,如果我和他都没有动过真情,如同厂里无数年轻的身体一样,热热闹闹地相拥,潇潇洒洒地分手,该有多好啊。可惜我们都动了不该动的心……

他不知道的是,我一个人的时候,想起他,我的眼里经常会含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