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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田静。

前几天,一部讲述母亲身世的短视频,在互联网上引起轩然大波——

“我妈,一个被拐卖的农村妇女,治好了我的焦虑,希望也能治愈你。”

一位女性博主,讲述了自己母亲从被拐卖到认命的故事,话语中满满的正能量。

在观众眼中,这才不是什么心灵鸡汤,而是一碗滚烫的人血。

有人劝她报警,却被拒绝了。因为在她眼中,妈妈正被“幸福”包围。

女人被拐卖后,应该乐观点?

今年2月20日,一位女性博主在某平台发布视频:

《我妈,一个被拐卖的农村妇女,治好了我的焦虑,希望也能治愈你》

据博主自述,她的妈妈本是云南人,被人贩子拐来当地,卖给了她脾气暴躁的父亲。

小学就辍学的妈妈,在这里无亲无故,又听不懂当地方言,只能被迫生下她们姐妹三人。

博主的奶奶为了防止她逃跑,把她的衣服扒光,丢在祠堂门口。

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妈妈还是拼命逃走了。

没人知道她如何找到蔽体的衣服、如何拿到路费,只知道她饿了三天三夜,坐火车逃回了云南。

“她回到云南的时候,已经是快要死掉的状态了。”

可是才过了一年,妈妈又自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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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博主自述 | 图源:b站

据博主解释,妈妈因为舍不得她们三个孩子,才选择回到这个“家”。

而接下来等待她的,是更残酷的命运。

家里穷的揭不开锅,妈妈就去垃圾场,做最脏最累的工作养活一家子。

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还要盘算着在地里种点蔬菜,尽力改善孩子们的伙食。

可是,劳累的工作让她患上心脏病,辛苦种的菜被买她的男人拔掉,还警告她没有使用土地的资格。

就是这样悲惨、屈辱的处境,在博主嘴里却变成了“生活里的不开心”。

而她认为,母亲最可贵的精神,是她保持“乐观的心态”,只往好的方向看。

△原博主自述 | 图源:b站

比如,现在家里住的还是土块裸露在外面的房子,妈妈却觉得生活已经越来越好了。

再比如,博主考上编制后,从食堂打饭带回家和妈妈一起吃,她就感慨养孩子是如此幸福的事。

这样的解释,让无数网友在震惊之余,无不感受到深深的恐惧。

它仿佛在说:当你被人侵犯时,不要老盯着身上的伤口,应该多看看剩下完好的部分。

而面对劝她报警的声音,这位博主却表示,当年的人贩子死了,早已没有了证据。

更何况,假如父亲成为了罪人,她们三姐妹的人生也会毁掉。

“以后都没办法考公考编了。”

这样的发言,让她成为了众矢之的,人们纷纷谴责她的“冷漠”。

甚至还有人认为,她身上流着强奸犯的血,与罪犯是一丘之貉。

△网友的评论 | 图源:网络

我并不想仅仅出于同情心,去为这名博主辩解。

对着一名被拐卖的妇女,歌颂她的隐忍,把她的苦难当勋章,无疑是在粉饰吸血的现实。

可这位博主,又真的是自愿成为罪犯的伥鬼吗?

诞生于这样的家庭,她注定了要在“大义灭亲”与“苟且偷生”之间做抉择。

这是大多数出生在清白家庭的人们,根本无需面对的难题。

她选择正义的代价,是众叛亲离。而迟来的正义,却未必能让她与母亲获得解脱。

家庭的破碎、成为罪犯的女儿、丧失工作机会……每一个后果,都可能将她们推向更深的泥泞。

在我们的社会中,还有更多像这位博主一样的群体,被社会所忽视——被拐卖妇女的后代。

他们的亲情,沦为罪犯的工具

“拐二代”,是一个带有歧视意味的词,指的是,被拐卖的妇女在强迫下所生的孩子。

在中央电视台制作公益节目《等着我》中,出现过大量被拐卖妇女后代的身影。

他们并不是罪犯,却被迫成为了父亲的罪证、母亲身上的枷锁。

一位名叫姜凤奇的女孩,她的妈妈是从陕西被拐卖到山东的。在她四五岁时,妈妈逃走了。

可她从家人那里听到的版本,却与真相完全不同。

奶奶告诉她,姥姥嫌她们家穷,把她的妈妈抓走过一次,妈妈舍不得她又回来了。

后来,她的姥爷假装生病,才把她的妈妈骗了回去。

自从妈妈离开后,她被同村的小朋友嘲笑,被爸爸当成出气筒,三天两头地打骂。

年幼的她认为,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委屈,都源于妈妈对自己的抛弃。

“然后我就慢慢开始恨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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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拐妇女的女儿,恨妈妈离开 | 图源:《等着我》

直到后来,她得知了真相,妈妈是被买来的。

妈妈第一次被姥姥带走,是妈妈的妈妈在找回自己的女儿。

因为舍不得她,妈妈才选择留下。

而第二次离开,是妈妈不堪忍受父亲的虐待,无奈之下决定逃离。

经过节目组的寻找,她收到了妈妈的来信。妈妈说,自己这些年来,没有一天不思念她。

甚至为了她跑回过山东一次,但站在村口时,可怕的回忆涌来,妈妈实在不敢走进去。

妈妈、姥姥、姥爷都很期待能见到她,并且欢迎她去陕西,与他们一起生活。

“孩子,回来吧,我在等你。”

回顾这些年,她觉得自己一直活在谎言中,她被剥夺了理解母亲的资格。

△得知真相后,她理解了母亲 | 图源:《等着我》

另一个名叫孙桂艳的女孩,她的妈妈罗德秀,于1991年从贵州被拐卖到河北唐山。

据她自述,她也曾在无知的幼年沦为过压迫母亲的帮凶。

她从小便觉得自己的妈妈和别人不一样,每天就拿着一张纸涂涂写写,对她的态度也很冷漠。

“我考了好成绩,把卷子拿给妈妈,她只是扫了一眼揣进兜里。”

“同学的妈妈就不是这样的,我只能一个人回到房间里哭。”

后来,她听奶奶说妈妈是被买来的,她每天在纸上写的,是家乡的地址。

因为怕妈妈离开自己,她看到妈妈写字就去向奶奶告状,还把家里的笔和纸统统藏起来。

有一次,她发现找不到纸笔的妈妈在地上写字,她就拿着树枝把字迹破坏掉。

“我当时也不知道,把她留在我身边,绑着她,到底对不对。”

△回忆对妈妈做过的事 | 图源:《等着我》

直到她长大成人,看着精神失常的妈妈,她开始痛恨自己当年的行为。

如今,她面对镜头向妈妈忏悔,通过节目组为妈妈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三姨,罗德翠,就是妈妈当年在纸上反复写下的名字之一。

据三姨说,妈妈的父母已经过世14年了,生前一直在找她的妈妈,去世前还在念她的名字。

可直到临终,都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但对此,三姨并没有责怪桂艳,而是让她放心,自己不会抢走她的妈妈。

“妈妈永远是你的妈妈,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公安部刑侦局前副局长陈士渠表示,假如早点报警,罗德秀是有希望在父母在世时团聚的。

但没有人告诉过桂艳,她与母亲的感情是无辜的,并非只能通过捆绑的方式存续。

她从小所接受的教育就是:“快抓住她,否则你就没妈了。”

在这样畸形的环境下,她被催促着、被胁迫着,成为了伤害母亲的帮凶。

△帮妈妈找到了亲人 | 图源:《等着我》

据清华大学报调查,在现有的妇女拐卖判决案例中,有近九成的受害者被卖给单身男性,被迫为他们生下孩子。

当这些妇女被解救、逃离后,她们的孩子只能留在父亲家中,从小受尽歧视。

因为在大众眼中,这些哭哭啼啼的孩子,就是导致被解救的妇女重回买主家的祸根。

他们的受害者身份极少被认可,人们会自然地认为,他们与犯罪分子是一伙的。

一位被拐卖妇女的孩子刘星,曾说过这样的话:

“舆论、媒体大家也不关注我们,因为我们天生是带着罪恶来的。”

“我们的出生就是一个女人悲剧的烙印,一个男人罪恶的证据。”

他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更无法奢求人贩子和买主能给予他们正确的引导。

就连他们对亲情的渴求,都沾染着罪恶的污泥。

请给他们成为受害者的资格

湖南邵阳有一个黄荆乡,这里生活着一群失去母亲的孩子,因此被称作“无妈乡”。

这些孩子的母亲,大多是从外地拐卖来的。

在她们逃离之后,这些孩子留在了买主的身边,成了别人口中没妈的“野孩子”。

孩子们只能在镜头前举起寻母牌:“妈妈,再回来看我一眼吧。”

起初,很多人对这些孩子表示同情,希望能帮助他们找到妈妈。

而了解真相后,人们又觉得这种的行为令人作呕,是在诱骗逃出生天的女性回到火坑。

因为对看客们而言,他们并不是一群具体的人,而是不同版本的故事角色。

在留守儿童的剧本里,他们是一群可怜的孩子,渴求着母亲的呵护。

在拐卖妇女的剧本里,他们是买主家的香火,是罪犯捆绑受害者的绳索。

人们的态度,就在不同的剧本中跳转。但讽刺的是,在现实中,他们兼顾着这两种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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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无妈乡” | 图源:网络

事实上,将“拐二代”视作带着原罪的二等公民,是一种强者逻辑的淡漠。

人们喜欢看到“坏人被绳之以法”的结局,而对别人的生活将因此面临的坍塌,选择视而不见。

这本质上,是一种自私。

是从他人的遭遇中,体验处决罪恶带来的畅快淋漓。

但罪恶的是根植于乡土、人人相护的“香火传统”,是以此牟利的人贩子,是知法犯法的买家。

舆论利剑应该对准的,也不该是受害者,而是制造苦难的人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