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电视剧《显微镜下的大明之丝绢案》开播了,张若昀在剧中扮演的算学天才帅家默,因一次偶然,发现了一个长达百年的税赋错误,一场明争暗斗的故事就此展开。

一个算术呆子发现了税赋bug

在真实的历史上,徽州确有一位“算术天才”帅嘉谟,破了一个价值百万白银的悬案。

张若昀在电视剧《显微镜下的大明之丝绢案》扮演帅家默

关于帅嘉谟其人,记载少之又少,《万历歙志》上是这样记载的。帅嘉谟字禹臣,新安卫人。少有心计,析入毫芒,精通巧历。…常曰:“文不能冠士,武不能冠军,九章勾股,吾庶几可充算博士乎!”(短短几字,勾勒出帅嘉谟其人性格,这也是电视剧中该人物为何常被称为呆子,一个钻进了数学世界的人,根本不想其他)

隆庆三年(公元1569年),隶属于徽州府境内新安卫的军户帅嘉谟,希望成为算术专家,为了练习算术技巧,他调阅了全国的税务记录进行演算。在庞大的数据量和各种繁琐的计算方式中,发现了大bug:徽州府每年要向南京承运库缴8780匹生绢税,这笔税并没有全府6县(歙县、黟县、休宁县、婺源县、祁门县、绩溪县)分摊,而是完全来自歙县。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古人的税,和今天不一样,有些是银两,有些必须是实物。早在三国时期,曹魏就首创“户调制”,将绢帛作为专项税种输纳,规定每户缴纳“绢2匹、绵2斤”。到了明代,江南的丝织业已经非常发达,每年都有丝绸、云锦之类的指标。

明代立国之初,歙县因拖欠夏税九千七百余石小麦,为补足所欠税粮,歙县按每亩科丝四钱向轻租民田加征,即所谓“人丁丝绢”。《明会典》中虽然记载着徽州府每年缴纳8780匹人丁丝绢,但没有记载应由歙县一县承担。其实不止歙县,其余五县拖欠夏粮合计一万零七百余石,折银不足3000两。

这个帅嘉谟一估算,8780匹生绢大约价值6146两白银,歙县独自承担这笔税务,已有200多年的历史,这么算来,多交了126万两白银!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在帅嘉谟之前,就没人发现这税有问题吗?

不是的,嘉靖十四年(1535年),歙县人程鹏、王相就发现歙县单独给税“人丁丝绢”,共计银6146两,而徽州府下其余五县不用给。多次将这个情况越级上报给徽州府上级——应天巡抚和应天巡按。因巡抚和巡按很快调离,而具体负责官吏又是其余五县人,这事就一直拖到程鹏、王相莫名去世,也就不了了之。

如何写请示能让领导重视,请参考帅嘉谟的模板

隆庆四年(1570年)帅嘉谟写了一份呈文,详细地写明了自己的查考过程,然后提交给当时的应天巡按御史刘世会、应天巡抚海瑞。这份呈文,可以称为如何写请示领导才会重视的典范:

“缘本府递年奉户部勘合,坐取人丁丝折生绢八千七百八十匹,原额六县均输,府志可证。”接着帅嘉谟打起了感情牌,让歙县的税赋看上去触目惊心,呈文中写道“南京承运库每年收丝绢20190匹,其中浙江、湖广这种产丝大区,缴纳8501匹;应天等十三府,只要缴2905匹。我们徽州根本不养蚕,却要负担8780匹。当地民众只能卖了粮食,折成银子,从浙江等地回购,这两道手续,让成本翻倍,苦不堪言。更何况,这笔负担若是六县承担这一县之税,比浙江、湖广两司都高,根本不合理”。

除了感情牌,还有政治牌,“天下之道,贵呼均平,故物有不得其平则鸣。歙县久偏重赋,民困已极,躬遇仁明在位,备陈情款,恳乞均平”。当时江南在推行一条鞭法,口号便是“均平赋役,苏解民困”,帅嘉谟两次提到“均平”,把这次税赋争议提到响应中央政策的高度。

“一条鞭法”为明嘉靖时期确立的赋税及徭役制度,张居正于万历九年推广到全国。各州县的田赋、徭役以及其他杂征总为一条,合并征收银两,按亩折算缴纳。大大简化了税制,方便征收税款,地方官员难于作弊,进而增加财政收入。

最后还做好了解决方案,“要么按照《大明会典》的原则,六县按照人丁分摊;要么按照《徽州府志》,六县按照田地分摊,折麦再折银再折丝。”领导你看你选哪种。

这份呈文果然得到了高度重视。隆庆四年二月初二,巡抚海瑞给出批示“仰府查议报夺”,巡按刘世会批示“请徽州召集六县负责官吏、乡绅、耆老等民众,进行合议。”

上京告状

结果呢,六县中只有最小的绩溪县回复了,口气强硬还暗含着威胁口吻,“照旧定纳,庶免小民激变之扰”,意思就是还是按以前的来吧,免得激起民变。

上文中提到,歙县缴纳的8780匹生绢税入了南京承运库,承运库的“主管单位”是南京户部,于是帅嘉谟又写了一封陈情状子,递交给南京都察院的宋御史。

他为啥要找南京督察院呢?因为南京都察院的职权里有一项“监收仓储”,关心一下承运仓的情况完全是专业对口。

有了都察院的介入,南京户部给徽州府发了一份咨文,要求地方上处理一下相关事件。

咨文一到徽州就没了水花,帅嘉谟也因此遭到了杀生之祸,只好带着家人逃回了老家湖广江夏县避祸。

这一逃,让丝绢案陷入停滞。又恰逢时局动荡,此后4年都再没有任何的进展。

组团去玄武湖查黄册

一晃到了万历三年(1575年)初,南京户部终于想起来,徽州的税是不是还没说清楚?

在徽州府其他五个县看来,这税都交了200多年了,怎么能说加就加。这税该不该交,谁说了算呢?黄册。

能让其他五个县都认可的黄册是个什么来头呢?

黄册相当于一个数据库,它以户为单位,详细登记了每户的人员数量、籍贯、姓名、年龄、土地、房屋、资产,是政府向民众征发赋役的依据,无论是编制还是核查、执行都非常严格。黄册可以根据每户人家的人口、田地等数据清晰地了解到每户人家该纳多少税,该承担多少徭役。黄册作为原始数据,是最有力的证据。

在朱元璋的命令下,来自全国的黄册都被放在后湖(今天的玄武湖)。虽说现如今玄武湖连门票都不要,但在明代,这里可是禁湖,昼夜有人巡逻,沿湖立有36块界碑,告诉你闲人免进。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为了公平起见,徽州府组织了一支调查团,有想要减税的歙县代表,也有要被加税的五县代表,互相监督,一起去查黄册库。

他们要找的证据得追溯到洪武十四年(1381年)攒造的第一批黄册,可这批文件到万历四年(1576年)已经存放了快200年。文件中有很多缺损,最重要的数据也已完全丢失。

线索就这样断了,事情该怎么推进?

历时5版解决方案,才让6县都满意

关键人物登场了,南京户部迎来一位新尚书殷正茂,他的祖籍正是歙县。在首辅张居正的支持下,殷正茂又重新把丝绢案翻了出来。

看看朝廷历版方案的变化,虽说总结起来不过短短几行,但实际情况要复杂的多,大家可以脑补一下各方势力算计、各种反转。

1、丝绢税由其余五县分摊。五县群情激愤,指责殷正茂偏帮家乡。

2、万历四年版,丝绢税继续由歙县独交,在其他名目上减少的差额5000多两,由五县分摊,五县不满意。

3、万历五年版,丝绢税继续由歙县独交,朝廷把分摊的差额降到3000多两,五县民众闹事。朝廷又降到了2000两,可五县还是不满意,因为五县要的不是降,而是零。

4、万历六年版,丝绢税继续由歙县独交,五县也不用分摊差额,改由徽州府兜底,用料价银、军需银填上窟窿。不过这些收入每年并不固定,所以也没实行几年。

5、万历七年来了个最终版,兵备道主动“背锅”。此时海禁已解,负责整饬兵备的兵备道成为了闲散岗位,愿意拿出一笔本就不合理的金衢道解池州府兵饷银,做这个顺水人情。

也就是说,丝绢税仍由歙县承担,他们减少的差额用徽州府军需银、金衢道解池州府兵饷银支出。

六县均无异议,案件落幕。

歙县的人丁丝绢税真的没了吗

但是,对,还有但是,歙县的丝绢税问题真的解决了吗?在《万历歙志》中有一段关于丝绢税的记载,给大家只提溜出八个字,便可一窥究竟,“抽税抵绢,事非得已”。

大意就是,歙县的丝绢税通过不同的税收来抵补,若征收不足还得加派给歙县的百姓。为了抵补丝绢税,在原来船税的基础上加了一层税,这是十足的苛税,但是用来抵补丝绢税也是别无他法。

持续了九年丝绢税案,结果并没有解决歙县因丝绢税带来的偏累之苦,据民国时期的《歙县志》所载,用歙县船税、茶税和官祠租等银抵补人丁丝绢税的赋税办法一直持续到太平天国年间,由于战乱关系,田亩遭到破坏,无从征收这些抵补人丁丝绢税的赋税,才算作罢。

张若昀饰演帅嘉谟和王阳饰演的程任卿,结局怎么样

就在万历三年,丝绢税重提的同时,三月初九,时任徽州府知府崔孔昕一纸牌面要求缉拿帅嘉谟,缉拿的理由是认为帅嘉谟的背后有主使者,要从重处理以儆效尤。

一个月后的四月初十,要被缉拿的帅嘉谟正大光明的给徽州府写了一份呈词,把“人丁丝绢”的前因后果重述了一遍,并解释了自己为什么逃离他省。(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无从得知)

万历五年,在朝廷把分摊的差额降到了3000多两时,帅嘉谟觉得自己“为民请命八年有功”给自己买了一副冠带,歙县百姓“闻帅嘉谟自京回还,歙县士民花红迎导,夸示各县”。这也引起了五县激变,各县的知县和乡宦、生员都卷了进来。

剧中王阳饰演的程仁清,历史上也确有其人,是为婺源县生员程任卿。

他利用紫阳书院作为“议事局”指挥这场抗议活动,请县里的士绅耆老共同商议。占领书院后筹措经费,又召集了百余人,上街捉打公差,在县市大街上竖立写有“以户部而操户权,以歙人而行歙私”的大旗直指殷正茂。

兵备道奉了都院的宪牌要捉拿帅嘉谟以平民愤,不过和万历三年那次一样,没有下文。

当朝廷把分摊份额降到2000两的同时,也对“激变”主谋者进行了审判。我只把帅嘉谟和程任卿的摘出来了。

万历六年初有了最终判决,程任卿被认为“以欺众罔利之徒,转为犯上作乱之渐,建旗张局,召号者数过万余,缚吏侮官,陆梁者状非一出,造飞言于达路,则江、浙、闽、广亦各惊心。毁禁示于公墙,则山泽闾阎几为解体。”处以“斩监候”的重刑。

徽州府迫于除歙县外的五县的压力,死刑一直未予执行,程任卿在狱中联络了徽州府的官员和五县友人,把围绕着丝绢案的大大小小的文书,都搜集起来,汇集成册,编成《丝绢全书》,成为后人研究人丁丝绢纠纷的中心史料。

有趣的是,程任卿20年间身系牢狱,非但没被处死,由于同乡上奏为之辩冤,得以减刑充军,后因戍边有功授予把总回乡,将程任卿归入《婺源县志》的《义行》之中。

帅嘉谟呢,给他定的犯罪名目是乘机罔利,判决结果是编发发遣。

不过,几十年后编纂的《万历歙志》将帅嘉谟放入《良民传》中,给予了“以匹夫而尘万乘之览,以一介而敌五邑之豪,卒以一朝而翻百年之案也”的好评,还将他称之为“壮夫”、“侠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