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是2000年5月,我老家商洛那年真的热,骄阳似火,每天顶着烈日,我和父母一起收小麦。虽然总共才五六亩地,但我们那里山地多,而且当年生产队抓阄分的,东边一块西边一片,收种都非常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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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子一点淋不得雨,须趁着好天气抢收。每天四点左右,天没亮,就起来背着冷蒸馍和水壶,一镰镰收割,然后用葛藤捆成磨盘大的麦捆,扛回来摊晒在麦场上一层层铺开暴晒。

吃完午饭,简单“打个中觉”,全家齐动员,用连枷拍打晒得能点着火的麦秸。老家落后,根本没有机械化一说,三四千金小麦就是这样用镰一把把割、连枷一下下打、柳簸箕一点点簸出来。经常熬到夜里十一二点还睡不了觉,骨头像散架了一样。

麦子收完,日子并没有轻松下来。父亲拿出算盘,扒拉着,告诉我,按照今年的价格一毛二一斤,三千多斤晒干的麦子,不算种子化肥钱,卖完都不够全家人的上交款…

在父亲沉重的叹息声中,我给远在深圳的小舅打了个传呼。彼时他已在布吉一家生产铝合金加工厂打工三年多。他告诉我,厂子正在招工,想去就尽快出发。

有亲人接应就是好,我买好票确定好到达时间,小舅早就帮我打点好一切,到深圳第二天,就轻轻松松拎包进厂,成了一名流水线操作员。

厂子虽然提供住宿,但是是12个人一间,很挤,最关键的是深圳太热了,别说空调了,当时宿舍连个风扇都没有,晚上睡觉浑身冒汗,12个大小伙子身上散发出来的味,可想而知。

再加上我本身也喜欢安静,所以拿到工资后,我就在李朗村租了个单间,搬出去住了。搬家那天小舅对我颇有怨言,觉得我不懂得攒钱过日子。虽然40平的单间月租只要100元,但那会我一个月的工资才900左右。

我和小舅那年都年轻,根本想不到人生际遇会有多么奇妙。小舅眼里不会过日子的租房举动,却从此彻底改变了我的命运。因为我在这个时候,遇到了让我感恩一辈子的贵人。

她就是我的房东,一个从小生活在深圳的中年人,按老家习惯我得叫他姨,但是我一直喊她周姐,因为她确实长得很年轻。

周姐在李朗村有3栋住宅楼,都在出租,是名副其实的女富豪。作为他几百个租客之一,我原本和她也只是交租时才有一些程式化交流,但我们都没想到这租一交就交了11年。

十一年里,我呆在同一家工厂,从普工一路做到了生产总监。认识我的人,包括曾经和我并肩作战的小舅,都对我的这种坚持佩服得五体投地。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一个极其传统的人,好安静,习惯独来独往,做事喜欢踏踏实实。

十一年,我也没有搬过家,和富豪周姐,就因为这样,成了老熟人。她常常和我开玩笑,说在深圳这样浮躁的地方,我是难得的一股人间清流。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2011年底那天,周姐突然找到我,说有大事要托付给我,当她说了自己的决定时,我还是有些意外。她说现在她年龄大了,儿女要接她去香港养老,所以要找一个可靠的人替她管理房屋出租,就是希望我能当她的二房东。

周姐说,你是我见过的最能坚持的人,我信任你,但你在工作上的坚持也很有成就,如果答应我,你就得放弃公司现有的职位。这个你要好好考虑清楚。

我很感谢周姐,给了我一个崛起的机会。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到了一个人生的瓶颈状态,工作上很难再找到突破,而所在的铝合金制品行业,形势也开始很不乐观。周姐的房子靠近附近多个工业区,根本不愁出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也适合我这种天生好静的人。

见我没有拒绝,周姐简单和我谈了合作计划。我觉得佣金周姐给得太多了,就想让她降5%。周姐语重心长地说,她这辈子赚的钱十辈子都花不完,所以让我不要有压力,能把这些房子管理好,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2012年3月周姐去了香港,我正式离开工厂,开启了在深圳做二手房东的生活。

说实话,做房东平时根本没有什么事,只要定期叫人检查房屋水电就行,剩下的就是上门收租。

这一坚持,又过了十年。2015年左右,当时深圳好多城中村都在大兴土木,将原先老旧的农民房改造成公寓。精装修,带家电,当然房租也会相应地水涨船高。

我和周姐商议后,也加入的升级公寓的大军中,虽然是传统业务,也要与时俱进嘛。毕竟,现在来租房的人,大多已经不再是我当年那样的流水线工人了。

在这十年的二房东生涯中,我遇到了很多来自全国各地的租客,有些人早已经忘记,但有些人却牢牢地记在我心里。

他们有的是在工厂上班的流水线工人,有的是销售公司的业务员,有的是摆摊的商贩,有的是夜场的姑娘。

他们每一个人都有一段故事,或感人,或悲凉,或无奈。

2013年4月份,一个叫小莫的青年住了进来,他是江西人,那年29岁。他好像是跑业务的,每天早出晚归,非常辛苦。

我对他的印象很好,因为他讲卫生,爱干净,生活规律,最关键的是,他非常节俭,从来不乱花一分钱。

他每天不管回来多晚,都用自己的小电磁炉煮粥喝,楼下就是各式各样的大排档,他从未光顾过。

我很好奇,他有时忙忙碌碌煮完粥,都吃到十一二点了,在外面吃饭开销是大点,但也不用熬夜吃饭呀。

而据我所了解,深圳大部分公司的业务员,底薪加提成四五千还是有的,不至于吃饭都不敢的。

不仅如此,小莫吃饭更节俭,甚至可以说是凑合,一袋泡面一包榨菜就是一顿饭,有一阵几乎天天如此。

有一次去找小莫收租,看到他又在吃馒头,我实在忍不住,就开口问小莫,为什么过得这么辛苦,天天吃馒头榨菜呢?

小莫先是一愣,他没有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小声的说了句,我弟弟妹妹都在上大学。

原来,他爸妈几年前意外去世,家里就剩下他和弟弟妹妹,他从高中辍学后就四处打工,供弟弟妹妹的生活费和学费。

可不管他怎么努力,钱总是不够用,妹妹去年上大学,他欠了不少外债。迫不得已,他才来到深圳打工赚钱,因为老家人老说深圳工资高。不过深圳消费也比老家高很多,小莫不好意思地对我笑笑说。

我听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对小伙子生出了一股浓浓的敬意,他为了弟弟妹妹,宁愿委屈自己,天天喝粥吃馒头,这样的孩子,在当今实属难得。

我和妻子商量了一下,决定给小莫免去一年房租,尽点绵薄之力。我不是圣人,但我也有家人,冲着这份担当,能帮多少算多少。

2015年6月份,小莫退租了,他说弟弟大学毕业上班了,妹妹也有助学贷款,现在他可以回家做点什么了。从他脸红的样子,我猜测是老家亲戚给他介绍对象了,我由衷为他高兴。

小莫临走前,我妻子硬是塞给小莫一个红包,钱不多,只有900块,算是一点心意,希望一切长长久久。

2018年小莫来深圳看我们,买了很多礼物,他说,他已经在老家创业了,卖农产品的,生意还不错。从那以后,小莫经常来深圳出差,每次都会来看我,我们的关系也从最初的房东和租客,变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2017年9月,一个年轻女租客好几天联系不上,到了交房租的日子也没见她出现。因为她住了两年多了,我对她有印象,所以没有往坏处想,只是在群里发了要交租的信息。

几天后,女孩回来了,但不见和她一起住的男朋友,她看起来得很虚弱,脸色苍白的有些吓人。

她是个女孩子,我不方便去询问人家出了什么事,但我老婆可以。

原来,她刚做完手术,是引产手术。半个月前女孩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既开心又害怕,开心的是,她要做妈妈了,害怕的是,她和男朋友没有结婚,属于未婚先孕。

当她把这个消息告诉男朋友时,她男朋友表现得很是激动,说无论如何也不能要这个孩子,他们都还小,况且也没结婚,现在要孩子不合适。

女孩不同意,毕竟这是自己第一个孩子,她不想这样做,觉得太残忍,对孩子也不公平。

两人为这事争执不下,让女孩没想到的是,几天后,她男朋友卷走了所有的钱,跑了,包括她的信用卡都被套现了。

女孩傻眼了,绝望之下她只得找同事借了1000块钱,一个人去医院做了引产手术。

为了避免公司的同事知道,她特意去了宝安一家医院,手术结束后她在医院旁边的小旅馆住了几天,等身体稍微恢复了一些,才返回这里。

我和妻子很震惊,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都为女孩感到不值。我偷偷发动关系,想替她找到这个负心汉,但却没有找到,有人说,他跑去珠海了。

她刚回来那几天,我妻子天天炖鸡汤给她补身子,这个姑娘实在太可怜了。

没想到一个月后,她突然提出要退租,因为她没钱了,欠同事的1000块钱该还了,退租的话可以退一个月的押金,虽然不多,但能解燃眉之急。妻子和我商量,想帮一把女孩,我自然没意见。

我们帮她办完了所有手续,除了押金外,我们把这个月房租也没有算,还给了她1000块钱以救燃眉之急。送她走那天,我叫好了车,一直帮她把东西搬到住处。

不久后,听说她回了湖南老家,还考上了公务员。2018年,她打电话给我们,说马上要当新娘了,希望听到我们的祝福。

除了一直在联系,她还断断续续给我们寄来了好多湖南特产,剁椒,腊鱼,腊肉,酱板鸭,糍粑,还有茶油、黄酒等等,我们怎么劝说也没用,我现在有间小屋子差不多都成了湖南特产仓库了。

回顾我来深圳这二十二年,我觉得不虚此行。我有一般人没有的耐心与坚持,也有大部分人没有的幸运与机遇。我最感谢的人,还是周姐。

在这二十二年里,我努力过好了自己的人生,也有幸见证或者参与了很多租客的悲喜人生。每个人都有一段属于自己的故事,正是这些故事组成了我们丰富多彩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