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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每一个人都在揣度其他人的来处。

上一秒我们还在纸醉金迷的赌场看21点,下一秒,我们就已经在街市里的梓记牛杂,就像这个城市在二战时的蓬勃,等停战协议一签,很快就变回了那个平静的小岛。

现在的愉快,是当年的盛景托梦过来的,处处流丽闪烁。

梓记牛杂,本岛新马路西北侧营地街市三楼

进了酒店的餐厅,比如京花轩、泓、永利宫等,跟摩纳哥、巴黎、瑞士、维也纳的米其林餐厅水准都相同。我对面的人,用粤语讲述如何跟香港人打交道。他说这些香港人喜欢打高尔夫,或者买水上飞机,而澳门人就没有这些爱好。

当然,其中还有一些不能写的内容。从伊恩·弗莱明的时代开始,澳门就是一个窃窃私语之地。可以把本岛满街的轰轰摩托声当作是无线电里的噪音,偶尔,

“嘶——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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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现在苏富比的《惊异之城》初版,1963年

澳门是伊恩·弗莱明此次环球旅行的第二站‍

人们需要在大量历史的无意义杂音中分辨一点现实,全世界都来这里托梦,你听到的很多语言都是过去的梦话。

有厨师跟我们聊天,讲自己如何跟官太太一起购物,在赌场的商店购买珠宝和世界上所有昂贵的物品,他如何利用自己的人脉,帮三合会的老大拿到最稀缺的酒和雪茄。

这样的对话,跟当年伊恩·弗莱明——007的作者听见的那样,无处不在的秘密交易:路上的每一个人,都在想方设法携带黄金,舢舨上用到竹子的地方都有镂空,农民让牛吞下金条,又或者把金片捶打成薄薄的一片,裹在腰带里面。

停靠在澳门的S.S. Takshing 德星号渡轮‍‍‍

伊恩·弗莱明1939年在英国军情六处担任勤务,二战期间在英国安全协调局任间谍。

1959年他开始探访世界各地,并为《星期日泰晤士报》(The Sunday Times)创作游记集《惊异之城》(The Thrilling Cities).

伊恩·弗莱明从香港搭乘德星号抵达澳门

航程3小时,今日的喷射飞航为55分钟

1950年代澳门成为好莱坞电影热门拍摄地,德星号多次出镜

显然,他在澳门人看起来,身份不止是一位记者,不然他不可能见到管理所有黄金事务的Lobo博士,并且跟代表当地“辛迪加”的何贤、澳门赌场和酒店的最大拥有者傅老榕的代理人一起喝金汤力。‍‍

在Lobo博士的郊区别墅里,到处是唱片,家里用膳的餐厅四面全是最好的斯图尔特玻璃,最特别的是在花园里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广播电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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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发现,永利皇宫Wing Lei Bar的设计是一只

全是玻璃和镜面的珠宝盒,很像黄金博士家的餐厅‍‍‍‍‍‍‍‍‍

酒保用Aviation Gin为我们特调了一杯金汤力‍‍‍‍‍‍‍‍‍‍‍‍‍‍‍‍‍

此外,招待的规格并不豪华,弗莱明吃了不温不火的通心粉和蔬菜汤。事实上,掌管整个澳门黄金流通的Lobo博士(接下来,我会用007作品的风格,叫他“黄金博士”)派人接他,也只是开了一辆其貌不扬的奥斯汀(Austin) ,管家长得更像柔道黑带高手。‍‍

黄金博士对烟酒都不感兴趣。他说,人们想尽办法走私黄金,而后购买鸦片,而后就失去了吃饭和其他任何享乐的欲望。从这个角度来说,鸦片贸易其实对本地的经济和生产力有着长远的危害,禁绝鸦片是非常必要的。

他是个并不用豪宴夸耀身份的人,来自东帝汶自家庄园的咖啡,是那场宴席里让伊恩弗莱明能觉察到他身家千万的食物。‍‍

翻开《惊异之城》,充满了关于“地下世界”的谈论,地下世界有自己的一套因果和规则,非常接近人性本身的欲望,而地上世界越繁华,地下世界才越能够久存。

1959年,澳门的地上世界正在凋零,伊恩·弗莱明记录下的“快乐街”空空荡荡。当时贯穿半个城市的“快乐街”福荣里就是如今的福隆新街。人们给他推荐了两家餐厅,一家是佛笑楼,以鸽子闻名,另一家是龙记,以鱼闻名。

他说佛笑楼的味道很好。为了追索他的踪迹,我也准备前往佛笑楼餐厅,那里的鸽子曾经是澳门人在家里饲养的。

这间餐厅早已不是最时髦的地方,一块巨大的褪色的招牌上写着“1903”。

如今澳门已经有了本岛填海区、路氹金光大道等一系列最值得去逛的地方,我们光是把永利一家在澳门本岛和路氹的米其林餐厅吃遍,都需要用上三四天。

而这间餐厅仿佛是被失落的一块手绢,只有有心的人才会专门找过来,它就在一个街角,由家族第三代人主理。

看完了弗莱明下船之后第一次落脚的卑第巷,就是他跟代理人喝金汤力的地方,再信步走来,一路上都是写满了旧日繁华的骑楼,这里还拍过《印第安纳琼斯》。

改造中的新中央酒店,Central Hotel旧址‍‍‍

抬头一看,一座被脚手架和绿色围挡包裹起来的建筑居于老城区之上,跟新葡京酒店那六角脸一样的楼遥遥相对(那个楼的形状,总让人想起《黑日危机》里苏菲玛索手里的中世纪刑具)。

这里就是当年伊恩·弗莱明参加赌局的中央酒店(Central Hotel),由傅先生运营。53年后,经过文学化的澳门酒店出现在了007的电影《天幕坠落》里。

不过《天幕坠落》拍得不太对,那个饲养科莫多巨蜥的赌场只有两层,而伊恩·弗莱明眼前的中央酒店却高达九层,他说:“第一层是地狱一样的大堂,苦力们在这里找乐子,越往上走,赌局上的堵注就越高,音乐越好,女孩也越漂亮。”

经过改建中的新中央酒店,围挡写着“光辉再现100年”。‍‍‍‍

在1959年,这里已经凋零了许多,几乎只有香港客人了,伊恩没有赶上这个城市最畸形繁华的时候。

傅先生和黄金博士的发迹要推回到二战时候。那时的澳门是唯一没有被日本侵略的东亚殖民地。全世界的船只都在这里靠岸,向中国运送武器,水手从如今的南湾和黑沙湾登岸,然后到聚集在岸上的福荣里。

而从广东流落到香港,而后落脚到澳门的难民孩子涌入佩尼亚山边的Bella Vista(现葡萄牙驻澳门总领事官邸)酒店大堂和阳台,人数足有两千多人,他们像沙丁鱼一样紧紧地挤着彼此睡觉,却甘之如饴,因为至少不会担心有炸弹。

伊恩弗·莱明特别写到‍

日本来的基督徒石匠为大三巴牌坊添加了龙和骨架的石刻‍

大量的黄金也通过澳门,流入东亚的战场。劫后余生的难民,发战争财的商人,穿越水上炮火之后彻底放松的水手,兴盛的赌场,做以上所有人生意的农民和小市民,会外语的年轻人做导游和翻译……光是想一想,就足以让人欢天喜地。

身处其中的澳门人,即便再是持有卫道的观念,都不得不产生一个念头:“我身处在一个多么欢乐的城市里。”

如今又重回当年,黄金交易不再是主角,武器运送改成了电子产品,旅馆里沙丁鱼般的逃难者变成了美食爱好者。新的欢乐填筑进了这个城市的基底,澳门在把上个世纪中叶的梦再做一遍。

泓Mizumi日本料理,米其林2星,澳门永利

在食物这件事情上,光是永利就有7颗米其林星星,贵客吃完了高级餐厅,再打车来到澳门的菜市场边,从前的军营旁,伴着各种各样的以教士、贵绅命名的马路上的喧闹,继续吞食粉面、糖水、咖啡……布景换了,不再是“新中央”和福荣里,但快乐依然如故,人们迅速地转向填海区的新酒店。

川江月,米其林2星,澳门路氹永利皇宫

让全世界都来这里寻欢作乐的城市,任何场景都像布景,街上18世纪的欧洲建筑如同明信片,这些高级餐厅的装潢让人觉得置身在青花瓶子的“开窗“里面,吃过的每一道菜,再加以柔和明亮的灯光,都可以直接收进007电影。

在川江月里就坐,眼前的每一道食物都显得非常重要,装饰、摆盘,做到最好,否则就不配出现在这里。

川椒威灵顿鲍鱼,川江月

这个城市像个巨大的外国片场,在任何意义上都属于其他人。现在的厨师来自北京、台湾、米兰或者世界上任何一个厨艺高超之地,赌客来自欧洲、美国、中国西藏、内蒙古,蛋挞属于葡萄牙,每个人都在为“其他人”服务。

可能只有葡国鸡属于澳门。

这个岛屿上,别人上演的故事都无比重大和精彩,自己的人生不过是镜头里的一段cut.在游览的最后,我站在大三巴牌坊面前,突然想到,这薄薄的一面墙也是一个cut.

伊恩·弗莱明说,牌坊上面的龙是日本来的基督徒石匠添上的。

我们请教了研究和写作艺术史的好友张宇凌,她说这样做虽不常见,但因为西方教堂建筑的雕塑,尤其是出水口,经常也用怪兽或者西方的龙,亚洲工匠把当地元素在大方向意义不变的前提下加进去,可能也是利用善恶兼有的怪兽来威慑魔鬼,镇守教堂。

澳门仿佛是个蘸碟,它不是主菜,世界上1557年以来的历史大事都在这里蘸过一下,留下了一些什么。最终,造就了它现在的五彩斑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