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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仲泽原本姓钱。十岁时,他父亲在深夜浇地时触电死了,他随着母亲麻叶改嫁到了崔家。

按说,仲泽作为一个男娃,钱家不应该让他随母亲改嫁的。事情是这样的,仲泽的奶奶死得早,爷爷马上七十了,常年有病。他的伯父伯母觉得抚养男孩压力太大,还牵涉到盖房娶媳妇,死活不吐口抚养仲泽。老钱头叹口气,迫不得已只能点头同意了。

麻叶改嫁前,老钱头经常把仲泽叫到身边,再三叮嘱他,你是咱钱家的根,今后无论你到了哪里,随了什么姓,都别忘了你原本姓钱,也别忘了经常来看看恁爷啊!老钱头说着搂住仲泽老泪横流。

麻叶改嫁时三十七岁,嫁给了四十五岁的崔大礼。崔大礼的老婆死于疾病,给他撇下一双儿女。儿子修建和女儿修真都已成家立业,儿女不反对崔大礼再婚,但他们不能接受麻叶,说白了,就是不同意麻叶带着儿子嫁过来。

修建说,她要是带女娃过来,我没有意见,但是带男娃不行,十几岁的男娃啊,几年就该结婚了,那花销小吗?他又不是俺崔家的种,凭啥我们挣钱给他花?难道我们挣的不是血汗钱呐!

修真和哥哥修建一样,坚决反对父亲娶麻叶。崔大礼正在壮年,他觉得麻叶端庄贤淑,很中意她,坚持娶麻叶。崔大礼道,只要我有一口气,这个家就还是我做主,你们担心啥,放心吧!我再难,以后也不会花恁俩一分钱。

修建看父亲顽固,一气之下提出了分家。于是,在修建他三舅的主持下,修建分走了家里十一亩地的七亩和靠近大街的宅基地。崔大礼有点不乐意,但他看儿子和小舅子穿一条裤子,勉强同意了。

修建和老婆淑灵在临街的宅基地盖了五间堂屋。修建有言在先,他不搬走,麻叶娘俩就不能进门。麻叶娘俩只得等着,崔大礼为了能够早点娶麻叶,帮着儿子盖房。修建心知肚明,也不点破。

修建三口终于搬走了,崔大礼开始张罗婚事。因为是二婚,两人年龄都不小了,婚事就没有铺张。崔大礼和麻叶领了证,在家安排了三桌酒宴,请了亲朋故旧。修真两口子过来了,修真板着脸,不愿意搭理麻叶,也不肯叫娘,崔大礼看在眼里气在心里,但忍住了。

修建赌气没有来,淑灵抱着儿子过来了。淑灵毫无芥蒂,她不停地给麻叶叫娘,给仲泽叫二弟。崔大礼喜笑颜开,麻叶也很开心,对淑灵的好感油然而生。仲泽拘谨地坐在母亲旁边,一双眼睛偷偷地瞄着眼前的这些人。他读五年级了,已经能够识出别人的善恶爱憎。

仲泽能够感觉到崔大礼对自己的善意和讨好,但他还是难以接受这个父亲。眼前的这群人叽叽喳喳推杯换盏,喧闹着,仲泽低着头很少吃东西。麻叶察觉儿子的不开心,她趁人不注意,偷偷地在桌子下面握住仲泽的小手。仲泽抬头看到母亲善意和怜惜的眼神。他明白母亲的苦衷,勉强挤出笑容。

仲泽的目光更多是在淑灵身上,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个被他称为嫂子的女人。多年后,他已经不记得嫂子说过什么,但嫂子真诚的笑容和善解人意的眼神,却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铭心镂骨。

仲泽上厕所时,撞见坐在院子角落里的淑灵,她正用衣衫遮掩着喂孩子。仲泽低着头装作没看见,是淑灵喊住他。仲泽缓慢走过来,淑灵笑着说道,仲泽,我是你的亲嫂子哩,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了,你别外气啊。我看你今天都没吃啥东西哩,快去多吃点,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别受委屈了。

仲泽看着眼前娟秀的嫂子,低头嗯了一声进屋了,那一刻,他心里充满感激。他觉得嫂子就像母亲一样善良,一样知道疼自己。他突然感到这个家不完全是陌生,除了母亲还有嫂子,当然,还有那个以后要称呼爹的中年男人。

晚上,崔大礼和麻叶娘俩都住在堂屋。原本崔大礼把东屋已经打扫过了,想让仲泽住东屋。仲泽在陌生环境里害怕,崔大礼两口只得把堂屋的西厢房打扫干净,放了一张小床进去。东西厢房没有装门,只是挂着粗布帘子。等仲泽睡了,崔大礼和麻叶才去休息。

仲泽大了,崔大礼两人亲热就很克制,担心大的动静惊醒仲泽。两人在黑暗里一番忙碌后,麻叶侧身躺着没有言语。崔大礼把胳膊伸到麻叶的头下面,他让麻叶枕着自己的胳膊,气喘吁吁地问道,麻叶,你怎么了,我看你有心事?

麻叶转过身,流着泪道,大礼,我是你的人了,我想和你踏实过一辈子,可是今天修建没有来,修真明显不喜欢我。你说,我们以后的该日子怎么过?有些委屈,我可以忍受,可仲泽年龄还小,你说,要是他以后遇到事情该怎么办呢?

崔大礼拭去麻叶的泪安慰道,你胡思乱想啥,他们都成家立业了,各过各的。再说了,我四十多岁,折腾二三十年没有问题吧,你比我还小几岁哩,咱俩踏实干几年,难道还不能让仲泽安门立户吗?

素日不爱说话的仲泽,到了崔家后愈加沉默了,但他把精力投入到了学习当中。他见过修建多次,从来没有叫过大哥。每次遇到,修建都嫌弃地把头扭过去。仲泽不傻,他看出大哥对自己的不友好。

平淡日子里,给仲泽带来安慰的是他的嫂子淑灵。淑灵这个二十三岁的女人,年轻的母亲,她知道仲泽的遭遇,她同情和关爱仲泽。家里有好吃的,她就会给仲泽送去。路上遇到仲泽,淑灵会嘘寒问暖,关心仲泽的学习成绩。

淑灵身材不高,面容精致,秀目里始终闪烁着善意。自从她生过孩子后,身子丰满了,脸庞圆了,仲泽觉得淑灵很美,慈眉善目的美。仲泽依旧话很少,但他内心里喜欢遇见淑灵,喜欢听她说话。

淑灵私下对修建说,你也老大不小当爹的人了。别不省事,怎么说咱爹结婚都是好事。我看咱妈和仲泽挺好的,你别横眉冷目的,都是一家人,让人家笑话。

修建翻翻眼皮阴阳怪气道,我对咱爹没有任何偏见,他老了,我肯定给他养老送终。我就是看不惯那娘俩,咱们原本有两个院子,现在倒好,以后成为那个小龟孙的了,咱要是以后生两个儿子咋办?你不是不知道,村里不划宅基地了。

淑灵鄙夷道,我算是看透了,你就这点格局啊?不说两个儿子都是没影的事,咱爹他们过得好,对咱们有什么坏处?我看咱娘会来事,仲泽学习很踏实,人家说不定以后考上大学就不在村里混了。再退一步讲,你真希望咱们的孩子在村里生活一辈子,像咱们一样过这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修建沉默片刻,低头嘟囔道,你想对她们娘俩好,是你的事。你就不用管我了,我对你说,我是不会认他们的。淑灵赌气道,我看你就是冥顽不灵,顽固不化。

光阴似水,五年时光波澜不惊地过去了,仲泽读高二了。

在此期间,让仲泽伤心的事,就是最疼他的爷爷过世了。自从他到了崔家后,老钱头都会骑着三轮车来学校看他,买他喜欢吃的枣糕。在爷爷面前,仲泽有无数的话。爷爷告诉他,我来看你的事,你甭对家里说,避免另生枝节,这也算是咱们的秘密吧。

仲泽已经懂事了,他理解爷爷,他守护着这个秘密。在县城参加中招考试时,他爷爷佝偻着身子骑车三十里地来看他,带来一兜甜瓜和五百块钱。仲泽心疼道,爷爷,这么热的天,这么远的路,你的身体又不好,真的没有必要过来。

老钱头咧嘴笑道,考试是大事,咱家就你是个读书苗子,我还指望你以后出人头地,光耀门楣哩。老钱头说到这里,突然想到孙子已是崔家的人了,不由伤感起来。老钱头走时,仲泽望着爷爷弯着腰努力蹬车的背影泪流满面。

最终,仲泽以全县第五名的成绩考入县城一中的实验班。仲泽读高一的下学期时,他的爷爷过世了,是他伯父通知的他,伯父说,恁爷临死前总是念叨你,你过去给爷爷送个行吧。仲泽披麻戴孝在爷爷灵前痛哭失声。

麻叶知道这事后,没说什么。这些年来,崔大礼待仲泽如亲骨肉,没让仲泽受委屈。修建和淑灵又生个女儿,算是儿女双全了。修建和修真对麻叶娘俩不再敌视,但隔膜仍然存在。

仲泽高考前,崔大礼患了偏瘫,麻叶在家照顾他。仲泽心无旁骛全心应对高考,顺利考上重点大学。接下来的难题,就是昂贵的学费和生活费。麻叶愁眉不展,崔大礼向修建和修真借钱,修真说,你是俺爹哩,你看病花钱,我责无旁贷,其他的事,我爱莫能助。

修建说,爹,你糊涂了吧,我是你的亲儿子,我的儿女是你的亲孙子亲孙女,你让我把辛苦挣的钱供他读大学,他是崔家的人吗?是,他是改成姓崔了,可他和咱们有血缘关系吗?不知道你是咋想的!我挣钱容易吗?你知不知道我的生活压力有多大。

崔大礼骂道,你个白眼狼,你就气死我吧。修建气愤地走了。麻叶从东厢房出来,劝崔大礼道,你别生气了,咱们再想想办法。崔大礼没好气道,想什么办法?这个龟孙儿子以为我不知道,他们这几年不少挣钱,你说,自己的儿子都不舍得出钱,谁还会借给咱!

崔大礼还在喋喋不休,仲泽从东屋过来了。仲泽说,爹,娘,我看你们别为难了,这个学我不上了,我去打工挣钱养家。麻叶狠狠地瞪他一眼道,你瞎说啥?多少人想读大学都考不上哩,你既然考上了哪能说胡话。崔大礼也说道,孩,你放心吧,恁爹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应你读完大学。

吃完晚饭,仲泽去了东屋,崔大礼和麻叶商量办法,崔大礼低声问麻叶,咱现在有多少钱?麻叶说,加上前几天卖小麦钱,咱们手上只有五千四。崔大礼叹气道,这也不够啊,学费和生活费,我看一年没有一万多是不行的。

崔大礼和麻叶长吁短叹,听到外面的脚步声。须臾,有人喊着爹娘进来了,原来是淑灵。麻叶挤出笑容问道,淑灵啊,你吃饭没?淑灵说道,我早刷完锅了,几天没来,到这边看看。

崔大礼还生着修建的气,低着头不说话。麻叶也是心不在焉和淑灵说着话,淑灵察言观色道,娘,你们是不是操心俺兄弟学费的事,我和你们说,我过来就是告诉你们,俺兄弟这几年学费包给我了。

崔大礼两人愣了。淑灵继续道,恁俩种四亩地能有多少钱,何况爹得了这个病,离不了药。仲泽是俺的亲兄弟哩,他能够考上大学是咱家的光彩。修建不懂事,我慢慢再说他,这是一万块钱,让俺兄弟读书吧,如果不够,恁给我说。明年的学费,我明年再给。

淑灵说着从裤兜里拿出一沓钱递给麻叶,麻叶不知说什么,她扭头看看崔大礼。崔大礼点头示意让她把钱收了。麻叶收了钱,淑灵说我就回去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吧。淑灵说完转身就走,却看见仲泽就站在门口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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