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觉得我一个历史作者讨论娱乐圈和歌词有点怪,其实不怪,因为这篇文章说的就是中国古典文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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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丁太升评价李荣浩歌曲《乌梅子酱》“俗不可耐”,因此上了热搜。他举了很多例子,其中俗不可耐这句话,形容的就是歌词里“我好喜欢”这一句。

我大胆猜测一下,他这句话所包含的意思可能是:“我好喜欢”这种词用正常说话就能表达,放在歌里浪费音乐旋律。

所以我忍不住思考:歌词里到底该不该出现日常生活中口语化的表达呢?其实说到底,我们今天想讨论的问题不是歌曲,而是文学作品。毕竟我们不是娱乐账号,而是介绍中国古典文化的。这个问题也可以变成:高级的文学作品里出现普通的口语,到底会不会拉低作品的水平呢?

实际上,当文学水平达到一定的高峰后,作品反而变得很通俗,也是很正常的。我们可以用一个词语来形容,那就是“返璞归真”。

比如我最喜欢的苏东坡词:“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这几句话完全不需要我进行翻译,相信大家都能懂。但就是近乎白话文的几句话,却描述出了一个完整的场景,和两个素昧平生的人的内心变化,非常唯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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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李白的《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这可是小学生就能读懂的诗,即便没有翻译,大家也完全能听懂,但谁能否认这首诗在文学殿堂的地位呢?

王安石有一首诗,说的就是这个问题。诗曰:“苏州司业诗名老,乐府皆言妙入神。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

也就是说,王安石认为,别看有些文学作品乍看之下稀松平常,但其中蕴藏着奇文妙句。你以为这样的作品写起来很容易,实则作者为了达到如此高超的文学境界,曾经走过无法想象的艰辛历程。换成当下的一句流行语就是:“你必须非常努力,才能看起来毫不费力。”

当然,有些人看起来毫不费力,是因为真的毫不费力。只有达到一定境界的诗人,才能把俗话用得不落俗套,并非所有人说一套俗话都是高深的文学作品。至于李荣浩有没有达到王安石所说的水准和境界,就交给各位读者自己思考吧。

不仅仅是王安石,很多文学家也都有类似的想法。比如清朝大诗人袁枚,也曾经讨论过类似的问题,虽然角度不同。他在《随园诗话》中提到这个问题时,切入的角度是诗歌的韵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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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知道,诗歌区别于散文的重要标志就是韵律。如果一点韵律都没有,那就跟普通人说话没什么区别了。而且中国古典诗词的韵律不仅在于每一句末尾的韵脚,还在于句中的平仄对偶等。也就是说,并非几句押韵的七言句子就能组成诗歌,而是还要考虑许多问题,这些都是诗人或词人需要考虑的。

然而,一旦考虑的太多,就容易对创作造成影响和干扰。有的时候为了平仄,不得不将其中一两个字反复推敲,乃至替换。虽然换来换去可能都是近义词,但其中微妙的变化对诗歌的意境就会有巨大的影响。

接下来,袁枚引用了《庄子》里的一句话:“忘履,足之适也。”翻译过来就是:“最舒适的鞋,就是让你不会随时注意到你穿了鞋。”这一点不用过多解释,如果鞋太小挤脚或者太大拖地,都不会太舒服。

袁枚把这句话改编了一下,说:“忘韵,诗之适也。”也就是说,当一个人作诗的水平进入化境之后,不需要刻意追求韵律,写出来的诗也还是朗朗上口,成为经典。

还是以苏轼为例,他的很多词确实都不完全遵从韵律的规则。因此,著名才女、对格律研究很深的李清照也说过,苏东坡“不协音律”。即便如此,没有人说苏东坡的词不好,他的许多作品仍然是经典中的经典。

不仅是文学素养,一个人在任何方面取得足够的成就之后,就难免回归自然。

郭德纲常说一句话:“大俗即是大雅,大雅即是大俗。”他还说:“无淤泥焉有荷花?”确实有人评价郭德纲的相声,说其中含有很俗的内容,没怎么呈现相声的基本功课。但是,郭德纲能够以这些内容打动观众,靠的是深厚的相声造诣。同样的内容,换了别人说,效果能差十万八千里。

大俗并不是真的大雅,而是由真正的大雅催生出来的。我们只能看见大树的枝繁叶茂,又有谁能看到深埋于土壤之中茁壮的根系呢?

不仅仅是艺术,生活也是一样。当一个人看透了生活,活得大彻大悟时,对生活的态度也会变“俗”。

公元220年,一代奸雄曹操去世。曹操不仅统一了当时混乱的北方,而且在军事、文学等许多领域都有相当高的成就。没想到在临终之前,曹操并没有谈论国家大事,也没有留下文学作品,而是谈起了家务事。

他对自己的女人们说:“我死之后,那些香就分给你们吧,不用拿来祭拜我了。如果你们觉得生活无聊,就学着做鞋拿去卖,也算有点营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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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著名的典故“分香卖履”的故事。有人骂曹操,说他奸诈了一辈子,临死露出了真面目。这话我只能同意一小部分,真实的曹操没有小说那么奸诈,而他临死前这句话正是无数人一生的写照。生前为了事业打拼,但最终内心依然回归家庭。

多少人临死前想的大概也是相同的事,却碍于面子,说一些国家大事。但只有曹操活得豁达,不怕后人嘲笑,才敢真正说出来。仅凭这一点,我就佩服曹操。

说来说去,还是刚刚那个成语——返璞归真。我的观点也还是不变的,返璞归真的前提,是“真”。一个作品和写作品的人本身需要达到一定的境界,才有返璞归真的基本条件。艺术创作还是有属于自己的规律的,大概还是要经历追求辞藻华丽的过程,才能体会到最朴素的语言所蕴藏的魅力。

说到这里,我想起了杜甫的那首诗:“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老去诗篇浑漫兴,春来花鸟莫深愁。”

说的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