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按:齐泽克教授在这篇文章中先引出极有媒体人乔丹彼得森的一个“发现”,他发现在乌克兰的战争有点像美国和欧洲的民粹主义与自由主义之争,因此他形容这个战争像一场“内战”(如果只是从意识形态层面来比较,或许可以成立),齐泽克教授在接受这种观察之后进行了引申。他开始批判当今左派的虚妄,看似激进,实则是在反对已经被资产阶级粉碎的父权制。他们没有看清楚,当今西方左右之争已经不是阶级之争,而是在全球资本主义框架内的路线之争。最后,齐泽克教授认为现在对欧洲来说是一个机会,可以摒弃孤立的发展,联合起来,共同应对自然环境的变化和技术时代对人的宰制,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应该形成。

加拿大心理学家和极右媒体人物乔丹·彼得森最近偶然发现了一个重要的见解。在一期名为“俄罗斯对乌克兰,或是西方的内战?”的播客中,他认识到此时的战争和北美和欧洲新兴民粹主义右翼与自由主流之间的冲突存在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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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丹·彼得森

尽管彼得森最初谴责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金的侵略战争,但他的立场逐渐转变为对俄罗斯的某种形而上学的辩护。他引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日记》,暗示西欧享乐主义的个人主义远不如俄罗斯的集体精神,然后认可克里姆林宫将当代西方自由文明定为“堕落”的做法。他将后现代主义描述为马克思主义的一种变革,旨在摧毁基督教文明的基础。在这种情况下,乌克兰战争是传统基督教价值观与新型供产主意堕落之间的竞争。

对于熟悉匈牙利总理维克托·奥尔班政权或2021年1月6日美国国会山暴动的人来说,这种语言是很熟悉的。正如CNN的约翰·布雷克所说,那一天“标志着许多美国人首次意识到美国正面临着一个蓬勃发展的白人基督教民族主义运动”,该运动“利用基督教的语言来掩盖其对黑人和非白人移民的性别歧视和敌对态度,以期创造一个白人基督教美国。”这种世界观现在“已经渗透到宗教主流中,以至于几乎任何试图挑战其意识形态的保守基督教牧师都冒着职业风险。”

本文作者齐泽克

彼得森采取亲俄反供立场的事实表明了一种更广泛的趋势。在美国,许多共和党议员拒绝支持乌克兰。唐纳德·特朗普支持的俄亥俄州共和党参议院候选人J.D.范斯认为,“在忽视我们自己国家的问题时,把数十亿资源用于乌克兰是侮辱性的和愚蠢的战略”。佛罗里达州众议院的共和党议员马特·盖茨致力于结束美国对乌克兰的支持,如果共和党在今年11月赢得控制该议会的话。

但是,接受彼得森的前提,即俄罗斯的战争和美国的极右翼是同一全球运动的分队,是否意味着左派应该简单地站在反对的一方?这里,情况变得更加复杂。尽管彼得森声称反对供产主意,实际却在攻击全球资本主义的一个重大后果。正如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的第一章中所写的那样: “资产阶级在它已经取得了统治的地方把一切封建的、宗法的和田园诗般的关系都破坏了。……一切固定的僵化的关系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素被尊崇的观念和⻅解都 被消除了,一切新形成的关系等不到固定下来就陈旧了。一切等级的和固定的东⻄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都被亵渎了。人们終于不得不用冷静的眼光来看他们的生活地位、他们的相互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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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产党宣言》

这种观察被左翼文化理论家们刻意忽视,他们仍然把批判集中在父权意识形态和实践上。然而,毫无疑问,对父权的批判已经达到了顶峰,正好是在父权失去霸权地位的历史时刻——也就是在市场个人主义席卷而来的时候。毕竟,当一个孩子可以起诉她的父母虐待和疏忽(意味着育儿是另一种临时的、可消解的效用最大化个体之间的合同)时,父权家庭价值观将何去何从?

当然,这样的“左派”是披着狼皮的羊,自认为是激进的革命者,却在捍卫现有的体制。今天,前现代社会关系和形式的瓦解已经远远超出了马克思的想象。现在,所有人的身份认同都成为了选择的问题;自然变得越来越成为技术操控的对象。

彼得森所看到的发达西方的“内战”实际上是一个幻象,是同一个全球资本主义体系的两个版本之间的冲突:不受限制的自由个人主义与寻求将资本主义动力与传统价值观和等级制度结合起来的新法西斯主义保守主义。

这里存在着双重悖论。西方政治正确(“觉醒”)取代了阶级斗争,产生了一个声称要保护受到威胁的种族和性别少数群体的自由精英,以此转移注意力,以掩盖自身的经济和政治权力。与此同时,这个谎言让极右翼民粹主义者自诩为“真正”的人民的捍卫者,反对企业和“深层国家”精英,尽管他们也占据着经济和政治权力的高层职位。

最终,双方都在为一个完全共谋的体系中的战利品而战。两边都不真正为被剥削者站出来,也没有任何工人阶级团结的兴趣。这意味着“左”和“右”并非过时的概念,而是文化战争取代了阶级斗争成为政治引擎。《卫报》的西蒙·蒂斯代尔(Simon Tisdall)给出了一个悲观但准确的画面:

“普京的目标是让欧洲陷入贫困之中。通过武器化能源、食品、难民和信息,俄罗斯领导人传播经济和政治痛苦,为所有人创造战时条件。一个长期的、寒冷的、充满灾难的欧洲冬季来临……冻僵的退休人员、饥饿的儿童、空荡的超市货架、不可负担的生活费用增加、工资贬值、罢工和街头抗议都指向斯里兰卡式的崩溃。夸张吗?并不是。”

为了防止全面陷入混乱,国家机器需要与其他国家密切协调,并依靠人民的当地动员来管理能源和食品的分配,可能会诉诸武装力量的行政手段。因此,欧洲有一个独特的机会,可以离开孤立的福利生活,这个生活是在一个天然气和电力价格是最大担忧的泡沫中度过的。正如乌克兰总统弗拉基米尔·泽连斯基(Volodymyr Zelensky)最近在《Vogue》杂志上所说,“试着想象一下我在谈论的事情发生在你的家乡、你的国家,你还会想着天然气价格或电力价格吗?”

他是正确的。欧洲正受到攻击,它需要进行军事、社会和经济的动员。我们应该利用这场危机来改变我们的生活方式,改变价值观,以避免未来几十年的生态灾难。这可能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文章来源:project syndicate

作者:齐泽克,被认为是当代最具活力和创造的左派哲学家,是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代表人物,黑格尔和拉康的信徒。代表作《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