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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都之春

肖帆

草长莺飞。铜都大地从冬的蛰伏中醒来,在烂漫春色中做一个梦,从梦里俯瞰苍茫大地,一任思绪沿着纷飞的花絮蔓延。

寻春,在二二二山洼的杜鹃花丛中。

二二二,海拔3222米。人间四月芳菲已尽,山野的杜鹃花才开始怒放,每一朵都带着春天的消息。

这个偏僻的荒寒之地,在上个世纪1960年随着东川矿务局的建成投产,才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名字--二二二。因为无名,因为在海拔3222米的地方建成了落雪矿选厂,海拔高度就成了地名。这个无名之地,也因为矿山的建设,几年时间就发展成为一个人声鼎沸的小镇。二二二选厂,是当时东南亚最大的铜选厂,选厂背后的山顶上,矗立着一个巨大的井架,用来从运输巷道提升矿石至选厂。在大井架旁的青砖墙壁上,用白色的石灰刷写着四句巨大的标语:“头顶青天,脚踏云海。胸怀祖国,放眼世界。”这16个字,是东川矿山精神的写照,是一个时代的脉络,更是一种精神的图腾。如今,大井架已不复存在,只在梦里如寒星般偶尔闪现。每每从老照片中一睹丰姿,仍能真切地体会到当年矿山的辉煌与悲壮,感受到一种不羁且博大的胸襟。

在时间的缝隙里回首,“铜都”东川,是个无法绕开铜的城市。从1950年开始,为了新生祖国的国防事业,来自全国各地的大批建设者们汇聚东川,白手起家,艰苦奋斗,修通了第一条铜矿公路,建设了汤丹、落雪、因民、滥泥坪四座现代化矿山。1958年,东川因矿建市,成为全国最小的地级市。至此,“铜都”之称,名符其实。据统计,从建矿到破产,东川矿务局累计产出精铜48万吨,创造了55亿元的财富。东川铜矿的大规模开发,其历史贡献不亚于大庆油田的发现,一度支撑着中华民族刚刚挺起的脊梁。

在这些宏大的叙事和枯燥的数字背后,遥想当年“铜都”盛景,我们不能忘记,多少建设者为东川矿山付出了汗水,献出了青春,甚至献出了生命。除了大名鼎鼎的励润生、周青标、雷昌萍等英雄模范人物,还有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普通劳动者,他们在矿山建设初期就不远千里来到东川,丰盈了这个荒芜贫瘠之地。他们在茫茫乌蒙山的沟壑深谷里,幕天席地,露宿风餐,吃粗糙的干粮,住漏风的窝棚,在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中、悬崖峭壁上留下第一行脚印,踏出第一条路道。在那个物质条件异常艰苦的年代,虽然有国家的全力支持,但他们仍吃过难以想象的苦,若没有强大的精神力量支撑,绝不可能坚持下来。

沿着历史的记忆漫溯,“铜都”之称,源远流长。北京故宫的龟鹤、贵州黔灵的黄钟、武当山的铜殿、昆明鸣凤山的金殿,皆为东川铜铸造。春秋战国时期,东川即有小规模铜矿采冶。至元代,东川铜业开始受到朝廷重视,成为元朝的重要产铜基地之一。明代,东川铜的开发规模逐渐扩大,成为京师铸币的主要材料来源。史料记载,自清雍正四年后,东川铜矿的开采渐渐步入正轨,四大铜厂逐渐成型,其中的汤丹厂成为云南最大的铜矿厂。雍正五年,东川铜产量突破400万斤;至乾隆二年,东川铜产量达到惊人的800余万斤,占滇铜产量的80%以上。

春光明媚,满山的杜鹃花又开了。山河依旧在,不见当年人。走过曲折蜿蜒的矿山公路,走近一座座残存的老旧建筑,研究所遗址、选矿厂遗址、矿井遗址、冶铜遗址……念叨那些熟悉的名字,落雪、因民、汤丹、滥泥坪、石将军、白锡腊、茂麓……生息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勤劳勇敢,彼此守望,心怀美好,不懈奋斗。“铜都”二字,镌刻着时间的伤痕,承载着历史的厚重。繁华落幕不过一瞬,但每个瞬间,都映照着一个棱角分明的时代。

世事变迁,有的人离开了,但更多的人留了下来,他们把一生献给一个地方,把自己的子孙后代留在这个地方,并继续为之奋斗。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们或许可以有更好的选择。晨光里,只有和平广场的矿工雕塑一直在提示着我们,铜,是这个城市不可磨灭的灵魂和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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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拂过,落英缤纷。

站在红土地的千年老龙树下,叹时光荏苒。千年,不过是漫漫历史长河中的弹指一挥间。回望千年铜都史,从上古时期的“马踏露铜”,到西汉时期的“火烧水泼法”开采铜矿,到清朝的铜厂兴盛,再到新时代的现代化矿山,东川大地一直宽容地敞开怀抱,包容着人们对自然的索取,慷慨地奉献着自己的一切,让熙来攘往的人们繁衍生息,创造文明。

大自然是慷慨的,也是有原则的。

大约自唐朝起,东川开始砍伐森林烧炭炼铜。每炼出一吨铜需要十吨木炭,烧制一吨木炭需要三吨木柴。千百年来,有多少树木因“伐薪炼铜”被砍伐,已无法确切地计算。但几乎可以肯定的是,正是因为长时间大规模的铜矿开采,“铜都”东川几乎成了金沙江上游水土流失最严重的地方,生态功能极度退化甚至丧失。到上个世纪80年代初期,东川水土流失达全部面积的70%,带来了一系列生态环境问题。在一些高寒山区,土地甚至已经出现沙漠化迹象,山坡上光秃秃的,每到寒风呼啸的冬天,飞沙走石打得人睁不开眼睛。即使在夏天,刚冒头的草芽儿也很快被牛羊啃光,山上难得见到一棵树,更不用说一片林。那时的东川,泥石流灾害频繁爆发,破坏力惊人。一百多条泥石流冲沟,“座座山头走蛟龙,条条沟口吹喇叭”,这是当年东川大地最真实的写照。那些年月,泥石流是每一个铜都人的梦魇,冲走过汽车,淹没过厂房,掩埋过生命……著名的蒋家沟,曾因为泥石流而闻名天下,成了泥石流科研工作者的研究实践基地。曾有人用“山河破碎”形象地形容当年的铜都东川,这是一个多么让人心痛的词。然而,东川的山河确实已经到了濒临破碎的边缘……

而今,极目东川大地,映入眼帘的皆是风景。牯牛山下,森林茂密。红土地上,五彩斑斓。小江河谷,郁郁葱葱。东川山河巨变,生态向好。这些肉眼可见的改变,源于不屈不挠的铜都人。千年破坏造成的后果,在短短几十年间得到了修复,铜都人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汗水?

想要寻找答案,需要走近东川的山山水水。

春深似海,深沟森林公园北侧的陡峭坡地上,至今仍有大片的剑麻正在恣意生长。灰蓝色的叶片带着坚硬的刺,直指天空,带着铜都人的执着和尊严。

作为绿化荒山、保持水土的一种植物,剑麻并不是最好的选择:虽然剑麻根系发达,可以固土,但它叶片带刺,成片的剑麻林人根本无法进入,而且它的刺有毒。但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铜都人别无选择。东川的青山把最后一点绿给了人,又把最后一抔土也给了人。历史欠下的债,该还了。在东川干热的河谷里,年年造林不见林。剑麻耐旱,为解燃眉之急,它们就这样长满了铜都的沟沟壑壑。

若要青山不负人,人当先不负青山。当剑麻的弊端逐渐显现,人们没有气馁,又开始尝试其他的树种。桉树、车桑子、新银合欢、藏柏、滇朴、苦楝子……一代又一代铜都人,经年累月,接力续航,植此青绿。

从1989年开始,在国家政策的支持下,东川先后实施了长江中上游防护林工程、天然林保护工程、退耕还林工程等大规模的植树造林活动。2012年起,又持续多年投入资金,推进荒山造林,实施林业生态建设暨城乡园林绿化行动,按照森林覆盖率每年提高一个百分点的目标,坚定不移地修复生态,绿化山川。官方数据统计,在2012年至2021年间,全区共实施荒山造林29.91万亩,森林覆盖率已由1985年的12.3%上升到41.35%。

植树造林取得成功后,铜都人又开始探索生态修复的更高层次。种核桃,种花椒,不仅可以保持水土,还有显著的经济效益。时光无法倒流,但面对新时代的期盼,古老的铜都或许已经有了更好的选择。从满目疮痍到绿染山峦,铜都人无怨无悔。

春光艳丽,缤纷的大地被春风刻画出新的模样。走在田间地头,不时能看到忙碌的人们。他们在春天里忙于播种,种庄稼,也种树。走进东川,山河仍旧峰峦叠嶂,大地依然沟壑纵横,但千年铜都,正在勃发新的生机。

在春天里远眺,只愿每一个旭日东升的清晨都有人守望,不负春光,不负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