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的系列市集专题后，我们看到了国内手工艺人不一样的生存状态。这种现象的出现是因为这些年国内市集市场生机勃勃，增强了手工艺行业的吸引力，吸引年轻人入局呢，还是因为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看明白了职场生活的本质，开始回归自己的内心，投身于手工艺的研究和学习，活成了别人梦想中的样子？这很难说，但是至少目前以一门手工艺作为一生的事业，已经成为很多年轻人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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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很多年轻人向往这个行业，但不少人还是会有一个疑问，在一切追求效益的年代，投身以“慢”“不赚钱”为标签的手作行业是否过于理想化了？其实未必，都是在社会上打滚的，谁不明白现实的骨感，除了有资本拼爹且爹愿意被“拼”的，谁都得考虑生存问题。
在本篇我们带着相关疑问，和陶艺品牌“春日川”的任峻辉、“雪手作”的张雪、纸装潢工作室“旻川纸工艺”的林旻、夏布工作室“闲云夏布”的四把刀以及服饰设计品牌“CINDY WU”的吴文芳算了算账，看看到底能不能靠手艺养活自己。
手工艺能赚钱？
春日川的彩绘熊盒子，图片来自小红书账号@春日川
首先就是大家都很关心的环节——手工艺人的收入水平具体可以达到什么程度？靠手工艺能吃饱饭吗？
任峻辉在十几年前来景德镇展开陶瓷制作工艺学习，也曾是当地著名的乐天陶社创意市集的成员，在国内市集萌芽初期就带着自己的作品摆摊。除此之外，早期任峻辉也做过手工艺品集合店，售卖其他艺术家的手作作品。渐渐积累了经验和资源后成立了个人的陶艺品牌春日川，目前在小红书上还开设了网店。“专职的手工艺人在自己的手工产品稳定后，排除其他外因，基本每个月可以参加两次或者更多的市集，但是一般每个月1～2次市集就够了，每次市集大概销售额在1万元以上，部分人能达到2万～3万元。”
任峻辉和朋友一起做一个超级大的月亮罐，图片来自小红书账号@春日川
他结合个人例子给我大概算了笔账：“我的产品材料成本一般在售价的1/3以上，时间成本会比较大，约占据日常生活的2/3，等于大部分时间我都是在创作，平时只能有选择性地参加一部分线下活动。比如去市集期间的费用，算上食宿、路费和市集摊位费，一般成本会在5000元左右，大概参加3天，这部分是比较大头的花费，至于开发新产品的成本就很难计算了。”
春日川的陶艺作品，图片来自小红书账号@春日川
他谦虚地形容自己的品牌运营得比较佛系，在景德镇里属于中等，还有玩线上平台更溜的手工艺人，“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目前她的淘宝店铺年销售额大概能达到几十万到百万元，关键她还是自己一个人做一个人生产！”
花苞杯拉坯制作，截图来自小红书账号@张雪
这位朋友就是同样专注陶艺领域的张雪，她的个人陶艺品牌雪手作在线上与线下的收益比例几乎是互补的状态，在2018年-2019年期间，张雪出过一个爆款，产品一下子火了，现在已经有长期合作的客户，也不时参与直播，因此即便是在前些年的疫情期间，品牌也能照常维持运转。
雪手作的佛手和金菊花陶瓷小圆盒，图片来自小红书账号@张雪
“作品一般放在网店上就卖掉了，疫情期间除了发快递不方便之外，基本上影响不大。平时线下会参加一些主题展览增加一下曝光，但不会很频繁，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创作，只会参加一些朋友圈子内推荐的市集，所以客户群比较明确。”她告诉我平时网店平均每天的销售额也有3000～4000元，碰上大单一天甚至可以高达10000元。而参加的线下市集大多只需要承担300元左右的摊位费成本，出摊销售好的时候3天下来会有10000多元的收益，品牌的运营算是稳定的，生计方面完全不用过多焦虑。
旻川纸工艺的装潢作品《七宝如意珠》，图片来自小红书账号@旻川纸工艺工作室
专注探索古法工艺的现代再创的旻川纸工艺，工作室目前的重点在将传统手抄纸艺运用在现代装潢上。主理人林旻告诉我：“比如我参加一场为期3天的市集，每一天的人工成本几乎要2000元起，还没包括出摊费，这个钱还不一定能回本。考虑到去市集的游客多是去看小物件类产品，我们也销售一些小件，比如漆器茶具等，但这类产品产生的收益也不高。算起来，其实跟我们不出摊，平时就在工作室销售一件上千元的产品利润是差不多的。我们不是那种备货类的产品，做一件卖一件。”
这么看下来，以任峻辉、张雪、林旻为代表的年轻手工艺人靠手艺吃饭不难实现。一名成熟的手工艺人只要清晰定位好自己的手工艺，并进行有针对性的运营，选择合适的曝光平台和参与优质的线下市集，解决生计不是什么难题。
厚积薄发
春日川的熊盒子香薰，图片来自小红书账号@春日川
手工艺能赚钱吗？这个问题看似笼统，却不易解答，但归根结底还是看手工艺人对于所投身的手工艺领域的认知和规划。当然，万事开头难，要想真正靠手工艺吃饭，还得看手工艺人在入行之初的积累，无论是专业的还是物质的。
春日川的黑陶剥掉花器，图片来自小红书账号@春日川
任峻辉跟我们分享他的经验：“在事业前期，如果选择的是聚焦很久的手工艺或者是在校就开始了专业学习的话，就已经基本系统地了解手作行业的实操流程了，再用心做个大概半年到一年就可以解决温饱问题。不过如果是完全的新人小白的话，大概需要2-3年起，而且最好是有前辈带领才能比较顺利地入行。我个人的话，大概在我从事手工陶艺这个行业半年左右开始就能实现基本的收支平衡了。基本没有多少结余，属于可以满足自己日常花销和生产创作开支的状态，但是生活上会比一般的上班族自由轻松。”
纸胎漆器的手工日常，图片来自小红书账号@旻川纸工艺工作室
林旻直白地告诉我，即便是入行逾十年，工作室目前的收入还只是刚刚好。“手工艺这个行业着急不来，像我也是花了逾十年去学习纸艺，边做正职边学习，真正入行也才不过五六年的事情。我们这种小规模的工作室现阶段是做不了实体店的，除非是家里有‘矿’。”在进入手作行业之前林旻是高薪白领，攒了点钱，前期工作室没有稳定收入，几乎都是靠这点老本扛过去。“从事手作行业其实不容易，甚至挺难的，但坚持下来的话我还是对这个行业挺有自信的。”
CINDY WU与x2的合作展现场，图片来自小红书账号@CINDY WU手作
装置艺术家吴文芳运营个人手作服饰设计品牌CINDY WU的时候有3-4年的完全投入，中间甚至因为常年负债心情抑郁，但现在营收渐渐柳暗花明。虽然要想完全靠手作维生还是很难，品牌仍需要吴文芳做些其他项目来资助，但是她渐渐找到了自我和解的方法。“除了疫情等突发情况，基本上每个月都会去市集活动，收入好的话一场可以有3万元，再不济也有几百元一场，甚至几千元的时候都遇过。”
CINDY WU在上海早春乐市集 ，图片来自小红书账号@CINDY WU手作
“我的作品基本没有爆款之说，因为每只都不一样，作品售卖的散客也是少数，只有偶尔的定制单和收藏整套作品的客人利润会高点。基本都在做老客回购，或是老客安利的新客生意，客人都是类似行业或同行的，会理解手工艺创作不容易。而一般客人会购买的还是少数。”吴文芳认为像她那类个人风格很强的作品如果要得到更好的变现，需要和更多大品牌合作，才能产生更广的影响力。
她还提到相对发达国家，目前国内纯手工艺的生存普遍不易，像欧洲政府会有扶持，在日本的手工艺品的价格都很高，但中国消费者很多不大理解手工艺品的定价逻辑。“希望社会能对我们这样的手作者更加友好点吧。”
超细夏布织造中，图片来自小红书账号@四把刀
闲云夏布工作室的四把刀是一位致力于联通传统手工艺与商业推广的“翻译”。他创立了专注开发夏布衍生产品和复原中国传统的夏布织造工艺的工作室，并开发了各种以夏布为主的文创产品。初成立时，四把刀对这个行业还是雾里看花的状态，不懂夏布，不懂产品和市场，只能边学边试验。经过几年的探索，工作室现在逐渐走上正轨。
传统性质较强的手工艺产品的制作时间和人工成本较高，在运营上更“佛”了，或者说这种“慢”是这个领域不可避免，而且是必须的。像闲云夏布工作室在2022年线下仅参加了一场市集活动，其余时间都用在复原考究资料上。近两年，四把刀还逐渐将90%的运营重心转移至线上，目前绝大部分收益多来自淘宝网店。
“闲云夏布”在景德镇的工作室，图片来自小红书账号@四把刀
“虽然线下活动的收入也有很可观的时候，最多一次一天能有上万元，但近年我很少参加市集，都在做线上，2022年线上销售最好的一个月能到13万元，也是我在线上开店以来最好的成绩。夏布这个领域于我是值得用一辈子经营的事业。说实话，如果只是围绕赚钱这点，我们工作室早已经不用愁吃饭的问题了，但我希望这个工作室能为家乡和夏布带来更多。”
正如夏布推广人四把刀所述：“如果你喜欢这项手工艺，愿意为它做持续的投入和努力，自己不懒不笨，遇到挫折能坚持住，并不断优化精进专业，对赚钱的需求又能维持在一个合理的预期内，还是有很大的机会获得成功的。以景德镇的陶瓷手艺人为例，经营数年富甲一方的有，惨淡离场的也有，成功和个人的天资、努力、运气以及时代的大趋势都有关。”
新时代，新玩法
春日川的小碎花果盘，图片来自小红书账号@春日川
创意型的手工艺市集虽然在中国经过十余年的发展，提高了国内老百姓对手工艺的接受度，但整体环境仍处于碎片化的发展状态，国内受众对手工艺的现代意识普遍不强是一大事实。相比老一辈的手工艺人，新时代的手工艺人深知变通的重要性，对手工艺事业的运营有着清晰的认知，在专注领域的创作上不断探索新的可能性。熟悉新媒体传播、具有自我包装意识的新时代手工艺人接触外界信息面广，敢于创新，紧跟时代审美，获得不少年轻消费者的共鸣，这样的作品自然会有更多的销路选择。
春日川的一些可爱小陶艺，图片来自小红书账号@春日川
任峻辉的陶艺作品种类丰富，一些陶艺摆设造型圆润可爱，正中当下年轻人的口味。和一些低调的手工艺人不同的是，他很重视品牌在社交媒体上的运营，会经常更新幕后创作动态以及品牌活动，还把自拍照作为账号头像。“我平时会尽量让作品在社交媒体上曝光，多制造让大家看到它们的机会，参加线下市集接触到的客人不一定知道我个人，但很多是通过我的小红书认识我的作品的。小红书相对比较安静，适合我这种懒人，卖东西基本都是自然流量，不需要我费心。”
吴文芳的手作蘑菇，图片来自小红书账号@CINDY WU手作
和任峻辉一样，吴文芳也很重视品牌在不同媒介的宣传，常年与媒体保持交流。她除了专注于材料与可穿戴装置的创作外，同时也进行服饰设计，是少有的将极其个性化的手工艺作品进行商业转化的艺术家。个人手作服饰设计品牌CINDY WU以布艺蘑菇的手工艺品为主，目前在小红书和淘宝上都有线上店，各式蘑菇系列深受消费者喜爱，我们注意到在社群式平台小红书店上，有几款蘑菇已经被抢光了。除了运营个人品牌之外，她还参与了不少线下艺术展览和手工艺市集，近年还与另类艺术家、商业服饰品牌进行了联名合作。接下来她还打算开设一些手工艺的课程体验活动和知识分享会，去提高相关产品的普及和教育，运营可谓是多维度的。
闲云夏布与清华美院的合作课题“夏布精造”中的作品，染色由谢太傅印染工艺社完成，图片来自小红书账号@四把刀
在宣传上，闲云夏布的四把刀表示只要是能产生流量的平台他们都乐于尝试，其中小红书是他觉得目前效果最大的平台，被笔记内容吸引到闲云夏布的客户虽然暂时还比较零散，但同时也加深了工作室与外界的沟通，多了留住深度客户的机会。在四把刀看来，传统的手工艺若跟不上时代的发展，被淘汰是迟早的事，因此工作室主要的努力目标就是将家乡江西的夏布织造手艺进行商业转化，让这项手工艺能持久持续地得到发展，工作室在线上的收益大部分重新投入到复原工作和产品研发上。
旻川纸工艺工作室参加线下茶艺活动，图片来自小红书账号@旻川纸工艺工作室
而旻川纸工艺由于产品本身不适合参加大部分线下的市集，会更倾向于参加空间展览类的活动，参加线下活动转换一下心情可以，要想靠这个途径赚钱就不大现实了。林旻意识到购买旻川纸工艺的客户大部分来自喜欢相关工艺的圈子，都是熟人相互介绍，目前工作室只在小红书网店和微信朋友圈这样相对私密化的平台上宣传，连淘宝店都没有。
林旻挺满意现状，“现在运营比较随意，想到啥做啥，先做好一个平台，暂时没有多余精力去搞其他的。我们很明确就只做小众手工的东西，不用过多考虑大众对我们产品的理解，大众类的消费工业产品就能完成，钱的话反正够用就行。”
我们采访的这几位，都是已经进入手作行业并幸运地生存下来的，他们的经历可能并不适用于所有想入行的人。但是对于真心诚意将发展某项手工艺当作一生事业的人来说，如何解决生计自然是首要问题。
不得不说，踏入手作行业的人要有大概率不能靠这个发家致富的自觉。这没什么可悲哀的，大多数人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赚得也不见得比你多多少，比起虚无缥缈的发财梦，用自己的双手在社会生活中实现自我价值，似乎更加脚踏实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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