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佟拥军

认识杨淋慧,是2001年。她生于1984年,时方17岁。杨淋慧与我同为川人,只不过,我生于眉山,而她来自内江威远县。

杨父杨母早年经商,家道殷实,杨淋慧有过快乐的童年。杨父好面子,讲排场,有了富贵,出手阔绰。他极爱打麻将,像很多四川男人一样,整日泡在茶馆里。

杨父消磨了时光,也散尽了钱财。家道中落之后,15岁的杨淋慧,被迫南下,承担起本不该由她承担的责任。

时为1999年,第一站中山沙溪镇。杨淋慧进了一家电子厂,每天接线,试喇叭响否。工作枯燥又无趣,但她需要钱。干了一年,有了些积蓄,生于跳槽之心,于2000年来到中山港外贸码头,进了升志制罐厂,当临时工。

升志很奇怪,正式员工与临时工五五开。升志的名头,不为人知。香港美心月饼是其最大客户,大陆和香港所售美心牌月饼,其盒多出自此厂。

2001年初夏,中粤入谷五金制品厂招工。入谷厂的老板是日本人,专门生产佳能公司的零配件。佳能打印机所需的五金冲压件,百分之五十由入谷厂生产,实力了得。

杨淋慧和我一样,混在面试的人群中。那天,同去面试的,还有我一位亲戚的侄女刘燕。幸运的是,我们都通过了面试,成了入谷的新员工。

杨淋慧交际能力不俗,短短几分钟的交往,就和刘燕混熟了。两人都分在涂装部,所谓涂装,即给马达定转子冲压件表面上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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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淋慧柔和的面容

与我同时进厂的工友中,有个重庆男孩,叫尧光国,我俩都开冲床。有天晚上,他喊我去烧烤,说再介绍个老乡我认识。去了烧烤摊,刚坐定,杨淋慧来了。尧光国说的同乡,正是她。

虽然此前因为杨燕的关系,我早就见过杨淋慧,但一起吃了烧烤后,才感觉有些不一样的味道。

某天晚上下班,走出车间,看到外面正在落雨。我手头正好有伞,突然想起杨淋慧,鬼使神差一般,我跑回车间,找到杨淋慧,把雨伞递给了她。因为这把伞,我俩的人生轨迹,开始有了交集。

那年正月,有一天,她来找我,神神秘秘地让我去她宿舍。我如约前往,刚进宿舍。她又跑出去,变戏法似的,从阳台端来一碗汤圆,送到我手里。

独在异乡为异客,吃着汤圆,感觉到她的心意和关怀,我差点落泪。就这样,我们慢慢熟络起来,一有时间,就相约去张家边玩乐。

杨淋慧勤奋好学,对未知事物有着无穷无尽的探索欲望。她买了一台录音机,用来学粤语。不知怎么出了故障,请我帮忙看看。

读书时,我学的是电子技术,懂点电器原理。一番鼓捣,竟然真的修好了。她咧嘴大笑,露出一嘴白牙。2002年春节刚过完,杨淋慧报了电脑培训班,学打字和制表。没过多久,她竟然辞了职,原因是工作太忙,无法安心学电脑,她的理想是当一名文员。

辞职后,她在培训班附近租了间民房。学了三个月,她开始找工作。去过中山市区,还到过珠海。刚学会电脑,没有任何经验,成功应聘文员并不容易。找工作的过程充满艰辛,为了省钱,她步行几小时去面试,还曾露宿公园。

离开入谷厂,我俩的联系并未中断,她在信函中,断断续续给我讲述了那段时间,她的种种经历。

那年夏季,我眼睛受到感染,得了红眼病,请假在宿舍休息。舍友们都搬走,宿舍里只有我一个,异常孤独。傍晚时分,有人敲门,起身打开,竟然是杨淋慧。

她听别人讲我病了,特意过来看望我。她手上提着东西,袋子里是她买的苹果和小馒头。因为红眼病的缘故,我让她坐在对面的空铺上,也不敢正眼看她。她却不敢传染,说完还走到面前,盯着我看,以此证明她的勇敢。

当天,我俩聊天到夜黑。彼时的我,22岁,年轻,简单,只知道聊天。聊到夜深,她去女宿舍,找了一个前同事的床位,睡下了。

这位同事叫雷正梅,在厂里拉手拉车,很辛苦。杨淋慧和她关系极要好。反而是一起进厂的刘燕,最初形如姐妹,周末总相约打羽毛球。刘燕去同乡亲戚家玩,也总会叫上杨淋慧。

后来不知何故,两人没再来往。我找了个机会,问及原委。刘燕愤愤然,并未细讲原由。

不久,杨淋慧去了石歧镇,在宾宝鞋厂上班,实现了当文员的梦想。年底,宾宝搬往东莞厚街。在厚街安顿下来后,杨淋慧在信中与我约定,春节放假,去厚街找她。

临近春节,我一直犹豫要不要过去。最终,我决定去东莞。几经辗转,到了厚街,找到她所在的工厂,天色将晚。我向保安打听杨淋慧,保安竟然知道她,但她出去了,不在宿舍。那天已经是腊月三十的晚上,我请求在保安室等她。

那个年代,手机很少,联系一个人,很不方便。不知我凭借什么信念,相信一定可以见到她。左等右等,快十点了,保安正要赶我走,有一个人出现在保安室门口,正是杨淋慧。

原来她没有出去,只呆在宿舍里看书,打算出去还书,因为书是租的,经过保安室,听到保安说有人找她。她看到我的那一刻,我能看到她眼中的惊喜。

陪她还了书,她带我去厚街吃饭,只点了一份,她说自己吃过了。去的是双种子餐厅,就是后来的真功夫。

饭毕,她说带我去一家名叫“休闲小站”糖水店。到了店里,环境果然很好。我们点了糖水,聊着天,越聊越深入,越聊越投机,直至凌晨一点才离开。出了小店,打车去三屯。她要带我去她同事家休息,已经讲好了的。

摩的在三屯市场东转西拐,在一家制衣厂附近,找到了她同事。当晚,她与女同事一起住,我则和另外的男生住。

次晨,我们去了厚街广场。当天,又是欢乐的一天。直至天黑,她带我回厂,说去她宿舍住一晚。她们同宿舍的工友,男朋友过来时,也住在她们宿舍里。我面色微红,口吐直言,称这样一来,对她影响不好。最终,她住宿舍,我则开了宾馆。

2003年初,杨淋慧离开厚街,再次回到中山,在东利一家大型鞋厂,当人事文员。才做了半年,又去了佛山。因为走过匆忙,她欠尧光国的300块钱,都没来得及还。

自此之后,她以每年换一个工作的频率,不断变换工作和地址。

2004年,她回中山古镇,在一家灯具厂当办公室主任。表面看来,她风光无限,她私下里,则在信中透露,老板娘不时排挤打压她。

年底,她滑旱冰摔了一跤,腿摔骨折了,重伤住院。在中山人民医院,治了将近三个月,无人照料。

2005年初,杨淋慧回老家调养。期间,曾在内江短暂工作。7月,我亦在四川。她听闻消息,说要来我家耍。只是,这愿望后来没达成。

那段时间,她在QQ空间里分享往事。她曾与一个叫小黑的小伙恋爱,恩爱缠绵,谁曾想小黑罹患重疾,不治而去。

杨淋慧再来中山时,已是2006年。不久,去了东莞虎门,从事灯具业务。同时,她开始学习英语,有意在外贸上有所发展。其时,我亦在东莞黄江。

她电脑坏了,请我过去帮忙。我到了她宿舍,看到电脑,硬件出了故障,没法修复。吃完中饭,她送我到虎门黄河服装城,坐车回东莞黄江。

不久,车到了,我上了车。车缓慢启动,杨淋慧不放心,在后面追着问售票员,是不是到黄江的?我望向窗外,她的身影逐渐变小,越来越小,终于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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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我回到四川老家,举办婚礼。妻子是老家隔壁县城的,心地良善,温和大方。完婚后,我依旧南下,进厂打工。杨淋慧则在南城自立门户,做起了外贸生意。

不久,遇到2008年金融危机,生意被迫暂停。工作停了,学习仍在继续。杨淋慧去学了日语,之后,应聘到一家公司,做船务报送。

年底,我去虎门创唯达出差,交付模具产品。办完差事,我约杨淋慧见面,聊到晚上十一点,各自散去。2009年,她回成都,进了一家国企。白天上班,晚上则在网上做灯具贸易。

国企的工作并不顺畅,一年后,她又回到中山,在一家灯具厂当外贸经理。2011年,又重返成都,在网上代理一家韩国品牌丝带。

期间,杨淋慧入四川师范大学,脱产学韩语,认识了各路精英,交了一个上尉军人男友,但未修成正果。2012年底,她放弃单身到底的信条,终于决定结婚。只是,有些附加条件。

2014年,她在绵阳买房定居。她在邮件里和我提起此事,说房子可以看江景,很美,网上的生意也不错。只是,她从来不提家庭和先生。

因成都市区限购,她于2015年在温江买了一套别墅。房号尾数是5,我说好巧, 我的房号尾数也是5。

2016年,我们邮件联系了好几次。有一回,她告诉我,翻看我俩过往的邮件,她在深夜哭了很久。之后5年,联系越来越少,终至于无。

回首过往,我俩的联系方式,从写信,到QQ,从电话到邮件,唯独没有彼此的微信。 她的电话经常更换,前一个号码已经打不通了,而新的我并不知晓。QQ号倒记得,但她永不在线,邮件亦再有回音。

我俩曾经很接近,但不知是不是爱情。至于她的个人奋斗经历,更是我所罕见,那么倔强,那么顽强,甚至有一丝悲壮。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枉然。谁能说明月照沟渠了?(杨淋慧图片由本文口述人提供)